《蘭亭集序》英譯文的及物性和語義功能等效

摘 要：及物性是表述概念功能的語義系統，描述主客觀世界的經驗意義，而對經驗意義的完整轉述亦是翻譯“忠實”原則的題中之義。“讀者反映論”的提出為翻譯界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此基礎上，奈達“功能對等”和“動態對等”的觀點以及由此衍生的“等效觀”極大地促進了翻譯理論的建設。“忠實”和“等效”的博弈也由此展開，并成為翻譯策略研究的一個重要命題。研究發現，典型性主要過程類型的翻譯是實現語義功能等效的必要條件，語義功能等效還要求非典型性主、次要過程類型的適度調整。

關鍵詞：及物性 語義功能等效 翻譯策略

一、引言

《蘭亭集序》是一篇文質兼美的上乘之作。短短的325字，將記敘、抒情、議論三種表達方式熔于一爐，既描述了文人、雅事、美景、幽情，也論述了作者的人生觀，立意高遠。作為我國古代散文的一枝奇葩，對《蘭亭集序》進行翻譯并將其譯介到國外也就成為譯者工作的一項重要內容。林語堂、謝百魁、孫大雨、羅經國等翻譯家都對《蘭亭集序》進行了翻譯。從語言學和翻譯的視角對如何評價這些譯文并推及古文英譯方法論和翻譯策略的探討就成為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

二、理論概述

（一）等效翻譯綜述

奈達（Nida）在“讀者反映論”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的翻譯觀，即“動態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和“功能對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奈達的這一理論在20世紀60、70年代風行歐洲，于80年代傳入中國。然而，對于讀者群體的關注并非始自奈達。奈達之前，麥休·阿諾德（Mathew Arnold）曾這樣闡述：“翻譯作品對我們的影響應該與原作對其最初讀者的影響一致”（宋志平，2001）。奈達的“等效論”認為，翻譯就是交際，判斷一篇譯文的效用不宜拘泥于相應的詞匯意義、語法類別和修辭手段的對比，重要的是要考察接受者正確理解和欣賞譯語文本的程度。比較來看，朱厄特（Jewett）的提法“譯者要設法使得他給譯語讀者留下的印象與原語作者給原語讀者留下的印象差不多”，已經比較接近“等效論”了。我國著名翻譯家瞿秋白也曾有過相類似的敘述：“翻譯應當把原文本意完全正確地介紹給中國讀者，使中國讀者所得到的概念等于英俄日德法……讀者從原文得來的概念……”。1954年，茅盾在全國文學翻譯工作會議上說：“文學的翻譯是用一種語言把原作的藝術意境傳達出來，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像讀原作時一樣得到啟發、感動和美的享受”（茅盾，1983）。劉宓慶（1999）先生在論及翻譯時所言，“‘接受者’因素是語際轉換基本作用機制中重要的功能機制”。由此，我們也認為，譯者一方面不能拘泥于原文的詞匯語法手段、修辭和語體，而應該重視跨語言、文化交際過程的結果，關注譯語接受者是否正確理解和欣賞了原文，另一方面譯者更要尊重原語作者的經驗意義，努力實現經驗意義的完整轉述。

（二）及物性視角

韓禮德（M.A.K.Halliday）將語言的元功能（meta-function）分為三種：概念功能（ideational function）、人際功能（interpersonal function）和語篇功能（textual function）。其中，概念功能是指語言對人們在現實世界（包括內心世界）中的各種經歷加以表達的功能。換言之，就是“反映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中所發生的事、所牽涉的人和物以及與之有關的時間、地點等環境因素”（胡壯麟，2008）。及物性（transitivity）是表現概念功能的一個語義系統，包含“過程”（process），“參與者”（participant）和“環境成分”（circumstantial element）三大語義范疇，其中“過程”是核心。及物性系統包括物質（material）、心理（mental）、關系（relational）、言語（verbal）、行為（behavioral）、存在（existential）六大過程。小句（clause）是及物性系統中有意義的語法單位。它表示事物的過程，即正在發生的事、感覺、狀態等。在語言交流中，作者或說者需要對及物性系統作連續的選擇，用以表達人的外部經歷和內心世界。

及物性理論一經提出就引起了語言學界的廣泛關注。20世紀70年代以來，及物性模式相關研究的對象從書面語篇的研究擴展至日常話語的探討，按文學體裁可以將過去的及物性理論模式研究對象歸納為詩歌，中短篇小說，童話故事，新聞報道以及對于演講、廣告等。

