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

摘 要：人們對范仲淹的研究，大多著眼于他的先憂后樂的民本思想和歷史貢獻，而對其人格魅力方面的研究相對較少。本文從范仲淹的為人和為官的坎坷經歷出發，著重論述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表現出的崇高的政治追求和豁達淡定的人生態度，進而分析佛教對其人格魅力形成所產生的影響，并探討其豁達淡定人格的時代意義。

關鍵詞：范仲淹 先憂后樂 豁達淡定 人格魅力

作者簡介：黃健德（1963-） 男 高級講師 碩士 研究方向：高職語文教學、建筑與房地產法律

范仲淹以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為世人所景仰。他的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尤為人們所津津樂道，廣為傳誦。“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表現了他的以民為本的先憂后樂思想，體現的是其政治理想和抱負，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表達的卻是其豁達的人生態度，崇高的政治追求和豁達淡定的人生實踐，詮釋了范仲淹一生的不懈追求。本文著重就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體現的豁達淡定的人格魅力作一淺析。

一、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格解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意思是不因為物（財物、外物）的豐富、富有而驕傲和狂喜；也不因為個人的失意潦倒而悲傷。其涵義是說無論人生是成功還是失敗，都要保持一種恒定淡然的態度，不因一時的成功而沾沾自喜，也不因暫時的失敗而妄自菲薄，無論處于何種境地都要保持一種平和豁達的心態。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滲透著中國的傳統道家思想，講究無為心態，它是一種思想境界，更是古代先賢修身的要求。《幽窗小記》中有這樣一副對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其意思是，為人做事能視寵辱如花開花落般平常，才能不驚；視職位去留如云卷云舒般變幻，才能無意。可以說該副對聯所表達的含義與范仲淹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不謀而合，起著異曲同工之妙的作用。不同的人因為追求的境界不同，所以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道——生活之道。作為政治家的范仲淹，其政治行為的背后同樣有著人格精神的支撐，并且其人格的力量會更長久地作用于后人，存在于歷史。他的這種人生境界的形成也表達出他對人生際遇的感慨、宦海沉浮的回顧以及新政失敗后的深沉憂患。

二、范仲淹豁達淡定人格的具體表現

1. 崇尚自主自力，追求獨立人格

范仲淹生于宋太宗端拱二年（989），次年其他父去世，后隨母親謝氏在繼父朱文翰家中長大，并被迫改姓朱，母親改嫁后備受同族人和朱家的鄙視。一次與朱家兄弟爭執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深感羞辱，欲自立門戶，恢復范姓，以洗此辱。從此走上了艱難的求學之路。他孤身來到長白山上的醋泉寺讀書，常一人挑燈夜讀，因家貧，每天只煮一鍋粥，涼了以后劃成四塊，早晚各取兩塊，拌上一點菜，權當一頓飯。為了學業的進步，他又去應天書院(今河南商丘)求學，晝夜苦讀，其專心的程度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程度，就連觀瞻皇帝圣容也都無暇顧及。終日過著糟糠韭食，粥不繼日的生活，但他卻從不叫苦。艱苦生活磨煉了他的心志，鍛煉出超常的恒心和毅力，形成了他樂觀應對困難的態度。他一邊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疾苦，一邊專心讀書。工夫不負有心人，五年寒窗苦讀，1015年，范仲淹考中進士，他終于載著豐收的喜悅榮歸故里，恢復范姓，從朱家接回母親，以洗家族的恥辱。從其青少年的生活經歷中，看到了他卓然獨立的人格魅力。家雖不幸，卻不因寄人籬下而自矮三分，就是對皇帝也不搞盲目的個人崇拜。正是這一點，促成了他日后在政治上能經得起風浪，達到“寵而不驚，棄而不傷，丈夫立世，獨對八荒”的境界。也正因為范仲淹自己有著獨立的個性，因而對歷史上有此類個性的人他也就格外的欣賞和敬仰。史載景佑元年（1034），當范仲淹第二次被貶到桐廬任上時，知道這里就是漢代高士嚴子陵隱居之地。嚴是漢光武帝劉秀未發跡時的好友，劉稱帝后要求嚴輔佐他，嚴堅決隱居不出，這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獨立人格正是范仲淹所追求的，因此為嚴子陵修了一座祠堂，并親寫了《嚴先生祠堂記》，結尾歌頌曰：“云山蒼蒼，江水茫茫，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這既是對嚴子陵獨立人格的高度概括，也是他對自己追求獨立人格，崇尚自主自立精神的真實寫照。

