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說文解字》中“一曰”的使用

摘 要：《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漢字學的奠基之作，也是我國第一部系統分析字形、完整解說字義字音的文字學著作，它在收字立目、創立部首等方面均有開創之功。在《說文》中，使用了許多術語來說明其體例，其中的術語“一曰”比較常見。本文簡單談談該術語的使用情況，以及由此反映出的《說文》的體例、優點以及不足。

關鍵詞：《說文解字》 一曰

一、《說文》的概況及術語“一曰”的使用概況

（一）《說文》的概況

《說文》是東漢許慎所著，與之前的字書《史籀篇》《倉頡篇》《凡將篇》等相比，它在分析字形、考究字源、說解字義、辨識讀聲等方面更加科學和完備，被稱作我國第一部系統比較完備的字典。全書共十五卷。現存為宋初徐鉉校訂本，正文十四卷，敘一卷，共9353個字，重文1163個。收錄小篆和部分古文字體，是研究古文字的重要資料。

作為我國第一部比較系統完備的字典，《說文》有比較系統和完整的體例以及釋字術語。經過統計，主要有“凡某之屬皆從某”（說明《說文》中字的部首）、“象形”“象某某之形”（說明某字為象形字）、“從某，從某”“從某某”（說明某字為會意字）、“從某，某聲”（說明某字是半體取聲、半體取形的形聲字）、“從某省”（說明取義而不取全形的省形字）、“某省聲”（說明取聲而不取全形的省聲字）、“從某，某亦聲”（說明會意兼形聲字或形聲兼會意字）“一曰”“或曰”“又曰”“一云”（說明兼采別說或同物二名）、“讀若”（用一個字的讀音說明本字的讀音）、“同意”（說明某兩個字制字有某種相似點）、“以為”（說明假借）、“闕”（說明此處有在讀音、字形、釋義某方面有闕疑）、“連篆為句”（說明在釋義時，要連上篆字為句）、“通人”（指許慎在說解中博采了一些前代大家的解釋，都一一加以說明）。

（二）《說文》中“一曰”的使用概況

在《說文》的上述術語中，用的比較常見的就是“一曰”，還有“或曰”“又曰”“一名”“一云”“或說”。據粗略統計，釋義中使用該術語的字約有730個左右，占總字數的7.8%，可見，“一曰”這個術語使用得比較廣泛。

在這一系列術語的使用中，“一曰”最為常見。例如：“迭，更迭也。從辵，失聲。一曰達。”（《說文》第41頁），據統計約占96.7%，其它幾個使用較少，例如：“或曰”的用例：“州，水中可居曰州……或曰九州……”（《說文》第239頁）。“又曰”的用例：“逑，斂聚也。從辵求聲……又曰怨匹曰逑。”（《說文》第41頁）。“一名”術語用例：“楚，叢木。一名荊也。”（《說文》第126頁）。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中在“楚”的釋義中說：“一名當作一曰”（《段注》第271頁）。“一云”在《說文》中只有一個用例：“詳，福也。從示羊聲。一云善。”（《說文》第7頁）。“或說”在文中也只有一個用例：“曲，像器曲受物之形。或說曲蠺薄也。”（《說文》第268頁）

除此之外，《說文》中還有兩個或兩個以上“一曰”與兩個或兩個以上“一名”連用的用例：“很，不聽從也。一曰行難也，一曰盭也。”（《說文》第43頁）。“械，桎梏也。從木戒聲。一曰器之總名，一曰持也，一曰有盛為械，無盛為器。”（《說文》第125頁）。還有“一曰”和“又曰”連用的情況：“櫝，匱也。從木賣聲。一曰木名，又曰大椀也。”（《說文》第121頁）。

二、《說文》中“一曰”的分類

說文四大家中成就最高的段玉裁說“許書之一曰，有謂別一義者，有謂別一名者。”（《段注》第六卷·林部，楚條，第271頁），“説文言一曰者有二例，一是兼採別説，一是同物二名。”（《段注》第一卷·艸部，藋條，第26頁）。根據筆者對730個使用“一曰”的字的分析，按照“一曰”后的內容可以把《說文》中“一曰”的使用情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兼采別說，即許氏在釋義時，也考慮了別家可信的說法，擴大了詞的內涵和信息量；另一類是同物二名，也就是兩個或幾個事物異名同實。下面舉例說明：

