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婉的敘述

摘 要：蕭紅的散文敘事性較強，這與其散文的自傳性質、注重散文的對話結構和對意識流手法的借鑒是分不開的。同時，其散文的敘事藝術又不止于此，她嘗試采用單一敘事手段來組織全文以及敘述者和接受者、被敘述者之間的疏離和混淆形成的獨特藝術張力都將其敘事藝術推上一個新的高度。

關鍵詞：敘事 故事性 敘述者 接受者

作者簡介：張海敬（1986- ），女，河北邯鄲人，華僑大學文學院2009級文藝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文論。

蕭紅以短暫年輕的生命帶給中國文壇別樣的華麗，她用凄婉而冷靜的筆調講述黑色土地上發生的故事，女性特有的細膩和作者自身獨特的氣質帶給蕭紅作品冷靜淡定、哀婉動人的美。很多學者都注意到了蕭紅這顆燦爛的星，特別是蕭紅的小說世界得到了充分的研究和深入地開掘，誠然，占蕭紅創作量三分之二的小說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反映了蕭紅文學創作的整體風貌和基本特征，但不應忽略的是蕭紅散文的獨特魅力。蕭紅散文融入了敘事的成分，但又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敘述散文，其散文中的敘事性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就試著探討一下蕭紅散文的敘事性。

一、故事性敘述

蕭紅的散文帶有濃重的小說意味，甚至一些散文都常常被收錄在小說集中，之所以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有兩個原因：

1.親身經歷的重現。蕭紅的散文具有自傳的性質，很多散文連綴起來就是她一個時期經歷的重現，特別是散文集《商業街》記錄了蕭紅與蕭軍在哈爾濱度過的一段艱難的生活，蕭紅毫無掩飾地記敘了自己的窮困、饑餓、寒冷、肚痛，幾乎每一篇散文都以凄婉平靜的筆調講述了一個為生存而掙扎的故事，而這些故事串聯起來就成了一部長篇小說。與結構精致、故事片段編排緊密的寫人敘事散文不同，蕭紅的散文一文寫一事，甚至一文只寫一個片段，而且只是平靜地敘述，沒有多少議論和哲思，沒有刻意的藝術剪裁，更多的是感性直覺的真實記錄，平淡冷靜，頗有第一人稱敘事的小說意味。

2.對話組織、意識流和幻想地運用。蕭紅的散文中，人物對話占了大量的篇幅，這是其散文敘事性的重要表現。蕭紅注重并擅長人物對話組織，散文中大量出現的對話看似直接從生活中的摘抄，真實自然，其實是經過了作者精心剪裁提煉的，每句話都短小精煉，但是卻非常符合人物的身份、心理和當時的情景，如同小說中的人物語言一樣，非常具有可讀性，又生動地刻畫出人物的形象。如《在搬家中》

“我一點也不能認識她。她說她在學校時每天差不多都看見我，不管在操場或是禮堂，我的名字她還記得很熟。

‘也不過三年，就忘得這樣厲害……你在哪一班？’我問。

‘第九班?！?/p>

‘第九班，和郭小嫻一班嗎？郭小嫻每天打球，我倒認識她。’

‘對啦，我也打籃球?！?/p>

但無論如何我也想不起來，坐在我對面的簡直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面孔。

‘那個時候，你十幾歲呢？’

‘十五歲吧！’

‘你太小啊，學校是多半不注意小同學的?！蚁肓艘幌?，我笑了。”

文中的我和愛人以免費教語文和體育的條件換得了一個住處，這里詳細記錄了我和房東女兒的對話，從中可以看出房東女兒的快樂活潑、無憂無慮和“我”在貧苦擔心、寄人籬下情況下的木訥和對過去的平等與現在身份差距的逃避。她的青春使“我”想到自己的年華已逝，比三十歲更加慘敗，處境又如此狼狽的“我”通過這樣一段小小的對話而立體起來。

在蕭紅散文的精品《商業街》中，很多篇章是描寫饑餓寒冷的，作者在描寫這兩種感覺的時候往往都是作者潛意識的流動，其中又夾雜著幻想，這與意識流很相似，更顯示了蕭紅散文的敘事特色。如《餓》中:

“窗子在墻壁中央，天窗似的，我從窗口升了出去，赤裸裸，完全和日光接近；市街臨在我的腳下，直線的，錯綜著許多角度的樓房，大柱子一般工廠的煙囪，街道橫順交織著，禿光的街樹。白云在天空作出各樣的曲線，高空的風吹亂我的頭發，飄蕩我的衣襟。市街像一張繁繁雜雜顏色不清晰的地圖，掛在我們眼前。樓頂和樹梢都掛住一層稀薄的白霜，整個城市在陽光下閃閃爍爍撒了一層銀片。我的衣襟被風拍著作響，我冷了，我孤孤獨獨的好像站在無人的山頂。每家樓頂的白霜，一刻不是銀片了，而是些雪花、冰花，或是什么更嚴寒的東西在吸我，象全身浴在冰水里一般?！?/p>