2.宦海沉浮屢遭貶，四“進”四“退”終不悔

范仲淹自二十七歲中進士而步入仕途，官職屢遷，繼而屢貶，究其原因，就是范仲淹從國家利益出發敢于說真話，提意見，犯顏直諫，不顧個人的利害得失，做到寵辱皆忘。

太圣六年（1028），范仲淹經人推薦被授以秘閣校理，這是他的第一“進”。當時皇太后垂簾聽政，次年，宋仁宗為皇太后祝壽，擬率百官朝拜于天安殿。范仲淹認為不妥，遂上疏曰：“天子有事親之道，無為臣之理；有南面之位，無北面之儀。若奉親于內，以行家人禮可也；今顧與百官同列，虧君體，損主威，不可為后世法。”[1]疏入，不報。他又奏“請皇太后還政”，亦不報，遂被貶為河中府（今山西永濟縣蒲州）通判。這是范仲淹由“廟堂”到“江湖”的第一“退”。

明道二年（1033），章獻太后崩，宋仁宗始親政。范仲淹被召赴闕，除右司諫，此為他的第二“進”。太后有遺誥，以楊太妃為皇太后，參決國事。其亟上疏言：“太后，母號也，未聞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2]宋仁宗準其言，免去對楊太妃的“冊命”。是年，范仲淹出使江淮一帶賑災，“使還，會郭皇后廢，（公）率諫官御史伏閣爭，不能得，貶知睦州，又徙蘇州”，[3]這是他的第二“退”。

景祐二年（1035），范仲淹在蘇州奏請立郡學，聘胡媛為教授。是年冬十月，其被授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判國子監，旋又授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此為他的第三“進”。后因與仁宗論遷都之事與丞相呂夷簡產生矛盾，范仲淹遂被罷落職，出知饒州（今江西鄱陽），這是他的第三“退”。

慶歷三年（1043），宋仁宗又授范仲淹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復除參知政事（副宰相）。其由此進入了中央核心領導層，這也是他最后的第四“進”。他上書《答手詔條陳十事》，主張整飭吏治、改革科舉、興辦學校、培養人才等，可謂針對時弊、正本清源、撥亂反正之舉。史稱慶歷新政。但慶歷新政施行僅一年，便因觸犯了權貴階層的利益，因而招致強大的阻力。慶歷五年（1045）初，失去了皇帝支持的改革徹底失敗，范仲淹被調出京到邠州（今陜西彬縣）任職，這是他的第四“退”。

縱觀范仲淹仕途的升遷與黜貶，范仲淹始終從容淡定，進退自如，表現出以憂國憂民為己任，不計一己之得失，誠如他說的那樣：“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這里的“憂其民”、“憂其君”就充分表達了他“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抱負和精神境界。

3.先憂后樂民為本，寵辱皆忘鑄忠臣

范仲淹從任廣德軍司參軍開始，至皇祐四年病逝徐州，為官三十余年，始終堅持先憂后樂，以民為本的執政之道。縱觀其一生，在朝忠君勤政，舉賢薦能，推行新政，整頓吏治；任地方官則能造福一方百姓，固守邊塞，興修水利，發展農桑。盡管他出將入相，卻始終節儉律己。他認為，“天下官吏不廉則曲法，曲法則害民”。把官吏的廉潔同仁政的推行緊密地結合起來。主張“清心做官，莫營私利”；[4]“不以己預為欲，而以眾心為心”。他言而有行，忠君愛民，先憂后樂，表現出對國家和人民的一片赤誠。他“進亦憂，退亦憂，何時而樂矣” ？只要百姓沒有安居樂業，他就永無享樂之時。他不愧為“求之千百年之間蓋不一二見”的圣人。“朝廷無憂有范君，京師無事有希文”。體現了封建社會正直士大夫的高尚情操。正因為他能先憂后樂，以民為本，才能拋卻個人恩怨得失，達到寵辱皆忘的人生境界，其豁達淡定的人格魅力得以彰顯。

三、范仲淹豁達淡定人格的形成原因

范仲淹一生歷經坎坷。他憂國憂民，常“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5]屢遭貶謫，但他始終能調適自己，最終達到“隨所住處恒安樂”，“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的境界，[1]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是對其人生際遇的最好詮釋，這種心不為境轉的超然胸懷，甚合佛法的真諦。一個人的人格特征的形成固然有其特定的環境和條件，但筆者認為佛教對范仲淹人生的影響和人格的形成是不可忽略的。