（一）“一曰”表兼采別說

根據《說文》中“一曰”的用例和《段注》中的說法，“凡一曰，有言義者，有言形者，有言聲者。”（《段注》第一卷·示部，祝條，第6頁），兼采別說又可分為三小類，即兼采別形、兼采別音、兼采別義。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1.兼采別形

“祝，祭主贊詞者。從示從人口。一曰從兌省。易曰：兌為口為巫。”（《說文》第8頁）

此例為兼采別形。《段注》中“此字形之別説也”。一種說法是“祝”字以三字“示、人、口”會意，另一種說法是以兩字會意，即從示從兌省。這是對字形的兩種不同說解。此種兼采別形在《說文》中用例較少。

2.兼采別音

“，小甌也。從皿有聲，讀若灰。一曰若賄。”（《說文》第104頁）

此例為兼采別音。該字有兩種讀音，一種讀的像灰，一種讀的像賄。在《段注》：“從皿有聲，讀若灰。灰有二聲，古音皆在一部也。今音于救切。一曰若賄。賄從有聲，古音亦在一部。”（《段注》第五卷·皿部，條，第212頁）。

3.兼采別義

“禋，絜祀也。一曰精意以享爲禋。”（《說文》第8頁）

“慢，惰也。從心曼聲。一曰慢，不畏也。”（《說文》第220頁）

以上都是兼采別義的例子，此類在兼采別說中數量最多，也最常見。許氏在釋義時，除了說明其認為的最重要的意義外，還采取了別家的說法。比如在“禋”的解釋中，除了釋其為“潔凈之祭”外，還解釋為“精意以享爲禋”。《段注》該字的解釋中說：“凡義有兩岐者，出一曰之例。”（《段注》第一卷·示部，禋條，第3頁）。這說明許慎多用“一曰”說明一詞多義的情況，或表示兼采別義。

除了以上三種兼采別說的形式外，筆者發現，在《說文》中還有幾種比較少見的情況。

首先，有幾例是用“一曰”表示對字形的分析的，例：“裘，皮衣也。從衣求聲。一曰象形，與衰同意。凡裘之屬皆從裘。”（《說文》第173頁），“煩，熱頭痛也。從頁從火。一曰焚省聲。”（《說文》第183頁）。這兩例中，“一曰”后是按六書對字形構造的不同分析。“裘”例中，“從衣求聲”說明該字是形聲字，求為聲符，衣為意符。而“一曰”后又說明該字也可為象形字。“煩”例中，“從頁從火”說明該字為會意字，但“一曰焚省聲”又說明該字也可為一種特殊的形聲字即省聲字。

其次，還有“一曰”后先兼采別義而后兼采別形的例子，如：“頪，難曉也。從頁米。一曰鮮白皃。從粉省。”（《說文》第183頁）。頪，有“事物相似難分別”之意，是會意字，從頁米。但當在“一曰”后表鮮白的樣子時，從粉省，即省略形符粉字的部分筆畫而形成的特殊的形聲字——省形字。根據《漢語大字典》第3143頁對“粉”的解釋，粉有“白色的”義，因此，在從粉省的省形字“頪”中，粉充當了形符，表示其鮮白之意。

（二）“一曰”表同物二名，同實異名

在《說文》中，“一曰”除了表示兼采別說，還可表示同物二名，同實異名，即一種事物具有兩個或以上不同的名稱，其實質一樣。這種情況有使用“一曰”的，但以使用“一名”為主。下面舉例說明：

“蘘，蘘荷也。一名葍蒩。從草襄聲。”（《說文》第16頁）

該例中，蘘即蘘荷，又名葍蒩。《段注》該字下也作了注解：“蘘，蘘荷也。三字句。蘘荷見上林賦、劉向九歎、張衡南都賦、潘岳閒居賦。一名葍蒩。史記子虛賦作猼且，漢書作巴且，王逸作蒪菹，顏師古作蒪苴，名醫別錄作覆葅，皆字異音近。景瑳大招則倒之曰苴蒪。崔豹古今注曰：似薑，宜陰翳地。師古曰：根旁生筍，可以爲葅，又治蠱毒。宗懍荊楚歲時記云：仲冬以鹽藏蘘荷，以僃冬儲。急就篇所云老菁蘘荷冬日藏也。”（《段注》第一卷·艸部，蘘條，第24頁）。段氏的說解清楚地表明蘘荷和葍蒩是異名同實。

