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缺文擬補與釋讀商榷兩則

摘 要：本文以《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為底本，通過對其中數量詞與稱數法的全面測查分析，進一步探討了一些含有數量詞的簡文的擬補和釋讀，提出了兩方面的新探索，希望對復原簡牘原貌有所裨益。

關鍵詞：罰 相乘 分 半

本文以《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為底本，通過對其中數量詞與稱數法的全面測查分析，發現還有一些含有數量詞的簡文在擬補和釋讀上有進一步商討的余地，希望下面兩方面的探索對復原簡牘原貌有所裨益。

一、《二年律令·告律》缺文擬補

《二年律令·告律》中有這樣一段律文：

告不審及有罪先自告，各減其罪一等，死罪黥以為城旦舂，城旦舂罪完為城旦舂，完為城旦舂罪◇一二七◇鬼薪白粲及府（腐）罪耐為隸臣妾，耐為隸臣妾罪一二八耐為司寇，司寇、（遷）及黥（顔）頯罪贖耐，贖耐罪罰金四兩，贖死罪贖城旦舂，贖城旦舂罪贖斬，贖斬罪者贖黥，贖黥罪贖耐，耐罪一二九◇金四兩罪罰金二兩，罰金二兩罪罰金一兩。……一三〇

該段簡文大意是說，告發別人時情況不完全屬實，以及犯了罪能自首的，在定罪量刑上要比其應得的刑罰輕一級。若犯了死罪就黥為城旦舂，應該黥為城旦舂的就完為城旦舂……依此類推。在最后一簡一三〇開頭處，有符號“◇”表示該處有殘缺，且字數不能推定。從整段的內容含義來看，這是一個以“一等”為公差的一個減罪等差數列，罪行處罰由重到輕依次遞減，減到最后，刑罰是：“罰金二兩罪罰金一兩”，即“若犯了罰金二兩的罪就判為罰金一兩。”依據這些信息，再審視帶“◇”小句，發現該小句的剩余文字與最后一小句在文例上極具相關相似性，即除了罰金數量不同之外，其他應該完全一致。這樣，雖然無法完全補出“◇”處的所有殘缺字數，但是至少可以確信殘缺處的最后一個字，即“金四兩罪罰金二兩”句前的一個字，當為“罰”，完整的句子應是“罰金四兩罪罰金二兩”，即“犯了罰金四兩的罪就判為罰金二兩”。

二、關于《算數書》相乘章簡文的校釋

《算數書》相乘章前三條簡文如下：

相乘：寸而乘寸，寸也；乘尺，十分尺一也；乘十尺，一尺也；乘百尺，十尺也；乘千尺，百尺也。半[分][寸]乘尺，廿分尺一也；一三分寸乘尺，卅分尺一也；八分寸乘尺，八十分尺一也。二一半乘一，半也；乘半，四分一也。三分而乘一，三分一也；乘半，六分一也；乘三分，九分一也。四分而乘一也，楊三

本章簡文講述整數與整數、分數與整數的相乘，第二條“半[分][寸]乘尺，廿分尺一也”中“半”后的“[分][寸]”兩字是采納彭浩《張家山漢簡<算數書>注釋》中擬補意見而得。整理小組對其注釋是：“半分寸為一分寸之一半，即二十分之一寸。三分寸即三十分之一寸，余類推。”[1]我們認為這里的釋讀發生了較為明顯的失誤。

首先，“半[分][寸]”不合分數表示法規則，也就是說沒有“半分寸”這樣的說法。學者在“半”后校釋出“分寸”兩個字，是根據后面“三分寸”“四分寸”“五分寸”……“八分寸”這些分數格式類推而出的。但這個類推是有問題的。

