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遠逝的榜樣

周建忠：特級教師，杭州市余杭區臨平第一小學教育集團校長，全國科研興校優秀校長，國家“211工程”名教師培養人選，浙江省春蠶獎獲得者。

榜樣和榜樣教育，勿庸置疑一直是古今中外通用的教育手段和教育方法。孔融讓梨，一直傳承著謙讓的美德；負荊請罪，千百年來承載著寬容的品質；一曲“學習雷鋒好榜樣”，改變了神州大地的社會風氣；身殘志堅的張海迪，影響了一代人的精神世界。

然而今天，榜樣卻漸漸地離我們遠去。我們不再熱衷于樹立榜樣，也不再熱衷于用榜樣去激勵學生。曾經的榜樣，清晰而又模糊，仿佛成為一種符號，代表著時間的記憶。

（一）

榜樣的漸行漸遠，和社會的功利主義橫行息息相關。有人這樣形容今天的社會：“明星取代了模范，美女擠走了學者，娛樂覆蓋了文化，緋聞頂替了事實，低俗代替了端正?！薄暗赖碌臒o力，品格的平庸，善惡邊界的失去以及新的奴化狀態其實就是現代人所面對的最大的現實道德困境?！保愖浚骸懂斀裰袊駱咏逃畬擂巍罚┰谖Ｑ月柭牭谋尘跋?，上演著一幕幕鮮活的生活?。骸败饺亟憬恪币宰约旱拇竽懞统龈褡呒t網絡；“鳳姐”以自己的無知和無恥被億萬網民娛樂；“寧在寶馬車里哭，不在自行車后笑”的“寶馬女”廣被認可；“視頻門”后的某車模，不但沒有聲名狼藉，反而一夜走紅，出場費成倍飆升#8943;#8943;在物欲泛濫的功利社會，那些固守精神、捍衛崇高的榜樣漸漸失去了市場；價值感的物化，讓社會也像失去了方向感的列車，駛進了“除道德化”的今天?！笆郎献钍刮覀冋鸷车氖穷^頂的星空和我們心中的道德”，活在今天的康德不知是否還會將他這句話再作為自己的墓志銘。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就是一份執著的信念和崇高的價值，在任何一個信仰缺失、人心浮躁、急功近利的時代，都是一種難得的敬畏，更是一種理性的追求。

榜樣的漸行漸遠，和我們對生活教育理論的狹隘理解息息相關。當中小學校的德育被一次次斥之于“假、大、空”，當社會上發生的一件又一件踐踏道德底線的事件被一次又一次用來引證中小學德育“低效”“無效”的時候，急于改變形象的學校德育工作者，如同鴕鳥一般挖掘“生活”，聯系“生活”，力求“真、小、實”，榜樣和榜樣教育似乎成為老師心目中脫離生活的典型。翻翻我們的品德教科書，其中還剩下多少我們曾經贊頌過的榜樣？讀讀那些教科書中提到的榜樣故事，除了簡潔得不能再簡潔的文字和圖片視作象征外，我們哪里還能觸摸到這些榜樣的苦與甘，靈與肉？在課堂上講述岳飛、包拯、錢學森、華羅庚、徐悲鴻等的故事，似乎正好印證了“德育脫離了學生生活”，成為了“灌輸式教育”的一種典范。與此相映襯的是，故事、說服、對話等教學手段被老師們本能地回避，而披著時尚外衣的探究、活動、調查等教學手段則被奉為了神明。

當我們很多老師自認為自己的教學和“生活”緊密結合的時候，殊不知，我們對生活教育理論的理解已經走進了狹隘的誤區。誠然，德育應該適應社會，貼近生活，符合中國特色市場經濟的價值體系。但是不能忘了，德育的本質還具有超越性，“道德教育的現實化，并不是把現實作為不可逾越的對象，不是把道德教育的作用只看作是對現實行為、現實關系的復制與重現，這種現實的出發點只能是對現實的改造與推進”。德育就是“按照某種超越于現實的道德理想去塑造與培養人，促進人去追求一種理想的精神境界與行為方式，以此實現對現實的否定”。品德課教學不是簡單的生活課程，“不僅是適應，而且包括超越；不僅是生存（活下來），還包括發展創造”（魯潔語）。我們所說的生活不僅僅指當下的生活，更是指向學生未來的生活；不僅僅是解決學生在生活中遇到的問題，為學生的生活服務，更應該是精神的引領，給予學生一個充盈而豐富的精神生活世界。

榜樣的漸行漸遠，很大原因在于我們的老師、我們的學生羞于認可這些榜樣。在價值多元、自我意識泛濫的當今，那些倡導“集體意識”“奉獻精神”，提倡“勤儉節約”，頌揚“見義勇為”，主張“正義、正直”，贊同“寬容、忍讓”等等曾經的主流價值觀，被認為已經不適宜當今的時代。因此“雷鋒”成為學生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甚至“雷鋒”作為一種落伍的代名詞而成為學生相互調侃的稱呼。類似錢學森等一大批高揚“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偉人，在注重個人利益的思潮下，也失去了榜樣應該具有的光環，對這樣的境界“思賢而不見齊”，認為這樣的行為“可望而不可為”。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在尊重學生“價值理念自主抉擇”的幌子下，我們的老師也似乎放松了對主流價值的堅守，讓這些榜樣從課堂的臺前走到了幕后。