范仲淹認為，研習佛法，有利于修身養性。《十六羅漢因果識見頌》有云：“所欲常教離眼前，六根不被業緣牽；漸持漸戒成真性，對境無心始道全。”“人生本性皆清凈，萬法皆存自性生；心性相符無所動，皎然內外自分明。”[1]這種心不隨境遷的境界，是與他長期研習無邊圣法，以至“胸意豁然，頓覺世緣大有所悟”有關的。他一生與佛教高僧們的交往很多，有的彼此交往時間較長，受他們的影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僅見于詩文的就有釋文光和廣宣大師、吳僧長吉等，其中與擅長唐律詩的日觀大師善升為琴中知音。皇祐元年（1049），范仲淹守杭，曾于山中拜訪他。范仲淹知蘇州時，吳僧定慧大師宗秀來拜。范仲淹言他“來則談空實相，號天人師；去則指霞嶺，嘯風林，天子有賜，三公有贈”。[6]

范仲淹不僅與寺僧有交往，而且還常常贈以作品。如《贈廣宣大師》詩云：“憶昔同游紫閣云，別來三十二回春。白頭相見雙林下，猶是清朝未退人。”[7]他曾受天竺山日觀大師之請求，為之寫塔記。文中記敘了日觀大師的生平情況和自己對其才識為人的景仰。從中不難看出范仲淹不僅與日觀大師有過交往，而且對日觀大師在佛學方面的造詣，在詩、琴方面的才能以及他的精明表現出由衷的贊賞。

正是范仲淹有較高的佛學素養，與寺僧長期的交游，以及他坎坷的人生際遇，對世間眾相的漸漸了悟，最終熔鑄了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盡管他自言“吾儒之隱”不如“上人之隱”，但其人生境界卻實實在在地提升了。范仲淹“進則盡憂國憂民之誠，退則處樂天樂道之分”。[8]能夠“于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不一動其心”。[9]他之所以能不斷超越自己，提升其人生境界，這與其出入佛道、融攝佛義是息息相關的。

四、范仲淹豁達淡定人格的時代意義

范仲淹突破了絕大多數士大夫以忠于封建朝廷、捍衛一家一姓利益為宗旨的局限，表現出對國家民族利益及廣大民眾憂樂的終極關懷，有著傳統文人的“淑士”之情。他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在事關國家和民族利益的重大關頭忠于國家，忠于社稷，那種進退皆憂、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憂患意識，那種匡國濟民，關心民生的社會責任感，都是其豁達淡定人格魅力的具體體現。為此，毛澤東在《講堂錄》中給予范仲淹以高度評價：“在中國歷史上，不乏建功立業的人，也不乏思想品德影響后世的人。前者如諸葛亮、范仲淹，后者如孔、孟等人。但二者兼有，即辦事兼傳教之人，歷史上只有兩位：即北宋的范仲淹與清代的曾國藩。”在全面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今天，范仲淹憂民、樂民所體現的“民為邦本”、“先憂后樂”的崇高精神尤其值得我們借鑒，也只有以民為本，國家才能長治久安，社會才能和諧穩定。筆者認為，范仲淹之所以能受到如此高的評價，成為廣大人民群眾所景仰的人物，除了他光輝的政治業績和文學成就外，最主要的還在于他身上體現和反映了我們中華民族許多優秀的精神文化特質和獨特的人格魅力。這他久負盛譽、美名不衰的根基所在。對于處于變幻莫測、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中的每個人，能夠保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種豁達淡定的人格追求，尤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注釋：

[1]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O八，天圣七年十一月癸亥。

[2]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一二，明道二年四月己未。

[3]歐陽修《歐陽文忠公集.居士集》卷二十《范文正公神道碑銘并序》。

[5]《六祖壇經疑問品》第三。

[6]《續藏經》第三冊，第837頁。

[7]《范文正公文集》卷八《朝賢送定慧大師詩序》。

[8]《范文正公文集》卷六《贈廣宣大師》。

[9]《范文正公文集》卷十八《謝轉禮部侍郎表》。

[10]《歐陽文忠公集》卷二十《范公神道碑銘》。

參考文獻：

[1]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M]卷一O八，卷一一二，天圣七年十一月癸亥。

[2]歐陽修：《歐陽文忠公集.居士集》[M]卷二十《范文正公神道碑銘并序》。

[3]脫脫，阿魯圖等：《宋史》[M]卷三一四《范仲淹傳》。

[4]歐陽修：《歐陽文忠公集》[M]卷二十《范公神道碑銘》。

[5]張希清，范國強:《范仲淹研究文集》(五) [C]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9年11月第1版

[6]第三屆中國范仲淹國際學術論壇論文匯編[C] 2009年11月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