“檻，櫳也。從木監聲。一曰圈。”（《說文》第125頁）

該例中，櫳和圈都指的是檻，兩者是同名二物，異名同實。段氏對其的解釋中提到古之櫳就是罪人及禽獸所居住的地方，也叫圈養動物的“圈”。

以上簡要舉例說明同物二名的用例。異名同實、同物二名這種現象無論在古代還是現代都是很常見的。

三、《說文》中“一曰”的使用反映出的知識和文化

《說文》中使用了“一曰”，“一曰”后的內容從側面可以反映出許多方面的知識和文化。具體有以下幾類：

（一）以今釋古，以通俗釋深奧，反映當時語言

《說文》是一部文字學著作，為了讓人們借助它來說文解經，所以必須用當時的通俗的語言來解釋深奧難懂的古語。許氏著書，正是用他那個年代的通俗語言釋義，“一曰”后的內容也是如此，還反映出一些當時的語言特點。

“趞，趬趞也。一曰行皃。從走昔聲。”（《說文》第36頁）

用“趬趞”來解釋“趞”，還是比較深奧，而用“行皃”來解釋，比較好懂，便于人們對古書的閱讀和理解。

（二）用方言作解釋，反映當時方言

在《說文》中“一曰”后，還出現了許多當時的方言，從側面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方言資料。

“侹，長皃。一曰箸地。一曰代也。方言：侹，代也。從人廷聲。”（《說文》第163頁）

該例中，侹，一曰代也，段玉裁在《段注》進行了說解：“方言：侹，代也。江淮陳楚之閒曰侹。”（《段注》第八卷·人部，侹條，第370頁）。

可見，《說文》中也有用方言來解釋通語的例子，這從側面也反映了一些方言知識。還有在《說文》中直接說明是方言的例子：

“娃，圓深目皃。或曰吳楚之間謂好曰娃。從女圭聲。”（《說文》第263頁）

該例中，說“圓深目皃”為娃，或曰后說“吳楚之間謂好曰娃。”段氏在《段注》中說：“方言：娃，美也。吳楚衡淮之閒曰娃，故吳有館娃之宮。”（《段注》第一二卷·女部，娃條，第623頁）。這是吳楚方言的反映。

（三）反映了一些地理知識和其他常識

《說文》“一曰”后的說解知識性較強。

“潘，浙米汁也。一曰水名，在河南滎陽。從水番聲。”（《說文》第236頁）

該例中，一曰后的說解包含了一些地理知識。

“鮨，魚醬也。出蜀中。從魚旨聲。旨夷切。十五部。一曰鮪魚名。”（《說文》第244頁）

該例中，一曰后包含了一些生物方面的知識。

四、“一曰”的使用反映了《說文》的優點與不足

作為我國第一部系統分析字形、完整解說字義字音的文字學著作，《說文》在在收字立目、創立部首等方面均有開創之功。在眾多的釋字術語中，“一曰”的使用，是《說文》的一個特點。從其兩大分類來看，它具有以下優點：

（一）作為兼采別說的“一曰”，許氏憑借自己的淵博學識和謹慎的治學態度，“不主張墨守，而主于兼綜。”許氏通過兼采各家之長從而補充了自己的學說，保留了更多的文字信息，使《說文》成為博大精深的不朽著作，成為溝通古今漢語的橋梁，成為古往今來語言文字工作者學習和借鑒的重要著作。具體來說，兼采別形可以為字形分析提供參考；兼采別音可以為考證讀音提供資料，對音韻學的研究有幫助；兼采別義對詞的義項考證和分析也有幫助。

（二）作為同物二名的“一曰”，主要對事物名稱的考察和分析有幫助，有助于拓寬知識面，認識事物的不同名稱，在拓展知識面和閱讀古書方面都有幫助。

總之，“一曰”為我們提供了認識詞義的新的角度和切入點，有效地保留了一些詞的信息，有利于古代文化的傳承。

但與此同時，“一曰”的使用也有缺陷，有時讀者搞不清楚“一曰”后面的補充內容有什么作用，還有少數的“一曰”可能是后人妄加的，這會給理解詞義帶來一些困難。但我們不能苛求古人，這些不足往往是由于工作量大、個人疏忽和歷史的局限性造成的。

總之，“一曰”的使用為我們提供了認識詞、認識世界的另一個角度，擴大了視野，從字里行間窺見了許慎生活年代的面貌和文化，對研究語言文字很有幫助，為編纂詞典也提供了很多參考經驗，是值得稱贊的。

參考文獻：

[1]許慎撰，徐鉉校訂.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08.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7.

[3]蘇寶榮.《說文解字》今注[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0.

（劉佳 石家莊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050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