及物性理論模式不僅可以用于文學作品的解讀，而且對于文學作品的翻譯也有著十分重要的指導意義。從另一角度來看，將及物性理論模式應用于漢語文本英譯文的批評分析，可以更深層次地揭示譯文全貌與潛在的不足，從而促進漢語文本的英譯工作，這對于廣泛和有效地將我國豐富的歷史文化推介到國外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三、及物性視角與翻譯

同韓禮德將語言視為社會活動的交際工具如出一轍，奈達（Nida）從翻譯的交際觀出發，在“讀者反映論”的基礎上提出了“動態對等”和“功能對等”的翻譯觀，認為譯文接受者和譯文信息之間的關系，應當與原文接受者和原文信息之間的關系基本上相同，而這就要求譯者應從譯語語言中不斷做出一系列的選擇，在譯語中從語義到語體用最切近、最自然的對等語再現原語信息（李發根，2004）。這一選擇過程，即是譯者重現原語作者主客觀經歷的過程，也是最切近和最自然的語言符號的選擇過程。在及物性理論模式中，“過程”是核心，包括“參與者”和“環境成分”兩大語義系統。及物性系統用以表述人類主客觀世界的經驗意義。二者要求對語言系統進行一系列選擇。人們可以在具體詞匯語法手段上做不同的選擇，也可以在及物性系統中做選擇。在選擇不同及物性過程時，我們發現因“過程類型”的不同選擇而產生的語義增損現象十分明顯。如：《蘭亭集序》中小句“……亦足以暢敘幽情。”的翻譯：

林語堂：“…our hearts are gay and at ease.”

謝百魁：“…make us air our deep feelings.”

孫大雨：“…exchange and interfuse our heartfelt feelings for one another.”

羅經國：“…pour forth his innermost feelings.”

原文“暢敘”為“言語過程”，而給出的4個譯文中僅有一例相應譯為“言語過程”。上文提到，經驗意義的建構需要在語言系統與及物性理論模式中做一系列的選擇。同樣，翻譯也是如此。譯者要以原語作者經驗為準，力爭經驗意義的再現。這也就是說譯文和原文的及物性模式應實現等效，即語義功能等效。但是，畢竟英漢語存在著種種不同，完全忠實的轉述不一定實現等效，甚至會適得其反。因而，語義功能等效至少要求一點，即主要過程意義的對等翻譯。因此，譯作中允許出現“過程類型”內適度調整翻譯，這一點是必須的，而文中主要“過程類型”則必須予以對等體現，否則將造成嚴重的語義增損現象，從而難以實現等效更難求忠實于原文。通過對譯文及物性系統的對比考察，可以透視出譯者翻譯選擇過程中的“認知維度”，在此基礎上透析譯文語義功能的等效性以及實現方式，進而豐富和完善翻譯策略。

四、《蘭亭集序》英譯文的及物性過程分析

《蘭亭集序》全文325個字，共分17句。其中通假字，字詞活用，多義詞，古今異義詞散布各處；省略句，倒裝句，定語后置句等特殊句式使用頻繁。原文過程動詞也不僅僅限于“verb”，例如“齊”為形容詞活用作動詞，“一”為數詞活用為動詞，“興懷”是形容詞的使動用法。“視聽”用作名詞，除以上特殊用法之外，本文以《古漢語詞典》等多部字典、詞典為準，確定《蘭亭集序》中的主要動詞，并根據其意義來確定及物性過程類型。

本文共選取4句文言文，以《蘭亭集序》的英譯文為例予以說明，試從及物性過程的視角考察英譯文語義功能等效的問題。

1.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

（1）In the early spring of the ninth year of Yonghe（The year of Guichou），I met my friends in the Orchid Pavilion located at the top of Mount Kuaiji to do a sacrifice ceremony.（賴小琪 http：//www.ebigear.com/news-194-65824.html）

（2）At the beginning of the late spring in the ninth year of the Yonghe period，which corresponded to the year Kui-chou，we gathered at Lanting of Shanyin County in Guiji Prefecture to have festivities at the waterside to abate ill omens.（謝百魁《中國歷代散文一百篇：漢英對照》）

（3）At the beginning of late spring in the ninth year of Yong-he when primordial sign of the calendar combine as Gui-chou，we meet at Orchid Arbour in the xian Shanyin of Guiji fu for washing off ill luck.（孫大雨《古詩文英譯集》）

（4）At the beginning of the late spring in the ninth year of Yonghe1，that is，the year of Guichou according to the lunar calendar，a group of learned scholars，old and young，are gathered at the Orchid Pavilion in the Shanyin County of Kuaiji Prefecture2 to celebrate the festival of Xi3.（羅經國《古文觀止精選》）

