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向誰說

摘 要：《手機》以新寫實的手法敘述了一個男人的中年危機，指出了生活不可告人和無處言說的真實面目。讓作者和讀者獨自去思考該做些什么和如何去做。

關鍵詞：手機 嚴守一 當代社會

從《塔鋪》開始，劉震云的一系列作品都顯示了他對普通人的生存境遇和生活狀況的關懷，“在中國步入現(xiàn)代化的改革時代，劉震云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值得稱贊，如果我們并不主張回避現(xiàn)實矛盾的話，那么就應該肯定劉震云存在的價值。”[1]他的長篇小說《手機》便是這樣一部得到廣泛認可的反映現(xiàn)實的力作。

《手機》以新寫實的手法敘述了一個男人的中年危機：主人公嚴守一在去電視臺主持節(jié)目時把手機忘在了家里，這個小小的失誤讓妻子于文娟發(fā)現(xiàn)了他與伍月的婚外戀，妻子提出了離婚。此后嚴守一與戲劇學校教師沈雪交往并準備結婚，這時伍月與嚴守一的來往引起沈雪的懷疑，并對他與于文娟的聯(lián)系也起了戒心，嚴守一在她吵鬧后交出手機讓她捉鬼，由此引發(fā)了兩件事，一是讓她看到了他與伍月鬼混的照片，二是因此耽誤了與親人見最后一面的機會，造成了終生的遺憾。事業(yè)上伍月以他們的艷照為要挾的工具要嚴守一讓出他的主持人的位置，婚姻感情上一敗涂地。該作表現(xiàn)了當代社會中年男人的疲態(tài)、失落、困窘。

盡管與劉震云早期作品《單位》中主人公小林相比，嚴守一不再受著貧困而帶來的一系列物質(zhì)精神的傷害，他有寬敞的住房，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甚至擁有私人轎車，但他生活在一個困窘的處境里，不過這種困窘與小林們的困窘有很大的不同。這個普通人發(fā)現(xiàn)找一個可以說話的人真難。他與妻子于文娟無話可說，在家里兩人只能大眼對小眼干坐著，有時也絞盡腦汁想找些話題，但找出來還不如不找呢，全是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別人的事。而且是干聊，像機器一樣缺潤滑油，轉著轉著就不動了。最后索性不說，一次于文娟愣愣地說：“我現(xiàn)在聽你說話，都是在電視上。”[2]作為清談類電視節(jié)目的著名主持人，主人翁似乎不該有這種煩惱，就算在家里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在電視上總可以實現(xiàn)，“嚴守一主持《有一說一》已經(jīng)有七年了。一張嘴，七年總說一個節(jié)目，說累了。這也跟大多數(shù)夫妻在一起沒什么區(qū)別……就像共同咀嚼著廢塑料的中年夫妻一樣。”[3]大家跟著說：“你的嘴不是屬于你自己的而是屬于全國人民的。”[4]言不由心，只是按照固定的模式走，故此也無法解決他的問題。在社會上充滿了假話、廢話、場面話，一個人“一旦和社會結合，社會就顯示出它的苛刻與功利性，功利性的生活沒有一時一刻不帶有或多或少的虛假。”[5]也正是劉震云說：“生活固然使我們一天天成熟，但它也使我們一天天變老變假，一天天遠離‘我們’自身。”[6]人在社會上就要學會演戲，而演員是不需要對真話負責的，他只需根據(jù)不同場合的要求吐出相應的字句，這是真實的他嗎？似乎不再重要，所以嚴守越來越覺得找一個人說真心話真難。婚姻家庭中做不到，于文娟不行，沈雪不行，與伍月在一起也就是在各自罵著臟話中去發(fā)泄。可以說說心里話的就只剩下一個費墨，所以他特別重視費墨，處處忍讓費墨，真正的原因就是“過了四十歲，就知道有話無處說，顯出朋友的重要來了。”[7]故事的結尾特別凄慘，在辦奶奶喪事的晚上，“這天的夜里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嚴守一四十三歲，拿著手電筒往天上寫：奶，想跟你說話。”[8]這樣的描寫讓人潸然淚下，本來就沒有幾個可以說話的人，因為生老病死，又失去從小待他最親的奶奶，甚至連老人臨死前看一眼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在這種狀態(tài)里的其實不止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嚴守一如此，費墨也如此，作為大學教授，與妻子生活二十年，話總說不到一塊，愛耍貧嘴的費墨照理是有話說，有人聽，但是實際上不是，在一次喝醉后吐了真情“嘴里貧，是證明心里悶啊。”[9]接著淚流滿面。不僅男人如此，女人也是這樣，在《手機》中最典型的就是于文娟，家里沒有人跟她說話，她只有養(yǎng)了一條狗，對它說話，并希望有一個孩子，這樣就有人陪她說話了，這一群人的窘境，其實也是社會上大部分人的窘境。“唯有言說使人成為作為人的生命存在”[10]。一旦無法進行心與心的交流，也就喪失了存在的基礎。所以，于文娟在離婚時說：“離婚不是因為你，是我已經(jīng)死了……”[11]

《手機》一書封面上有個英文譯名，是“call phone”，而不是“mobile phone”這一差別實質(zhì)上有著作者的用心，Call 重點指說話。以前，因為空間距離的遙遠而說話不便，手機電話打破了這個限制，它縮短了空間的距離，讓處于不同地方的人可以相互說話。可是當一個人找不到或者很難找到一個可以跟他說真心話的人，那么手機又有什么用呢？

現(xiàn)代科技可以日益縮短時空的一切距離，“但是，對所有距離的瘋狂廢除并沒有帶來任何親近，因為親近不在于縮短距離……短距離本身并不是親近” [12]。手機可以縮短空間的距離，但它無法拉近心靈的距離。上個世紀魯迅也描述過這種隔膜，他在《故鄉(xiāng)》中寫道：“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13]階級社會中，封建的等級意識造成了閏土和迅哥兒之間的可悲的隔膜，那么在現(xiàn)代社會中又是什么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隔膜，我們又有什么辦法來消除這種隔膜呢？我們只能無奈的體會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之中，單純的物質(zhì)生活的現(xiàn)代化并無辦法消除這種隔膜。

《手機》并沒有停留在五十步笑百步的喜劇效果上，也沒有停留在嚴守一卑瑣庸俗可恥而又可憐的行徑的刻畫上，它只是指出了生活不可告人和無處言說的真實面目。讓作者和讀者獨自去思考該做些什么和如何去做。

參考文獻：

[1]陳曉明：《劉震云創(chuàng)作漫評》，《中國現(xiàn)代當代文學研究》，人大復印資料，1992年第2期

[2][3][4][7][8][9][11]劉震云：《手機》，長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12月

[5] 劉震云：《在寫作中認識世界》，《小說評論》，2002年第三期

[6]劉震云：《磨損與喪失》，《中篇小說選刊》，1991年第2期

[7][德]馬丁.海德格爾：《詩.語言.思》，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年2月

[12][德]馬丁.海德格爾：《人.詩意地安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10月

[13]魯迅《吶喊》，廣東教育出版社，200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