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先生與十六位受訪者剴切痛陳的“大學問題”中,糾纏交錯著人與體制、體制與人的復雜關系和深刻矛盾。它的能量以失控與縱容兼而有之的方式,滲透到大學教育的每一層面、每一環節,以至觸及人的問題,便歸結為體制的弊病;觸及體制的弊病,便發現終究是人的問題--在人治與精英的時代,“人”的作用能夠左右、塑造,以至顛覆體制,使之改道易轍;在體制主宰一切的今天,體制有效地把持、控制、及至百般支配“人”,使之就范而合作。
今日教育告別了人治的是非與獨斷,換來精英的缺席與真空,其代價,其效應,是面對龐大的體制,人人怨責,而人人無能為力,除非是那些利用體制、舞弄權謀并堂堂隱匿的人。
我們愿意默認這大尷尬么?在被議論一方,情狀恐怕尷尬尤甚:熊先生說他特意約請了六位國內著名大學的校長參與議論,結果無一例外被婉拒。這一層,我不同情熊先生,而寧愿同情校長們:他們又忙又累,哪里顧得上談教育?要知道,不是他們在辦教育,而是教育體制在“辦”他們;他們雖則是執行體制的人,其實每走一步無非被體制所“執行”。或曰:今日校長的權力不是很大么?不,那是受制于行政機器的小權利,不是教育的大權力,不然,為什么貴為校長,都不便為教育本職說幾句真心話?
而體制恢恢,仍竟有零零星星不甘于無能為力“人”。 我不敢說這是教育的希望,僅止審慎地看作“人”的希望:半年來,我因辭呈而被渲染的媒體鬧劇并非全然虛空,不少有名有姓的“人”迅速給予清晰的回應,如徐友漁、楊東平、顧海兵……還有一位深圳市高級中學科研處的劉偉特意跑來北京對我說:大學還算好啊,有人敢說話,中小學乃至幼兒園的教育其實更糟糕、更畸形、更可怕。
教育需要批評,批評不需要如我這般沮喪而退卻的人。本書指證的淵深“黑洞”或足令人更沮喪,而這書之能夠編成功,我承認,適足令我們有理由免于無謂的沮喪,并隱然閃爍著頑強的希望——這希望,不在書中的議論,而在抬頭議論的“人”。這些議論處處宣泄著對教育體制的失望,同時宣告,有那么一小撮人不肯對教育失去希望。
是的,我們畢竟難以棄絕對教育的希望。教育的希望,終究在人,倘若對“人”不再抱有希望,我們還剩什么希望?
編輯/徐曉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