從我們對分數的研究中可知，“×分寸”這種分數表示法，是在“×分”的分數表示法基礎上加上量詞而來的，其中“分”是動詞，表示“等分、均分”之義，而“×”則表示該分數的分母。眾所周知，分母表示的是將物品均等分配的份數，也就是說，將一個物品均分為幾份，分母就是幾。而在實際生產生活中，人們將物品等分時，最少將其均分為兩份，就是說分母最小應該為“二”。似乎并不存在，也沒必要存在把物品均分為“一”份的情況，因此，我們看不到分母為“一”的分數。也就是說，“×分”中的“×”最小值是“二”。但是人們同樣看不到上古有分母為“二”的分數，那是因為當先民將物品一分為二之后，選擇用“半”表示其中的一份，于是上古就沒有出現“二分之一”的身影，也就是說因為“半”的出現，使得以“二”為分母的唯一的一個分數“二分之一”沒能誕生，“二”也因此失去在上古含“分”的分數表示法中以分母面貌出現的機會。這樣“×分”中的分母最小值就落在了“三”的身上。于是我們看到，整個上古時期，在含“分”的分數表示法中分母是從“三”開始的。“三分”表示“三分之一”。當時還有用“少半”表示“三分之一”的情況。有趣的是，不像“半”在當時所有場合完全取代“二分之一”一樣，“少半”與“三分”是同時并存的，其原因也許是因為在數學運算中，已經有一個文字“半”，若用文字表示數目的情況多了就會給運算帶來不便，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此處不作深究。總而言之，由于上述原因，在一個用“×分”表示分數的表示法中，其分母最小也應該是“三”，不會是“二、一”，更不會是“半”。即不會有“二分寸”“一分寸”“半分寸”之類的用法和表示法。所以，注釋中說“半分寸為一分寸之一半”，這句話首先就包含了兩個在當時不可能出現的分數概念：“半分寸”和“一分寸”。

那么，在“半”的后面應該是什么字呢？整理小組校釋出兩個字，但據推測，其后應該只有一個字——“寸”。如果確實有兩個字，其中一個當或為錯訛或為衍文。原因之一：“半寸”完全符合數量表示法組合規則，表示二分之一寸。原因之二：一寸合十分尺一，即十分之一尺。此處要想使乘法運算等式成立，只能是“半寸”，即“二分之一寸”乘尺，才能得到“廿分尺一”，即二十分之一尺。如果按照整理小組的意見，把由“半分寸”而來的“二十分之一寸”放在這個算式中，那么“二十分之一寸”乘尺，其結果應該是“二百分尺一”，而不是“廿分尺一”。原因之三：從該章全部內容來看，分別講到一寸乘尺、三分之一寸乘尺、四分之一寸乘尺、五分之一寸乘尺……的運算結果。從全篇連貫性與完整性來看，在“一寸乘尺、三分之一寸乘尺”之間還缺一個“二分之一寸乘尺”，而在當時，“二分之一寸”只能用“半寸”表示。基于上述原因，我們有把握認為“半”后只當為“寸”。

其次，“×分寸”，表示的應該是“×分之一寸”。如上所述，簡文中“三分寸”“八分寸”的分數形式來自于另一種分數表示法：“分母+分”，這是一種省略分子的分數格式，通常表示該分數的分子為“一”，如：“五分而乘一，五分一也（算數書5）”；“四分乘四分，十六分一（算數書9）”。其中的“五分”和“四分”分別表示“五分之一”和“四分之一”。在這種表示法基礎上加上量詞就產生了這兩條簡文中的分數格式：“分母+分+量詞”，而量詞不能影響分數的大小，這樣兩種格式在表示分數大小上其實是完全相同的，即“三分寸”就是“三分+寸”，等于三分之一寸；“八分寸”就是“八分+寸”，等于八分之一寸。而整理小組可能是先因為“半”后擬補不當，繼而發生“半分寸為一分寸之一半，即二十分之一寸。”的誤解，隨即又以此類推得出“三分寸即三十分之一寸，其余類推。”的錯誤結論，可謂“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了。