（5）This is the ninth year of Yungho（AD353）Kueichou in cycle.We met in late spring at the Orchid Pavilion in Shanyin to celebrate the Water Festival.（林語堂《古文小品英譯》）

首句包含兩個過程動詞“在”和“會（于）”，主要涉及關系和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反映事物之間處于何種關系，分為“歸屬”（attributive）和“識別”（identifying）兩類。5則譯文中，（2）、（4）、（5）均相應分別處理為同類過程類型。雖然同為關系過程，但也是有區別的，分別使用了“corresponded to the year Kui-chou”“that is，the year of Guichou”“This is”。并且譯文（2）、（4）將原文關系過程在投射小句中予以再現。因此，從過程類型的對應上看，譯文（2）、（4）、（5）完全對應，但是如若考慮到“癸丑”年份的等效翻譯，則譯文（4）不僅在小句的過程上完全對應，而且盡可能傳遞了特有的紀年法文化符號的意義。

再看物質過程“會（于）”的翻譯。譯文中，譯文（1）、（2）、（3）、（5）進行了對應翻譯，譯文（4）則譯為關系過程。分析發現，“會（于）”的動態意象不明顯，并且原文意在描述事件。因此，可以選用關系過程，以“be+gathered”形式予以體現。在具體動詞選擇上，譯文（1）、（3）、（5）使用“meet”或者“met”譯文（2）使用“gather”。過程參與者上，除了譯文（1）選用“I”之外，其余譯文均還原了動作主語“we”。從字面意義上看，“gather”雖更為強調“集”的概念，而“meet”或“met”亦可傳達“相會”的韻味。

2.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1）All the people had shown up then.（賴小琪）

（2）All people of quality，both young and old，met on this occasion.（謝）

（3）All the virtuous come to meet here，the youth as well as the elderly.（孫）

（4）“…a group of learned scholars，old and young，are gathered at the Orchid Pavilion…… ”（羅經國）

（5）All the scholar friends are gathered，and there is a goodly mixture of old and young.（林語堂）

第二句文言文主要涉及物質過程“至”和“集”。實際上，這一句中雖有兩個物質過程，但二者構成互文，其義為“至此聚集”。譯文也均做了明顯改動：例（1）、（2）、（4）將兩個過程合二為一；例（3）“至”“集”兼顧，譯為“come to meet”，使“至”和“集”的意象如實傳達；例（5）則徹底顛覆了物質過程而譯為兩個關系過程，以“are gathered”予以體現。究其原委，則不難看出，“至”和“集”在句子中傳達的并非典型動態意義，卻意在狀態的描寫，因此可以做出相應的調整。

3.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

（1）“…with rolling steep mountains and thriving forests and bamboos.Also there was crystal river as well as fierce turbulence circling the pavilion.People circulated cups of liquor along the river so that everyone could take it as they like.”（賴小琪）

（2）The place was surrounded by sublime，high mountains clad with luxuriant forests and shapely bamboos，in addition to a limpid stream with swift rapids，which foiled each other in the whole scenic beauty.We used the sinuous brook for passing the floating cups and sat in order along its banks.（謝百魁）

（3）Here are noble mountains and precipitous cliffs，dense forests and tall bamboo groves，with limpid streams and torrential rapids flashing on the right and left.To sit by the side…（孫大雨）

（4）Here are high mountains and lofty ridges which are overgrown with tall bamboo groves and dense forests.A clear stream with a rapidly running current that winds like a belt，shining in the bright sun，is ideal for floating wine vessels.（羅經國）

（5）In the background lie high peaks and deep forests，while a clear，gurgling brook catches the light to the right and to the left.We then arrange ourselves，sitting on its bank，drinking in succession form the goblet as it floats down the stream.（林語堂）

第三句文言文中含有5個過程類型，涉及關系過程和物質過程兩類。首先，關系過程“有”屬于是“內包式、歸屬”類關系過程。5篇譯文均未對兩處關系過程采取對應翻譯。采用“關系過程+環境成分”的處理方法，從而避免對應翻譯造成的重復。例（1）采取了“歸屬類”的“內包式”，例（2）則采取了“識別類”。在利用“環境成分”實現關系過程的部分，譯文（1）、（2）、（3）、（4）集中采用了“with+adj.+noun.”的形式，譯文（5）將關系過程中的“屬性”（attribute）譯為物質過程的“參與者”，因此也避免了形式上的重復，但語義上并沒有大的增損。