在饑餓寒冷地侵襲下，無助的“我”產生各種幻想，蕭紅真實記錄了此時的意識流動，各個意象都是我飛出窗口之后看到的，雖然是幻想的，其冰冷程度卻遠遠超過了對事物真實的描寫，讀來令人唏噓。

二、敘述的獨特性

“敘事散文是以展示事件過程和情景為中心，以事件的發生、發展為線索組織行文的散文?！盵1]佘樹森先生在《散文創作藝術》一書中將記敘劃分在抒情類。[2]無疑，蕭紅的散文屬于敘事散文，但其在敘事藝術的運用上又和一般的敘事散文不完全相同，從而更具有獨特性。

1.敘事手段的單純使用。散文的敘事是講究傳情和傳真效果的，為了達到這個效果，散文一般很少單純使用敘事，即使是敘事散文也是敘事、描寫、抒情等表達方式的綜合運用。蕭紅散文對此有所突破，有些散文通篇都是單純的敘事，但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如在《提籃者》中，作者沒有對環境、事物和人物心理做描寫，而是集中筆墨單純敘述了向提籃者買面包、吃面包、買不起面包三個小片段，平靜冷酷地記敘了我和郎華對面包的渴望。郎華一邊說著不吃了一邊伸手拿面包，我在饑餓的狀態下還是把僅剩的面包皮送到他的嘴上，這樣的場景令每一個讀過這篇散文的人都不能忘懷，都會同情他們的悲慘境況，同時也為他們的相濡以沫所感動。

2.敘述者和接受者的疏離。許多寫人敘事散文讀來都會讓人產生一種親近無隔閡的感覺，這是因為敘述者是主動站到敘述接受者面前，這是一場似乎交談的閱讀，有一種娓娓道來，時刻在等待讀者的觀點和評價的意味。蕭紅的散文卻正好相反，讀者在欣賞散文的時候常常與敘述者產生一種疏離感，而這種疏離使敘述者更加孤獨，好像在用冷靜的語調自語一個故事，故事是否有觀眾，觀眾是否有反映和思考都和敘述者沒有關系。敘述者自語的又正好常常是發生在冰冷的天氣中關于饑餓和寒冷的故事，冷的色調、孤獨中備受饑餓和寒冷折磨的主人公和孤獨的敘述者，這三者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形成完美無瑕的整體，猶如一朵美麗凄婉的冰花，讀者只能觀賞整朵冰花的美麗，卻無法觸摸到它，在欣賞它完美的同時又被它散發的冷冷寒氣所隔開。在《他去追求職業》中，敘述者冷靜地敘述著自己的饑餓，自己與那些花紅柳綠的人們的對比，沒有流露出怨恨和想要博得同情，只是平靜地講述在饑餓中默默等待，講述列巴圈的誘惑和嘲弄，沒有絲毫的掩飾，直露自己對吃的渴望。這種對欲望赤裸裸地展示，對心理細致的剖析也正是因為敘述者與接受者的距離感，敘述者沒有假定讀者的存在，是在沒有旁觀者的情況下對自己感受的真實記錄。反過來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也會感受到敘述者的殘酷和冷漠，感受到主人公被敘述者一層一層剝離的悲慘，接受者和敘述者就形成了一種疏離。

但這種疏離并沒有影響蕭紅散文的敘事藝術，反而是其敘事的一大特色，能達到這樣的效果是因為在蕭紅的散文中，敘述者和被敘述者往往是混淆的。蕭紅的散文大多采用第一人稱敘述，這個敘述者“我”同時又是文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也就是被敘述者。敘述者的孤獨和主人公的孤獨是相通的，而敘述者冷漠地剝析的內心不僅僅是主人公的，更是自己的，這種客觀敘事和主觀抒情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內在的張力，而這種自虐式的剖析帶給讀者的除了殘酷不能接近更多的是一種震驚。在中國現代散文史上，對于饑餓帶給人的心理感受恐怕沒有人能比蕭紅寫的更加至真至酷。

總結

蕭紅散文的小說意味是對散文創作的一個創新，在當下新散文崛起，各種形式的散文競相出現的時候，帶有小說意味的散文已經不足為奇，但在蕭紅的年代，她的這種創作還是一枝奇葩，點綴了當年的文壇，也為當代的散文創作積累了經驗。而蕭紅散文中敘事手法的獨特性則是使其散文歷久彌新的一個重要原因，敘述者與被敘述者、接受者之間形成的張力令人震撼，蕭紅這種本性才思的自然流露是后人無法企及的，其散文將有恒久的生命力。

注釋:

[1]祝德純《散文創作與鑒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2年 17頁

[2]佘樹森《散文創作藝術》 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23 頁

參考文獻：

[1]蕭紅 《蕭紅散文選集》百花文藝出版社 1982年

[2]蕭紅 《蕭紅散文名篇》時代文藝出版社 2002年

[3]【荷】米克.巴爾著 譚君強譯《敘述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3年

[4]祝德純《散文創作與鑒賞》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2年

[5]佘樹森《散文創作藝術》 北京大學出版社 198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