關于本處的釋讀失誤，胡憶濤同學在其碩士論文中也曾提到。他認為“‘半分寸’，指二分之一寸”[2]，“整理小組及彭注均將‘半分寸’釋為‘二十分之一寸’，‘三分寸’釋為‘三十分之一寸’，本文認為不確。因為從語言結構上說，‘半分寸’之‘半’為動詞意，即將一寸半分之，故意即二分之一寸。全題其他此類結構‘三分寸’‘八分寸’‘五分寸’……均為此意。”[3]胡憶濤認識到了此處解釋有誤，認為數目應該是“二分之一寸”，這是值得肯定的。但他沒有意識到“半分寸”是個錯誤表達，結果他把“半分寸”與“三分寸”“八分寸”“五分寸”視為同類結構。并對“半分寸”為什么是“二分之一寸”進行了語言結構方面的解釋，進而將這個解釋類推于“三分寸”“八分寸”“五分寸”之上。顯然，錯誤的前提難以得出正確的結論，“半”在此處不是動詞，胡憶濤的觀點依然不正確。

最后，第三條簡文開頭處的“一半乘一，半也”中，“一半”的表述引起我們的興趣。認真探查之后竊以為其中的“一”可能是衍文或是誤加，可惜無法看到原簡。呈獻如下理由：

第一，考查漢簡內部其他“半”的使用。除此處之外，“半”在漢簡出現一百余次，這些“半”不管作什么成分，在表數量“二分之一”時，無論是單用還是與其他數量詞組合，無一例外，“半”前不用“一”。如：

（1）其敗亾（亡）粟米它物，出其半，以半負船人（二年律令6.7）

（2）得不能半，得者獨除（二年律令142）

（3）婢僨所有尺半荊券一枚（奏讞書202）

此外，在本章稍后的簡文中還有同類算式：“半乘千，五百”（算數書11）、“半乘萬，五千”（算數書12）、“半乘百，五十”（算數書12）。在這些算式中，“半”前也無“一”。也就是說，這里用“一半”來表示“二分之一”是漢簡中僅有的一個。

第二，參考其他上古漢語數量詞的研究成果。我們查閱所能見到的關于上古漢語數量詞的研究專著或論文，發現除了居延漢簡中有一種特殊用法出現了“一半”“二半”①的表示法之外，所有的資料都顯示，在上古沒有用“一半”來表示“二分之一”的用法。用歷時語言學的觀點來闡釋就是用“一半”表示“二分之一”，是后起的。雖然我們現在尚不能明確地說出這一變化發生的確切時間，但可以肯定從“半”到前面加“一”變成“一半”，中間有個語言演變的過程。這樣，從“半”使用的歷史大背景來說，這里的用“一半”來表示“二分之一”也是上古漢語中的唯一。

從漢簡中的唯一到上古漢語中的唯一，兩個唯一使筆者不禁生疑，這個“一半”之“一”來得有些蹊蹺，似不當出現。該算式處在第三條簡文的開端，這個“一”也許是簡文分條分段的墨點或者前面斷句用的勾號的訛誤，抑或其他。苦于我們無法找到這幾支簡的原簡圖版，對其原因只能是妄加猜測而已。當然，在不能考證“一半”之說起源于何時之際，還不能斷然排除這就是“一半”的可能性。

彭浩先生在《張家山漢簡<算數書>注釋》的后記中提到，“《算數書》竹簡的保存并不理想，許多竹簡已經發黑，依靠照片很難辨認字跡。雖已與原簡反復核對，仍有少數文字未能辨識。”[4]由此，簡文準確編連正確釋讀之難度可想而知，出現一點紕漏也屬正常。而我們有幸接觸到這部中國年代最早的數學著作，對其進行了語言方面的研究與分析，并根據這些研究在釋讀方面提出一些淺見，愿為更好地恢復簡文的原貌盡一份綿薄之力。

內容注釋：

①“還有一種特殊的用法，即‘一半’和‘二半’的說法，疑‘一

半’和‘二半’中的數詞后有某量詞被省略，如‘一升半’如此說法。”參陳近朱：《居延新簡》中物量詞和稱數法探析，第69頁，華東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

引用注釋：

[1]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釋文修訂本，第132頁，文物出

版社，2006年。

[2]胡憶濤：張家山漢簡《算數書》整理研究，第11頁，西南大學

2006碩士學位論文。

[3]胡憶濤：張家山漢簡《算數書》整理研究，第12頁，西南大學

2006碩士學位論文。

[4]彭浩：《張家山漢簡<算數書>注釋》，第133頁，科學出版社，

2001年。

（朱珂 楊玲榮 呼和浩特 內蒙古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01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