其次，物質過程有“映帶”，“引”以及“列坐”。在上述譯文中，譯文（1）采取的是意譯的方法，但語義損失嚴重，此處暫擱置不議。“映帶”是“相互映襯”的意思。譯文（2）沒有予以對應或類似的體現，譯文（3）～（5）均有所體現，但是處理方法不同。“rapids flashing”“A clear stream…like a belt，shinning”“…brook catches the light…”均屬于物質過程的對應翻譯。“引”過程在文中均沒有予以體現。“列坐”在譯文（2）、（3）、（5）均予以體現。綜合看來，譯者們傾向于將“列坐”和“映帶”作為該句的主要過程，而將“引”作為次過程。但是“引”字之后的“流觴曲水”的意象已經向讀者傳遞了“引‘之’以為”的概念，因此將“引”字避而不談是有深層次原因的。

4.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1）Though there was no appealing music，people could still drink to their heart’s content and meantime intone poems to express their thrill.（賴小琪）

（2）Though we had no lutes or flutes for music，yet one cup of wine accompanied with the chanting of one poem was sufficient to make us air our deep feelings.（謝百魁，1995）

（3）…even though without sounding of musical instruments，a mere drinking accompanied by the composition of poetry would be enough to exchange and interfuse our heartfelt feelings for one another.（孫大雨）

（4）…sipping wine and composing poems.Though lacking musical accompaniment，each of us is inclined to pour forth his innermost feelings.（羅經國，2005）

（5）No music is provided，but with drinking and with song，our hearts are gay and at ease.（林語堂）

第四句文言文包括“存在過程”“物質過程”以及“言語過程”三類。先看存在過程“無”。“無”是“有”的反義，揭示的是某物是否存在的過程。這里的“存在物”（Existent）是指“絲竹管弦之盛”。譯文將其處理為“存在過程”，譯文（2）、（5）將其處理為“關系過程”。譯文（3）、（4）將其處理為“環境成分”。可以看出，譯者傾向于將“存在過程”在六大“過程類型”里予以轉化，這是有內在原因的。文中“雖無……”其義并不在客觀描述，而是有意點明彼時彼刻文人雅士們是沒有音樂為伴的，作者側重于揭示“絲竹管弦之盛”與“群賢雅事”的關系，即“雖無”但無礙，轉化為關系過程翻譯是較好的處理方法。當然，無論是對應翻譯為“存在過程”或者作為“環境成分”進行翻譯都是可取的。相比較而言，轉化為“關系過程”之后，不僅客觀呈現了現實情況，而且揭示出了作者潛在的寫作意圖，這應是較好的處理方法。再看“物質過程”。古漢語中，“觴”和“詠”為名詞，這里名詞作動詞用，意為“飲酒”和“作詩”。除譯文（1）外，譯文（2）、（3）、（5）均做出了調整。可以看出，譯者更傾向于將兩個過程與后續過程相結合翻譯。“觴”和“詠”更側重于事實描述，而不傾向于物質過程“做（doing）”，即側重喝酒和吟唱的動態描寫。“暢敘”的過程類型為“言語過程”。譯文中，（1）、（2）、（3）、（5）均給出了相應過程類型的翻譯，而譯文（4）則調整為“關系過程”，語義等效損失較為嚴重。但從“關系過程”的實質意義出發，譯者的出發點也是可取的，即再現原文作者彼時彼地的心態。原文中，“暢敘”意在動態表達，而譯者則傾向于靜態描述，但二者均可以再現酣暢淋漓，杯籌交錯的“幽情”，在語義上是等效的，但沒有忠實于原文。

五、結語

從上述分析中不難發現，五位譯者對原文的“過程類型”均沒有采取對等的翻譯策略。從嚴格意義上與及物性視角來講，5篇譯文沒有完整轉述原文的經驗意義。但經過分析發現，原文中作者選擇的“過程類型”典型性不明顯，機械對等的翻譯反而失之偏頗。相反，在“過程類型”內“動態對等”，選擇“過程類型”予以展現卻可以實現語義功能等效，有助于再現作者的寫作意圖。因此，可以得出結論：在翻譯實踐以及譯文評價方面，從及物性理論模式出發透析經驗意義的轉述情況都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具體來說，譯文欲求等效，則翻譯策略必然要求典型性主要過程類型的對等翻譯，否則將造成嚴重的語義增損現象。對于非典型性主、次要過程而言，可以適當調整，在“過程類型”中進行動態選擇予以再現。即在“過程”翻譯中要采取典型性對等和非典型性等效的翻譯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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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曉光 上海 東華大學外語學院 20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