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中英,男,一九三五年生,美國夏威夷大學哲學系教授。曾任臺灣大學哲學系客座教授、系主任暨研究所所長,“中華文化復興委員會”常務理事,國際本體闡釋學學會主席,國際中國哲學學會名譽主席。主要研究中西哲學比較、儒家哲學及本體詮釋學,著有《儒家哲學論》《中國文化的新定位》《中西哲學精神》《中國哲學與中國文化》《合外內之道:儒家哲學論》。
我個人從十學者發起的《意見書》里得知有團體將在曲阜離孔廟3 公里處建立一所高40余公尺容眾超過3000人的耶教三一大教堂,頗感驚詫。 一般這等大事都必須由當地居民及其他相關文化人士聽證,使廣大民眾與社會團體得以了解此一計劃有關社會、文化與宗教的合法性、合理性以及合情性,并據此來公證其可接受性為何。如果沒有此等聽證,勢必種下文化沖突與地區不和的種子,貽害長遠,反而喪失了任何發起建造此等宗教建筑的可能善意。我記得當初臺灣星云法師興建洛杉磯西來寺時,選址在哈希安達高地,是遠離洛杉磯其他文化及宗教中心的一個地方;但即使如此,星云法師親口告訴我,他也花了兩年聽證的時間,說明原委,才確定下來,而且美國地方政府也不允許他豎立原計劃中的山頭大佛,以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過分注目,并危及交通。顯然,耶教大教堂在曲阜建造,不經過這樣一個公開聽證的過程是不適當的。
我曾被邀參加了曲阜的《尼山論壇》,主題即在儒家與基督教的對話。使我有機會與普林斯頓神學院院長托倫斯博士進行繼續25年前第一代開始到此第二代的儒耶對話。許嘉璐教授在《尼山論壇》上說,中國人絕不是把自己的文化強行輸出給別人,也不是唯我獨尊。我們也可以延伸說,中國人也不希望他人把他者文化強行輸入,顯示他者唯我獨尊的氣概,意圖或實際造成中國人內心的壓迫感或挫折感,這是極不公允與不義的事。孔子在《論語》中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耶穌在《馬太福音》中也說“人所欲,施于人”,但人所不欲,顯然我們就不能施于人。在儒家圣地曲阜建立耶教大教堂,如果我們知道并非大多數人的意愿,也不是大多數中國儒者與文化人士的意愿,我想耶穌也是不會同意的。 當然這并不表示儒家學者與曲阜地區或濟寧地區的人們不能容納基督教,正如《意見書》所指出,儒家是兼容并包的,重視和而不同的,但這并等于先把不同強加于人而后拿和諧作為理由,要別人非接受不可。 儒家文明可以海納百川,但儒家文明仍然要問一個行動的合理不合理?正義不正義?仁愛不仁愛? 尊重不尊重? 惠眾不惠眾? 這也就說明了聽證的重要,論證的重要。
儒學正在中國復興,人們有理由與權利要求中國歷史上以及傳統中的文化與教化圣地及其具有信仰意義的文明符號受到尊重與保護。在美國夏威夷州發展任何建筑,即使今天夏威夷本地人是少數,也都必須考慮不影響夏威夷文化信仰中的祭壇與神圣地的所在,與之保持相當的距離,以示對已有的歷史與地方神圣性的尊重。
中國儒學從古以來既是學也是教,對宇宙天地的生命創造有深刻的體驗,對此創造力的神圣性也有充分的認識,因此才興建孔廟,建立學堂,以廣流行。濟寧本有中華文化城之議,只是因故未落實而已。對此中國文化傳統中具有神圣感的地區,是否應該建立一所具有強烈排他性的宗教的教堂,的確需要深刻的審議與探討。地方與中央政府的確可以思考學者們的意見與較大多數國人的感受與心理,定下合理的規章,一則保護歷史文化地區的原存文化的活力與其完整性,另一則提示如何開發多元文化發展的新區,維護多元文化與宗教有序與和平的輸入。人們也應該認識到發展觀光經濟的利益不能逾越文化主體性維護的利益的重要性。
令人不解的是此一計劃中的教堂為何要用與地方建筑不協調的40尺以上高度的哥特式建筑,以及要蓋容納三千人以上的教堂,如說沒有挑戰孔子三千弟子的想法,是難以置信的。此一難免讓人們感到挑釁孔子的計劃更令人想到基督教的舊約第七章中的《士師記》 里的猶太人攻打他族的行徑,完全未能理會與彰顯耶穌謙遜寬容、主張正義的精神。耶穌精神對我來說是,就耶穌既為神子又為人子的立場,自他以后,人已得解救,真正愛人就是愛神,未愛人,焉得愛上帝? 此一精神應可說與孔子一致,基督教當代的傳教者如能善體孔子仁愛之意, 又何必用一種羅馬人的好戰或好勝姿態來推廣自已,利己而不惠人呢? 這也是值得基督教教徒與廣大的中國文化人士深思的一個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