榜樣的漸行漸遠，和我們今天過度標榜“個性”和“自我”息息相關。在人文主義的大旗下，個性張揚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獨立精神增強，創新意識活躍，自我判斷與道德抉擇能力提高的同時，過度的自戀、自傲、自負急劇膨脹，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別人；只認可自己，不認可他人；只認為自己就是榜樣，別人都不屑一顧。在這種抗拒的心態下，榜樣的效應逐漸下降。

（二）

榜樣教育應該成為品德教育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因為“大多數的人類行為是通過對榜樣的觀察而獲得的”（班杜拉：《思想和行為的基礎——社會認知論（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出版）。榜樣是一種積極向上的力量，榜樣是喚醒學生內心向善最有效的媒介，榜樣是學生可以直接效仿的對象，榜樣也是學生自我反思的一面鏡子。

讓榜樣走近學生，就應該讓學生充分了解榜樣的事跡。長期以來，我們對榜樣的宣傳過于簡單化和完美化，我們的榜樣不是十全十美的完人，就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圣人，他們的喜怒哀樂不為學生所知；我們呈現給學生的往往是榜樣完美的結果、仰視的成就，而很少展示給學生克服艱難困苦，遭遇挫折失敗的經歷，導致學生對榜樣的事跡缺乏形象的感受；我們讓學生品鑒的往往是他們的豪言壯語，而很少讓學生體味支撐他們言行的精神支柱。

榜樣的漸行漸遠，并不是榜樣和榜樣教育不適宜現在的學生，而是我們在確立榜樣，開展榜樣教育的時候沒有遵循榜樣教育的原則和方法，導致學生不知道為什么要學習榜樣，不知道榜樣的哪些事跡值得學習值得崇敬，對榜樣的高尚品行、模范思想缺乏感性的認識和理性的思考。榜樣的價值在于“事”而非“人”，如果我們的教育只知其人，不知其事，那么榜樣只是一個符號，榜樣教育就會淪為形式主義。比如，我在教學《失敗怕什么》時，重點談論了兩個人物。一個是在北京奧運會上，在全國億萬雙眼睛注視下退出比賽的劉翔。我們談論劉翔的發展經歷，談論劉翔的傲人成績，談論劉翔在聚光燈下的感受，也談論劉翔北京奧運會后遭受的責難。我們討論劉翔今后的路該怎么走，討論劉翔萬一從此告別田徑場算不算失敗？通過充分展現劉翔的成敗得失，讓學生明白競技體育的殘酷，明白劉翔的可貴在于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堅持，這種精神比他獲得了金牌更值得尊敬。還有一個是稱為“縫紉機大王”的臺州著名企業家邱繼寶（被前總理朱基稱為“國寶”）。在金融風暴中，由于資金鏈斷裂，他無奈之下只得申請“破產”，歷經鳳凰涅，在資產重組后走出新路。也許這些人物是有缺陷的，但是當我們展現了這些人物的奮斗歷史的時候，他們的成就已經不再重要，他們不屈不撓的精神將深深根植在學生的心中，這樣的榜樣在學生的心中不會輕易磨滅。

讓榜樣走近學生，就應該讓榜樣具有時代的特征。古代人物榜樣的行為對今天的中小學生來說可能不合時宜，但是，其行為蘊含的精神可以在現代人物的行為中得以體現，并會以讓現代人接納的行為方式表現出來。譬如勤儉節約，如果我們繼續給學生講述古代圣賢節儉的故事，學生可能無動于衷；宣揚“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學生心里必然產生抵觸情緒。在教學中，我們選擇了寧波一家著名服裝企業董事長的故事。該董事長接待客戶時，坐豪車、上高檔的賓館飯店。而在平時，他就和自己的工人一起在食堂就餐。在外出途中，經常和自己員工一起吃盒飯?！凹饶墚斃习?，又能睡地板”，“必要時一擲千金，沒必要不亂花一分”。通過這樣的事例讓學生深入理解艱苦創業，理解勤儉節約的內涵。

讓榜樣走近學生，我們就需要容忍榜樣的缺陷和不足?！案摺⒋?、全”的榜樣讓人可望而不可及，往往失去了可模仿性。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們需要的是榜樣的一個方面——可能是一種精神，或者是一種品質，一味把榜樣包裝成完滿的形象，一旦讓學生了解到榜樣還存在的另一面時，往往會讓榜樣的形象“崩潰”。這也是我們要摒棄過去榜樣教育方式中重要的一點。

（作者單位：杭州市余杭區臨平一小

浙江杭州311100）

責任編輯徐向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