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韓愈和白居易的文風代表了中唐詩文變革的流變特征。他們同處于中唐的詩歌中興的歷史背景,體現了中唐文化轉型時期文學世俗化的新思潮。他們的文風看似背道而馳,但實質都是創新,都體現了對詩歌內容和形式新變積極探索,在詩歌在創作途徑及理論層面的闡發等方面對后世詩歌創作有積極的意義的和價值。
關鍵詞:中唐 詩風 韓愈 白居易
作者簡介:張瑜,女,(1982-),陜西榆林人,研究方向是中國古代文學,現為西安財經學院信息學院老師。
唐代創造了我國文學、藝術思想史上的輝煌,初盛中晚四個時期的文學風貌都是各異的。唐詩經過大歷年間的一段時間中衰之后,在唐德宗至唐穆宗的四十余年里漸趨興盛,并于唐憲宗元和年間達到了高潮。而在這個時期,名家輩出,流派眾多,以韓愈和白居易為代表的韓孟詩派和元白詩派便是其中的代表。他們二人都是中唐的詩人,詩風卻是不同的風格,這與中唐時代背景與詩風的總體流變有關。他們雖然詩風不同,但都致力于對詩歌新的創作方法和途徑的探尋以及詩歌理論的闡發。
一、中唐的時代背景和詩風的流變的概況
盛唐呈現的是“詩莫盛于唐”的璀璨局面;到中唐詩風在秉承的基礎上,發展、開拓新徑,呈現了不同的風貌。盛唐與中唐都是力圖上進的社會,不同的是:盛唐貴在創造,具有雄視天下的氣概,不管是政治、經濟、文化都追求高致與完美,盛唐詩創造的經驗,在于其完成了重詩歌內容的雅正、質實與重藝術、形式美的有機結合,使詩歌創造達到高致與完美的境界;蔣寅《大歷詩風》中提到,安史之亂,成為唐詩“突變的契機”,到中唐社會偏重振興,克服大歷以來的軟弱因循,力圖回到前代的盛世,詩文則以奇求新。白居易、韓愈這一類士人的出現,體現了中唐以后文化下移、世俗化浪潮以及文人的務實心態,他們的共同點為:秉承儒家正統思想觀念,而以道統承擔者自居;責任感和使命感都很強。
中唐以來,世風與文風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文人的精神風貌、為人處世和道德操守的都有變化。總的來說,更加貼近現實,更加不避俚俗,其表達方式也更加坦率直露。如白居易、韓愈,他們的志向和理想的實現途徑,已經不是像盛唐文人那樣,或佯狂傲世,或走終南捷徑,以高人仙客的面目聞名于世,而是在現實生活的磨礪中,在社會角色的轉換中,思想和創作逐步成熟起來。淺俗文風流行于文壇,成為主流。白居易的淺切、元稹的艷靡、韓愈的奇崛、劉禹錫的流麗、柳宗元的清峻,都從不同的側面體現了這種文風的變化。無論如何,這種風格都與盛唐的典雅、中正大相徑庭了。如韓愈以四言體寫的《元和圣德詩》,為達到所謂“警動百姓耳目”的目的,刻意追求一種逼真的警示效果,和雅詩的一般作法和風格形成鮮明的對照。中唐文人的個性往往十分突出,導致了文學創作在這種淺俗文風之下個性化發展。韓柳古文寫作的目的,與元白諷喻詩的創作目的是一致的,都是要清除實用文體或公文體的不良影響,把脫離現實生活和日常語言的詩賦文章等扭轉到貼近生活、反映世道人心,體現普通人思想、感情和欲望的道路上去。
二、韓愈和白居易詩風不同的內蘊
韓愈、白居易是中唐后期文壇兩大宗主,其創作、開宗立派直接受到思想想觀念的影響。總的說來,韓愈是較為純粹的儒家,從內到外,一生未變;而白居易則是以儒家思想為補用,以老子思想來謀身,以莊禪思想來娛心。韓愈的政治觀全部出自儒家,白居易除了儒家之外,還有老子和法家思想。韓愈有意識以醇儒自任,以承繼儒家道統自居,重在理論建設;而白居易則是從現實出發,重在解決眼前問題。
韓愈所處的時代,正是儒學方要大興而佛教將要趨于衰落的關鍵時期。韓愈最早順應這一發展趨勢,在文學領域發起一場“古文運動”。他自稱“生七年而學圣人之道以修其身”(《上宰相書》),又說“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圣賢之志不敢存”。(《答李翊書》)韓愈所謂的“道”是以孔孟為正統的儒家思想體系。他說“然愈之所志于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答李秀才書》),他自稱因好古道而好其辭,同時又說為了明道而作文,通過言辭去明儒家圣道。綜觀其一生的言論行動,可以看出韓愈確實是以儒家的正統觀念作為自己文學創作的指導思想的。蘇軾贊譽他為“文起八代之衰”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下,兼具政治家與文學家二重身份的韓愈,只有“獨尊儒術”為詩為文以救時弊。他在實際的創作中,根據現實社會的需要對儒學加以新的詮釋,從而為詩歌題材方面開拓了新的領域。
白居易的詩作中更多反映的是中唐以來,戰亂不已,民生多艱,需要大一統,與民休息的社會現實,因此他的政治觀中有老子思想是很正常的。白居易的詩歌創作價值觀取向,主要集中在他的散文《與元九書》、《新樂府序》和《論禮樂》的幾篇策問里。其核心內容主要是詩歌具有“補察時政” “泄導人情”的社會功效,表達了他達則兼濟天下的抱負和窮則獨善其身的操守;他應本著“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創作原則,用歌詩去反映所處時代和民眾的呼聲可見。白居易的創作思想是和他所處的世情和個人境遇的現實有關的。少年時期親身經歷和耳聞目睹的百姓慘境,正是詩人形成以民為本現實主義創作價值觀的生活淵源。面對權貴歌宴奢侈,百姓啼饑號寒的現實,兼具諫官和詩人雙重身份的白居易,對不利民生和國家的時弊,一方面義無反顧地犯顏直諫;另一方面,對一些不便直言啟奏的事,則“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地譜寫了大量揭露奸佞、反映民苦的諷喻詩。
三、韓愈白居易詩風的差異性及對中唐詩風的探索
1.韓愈的詩風——奇崛
對于韓愈的奇崛詩風,古人早有形象的概括。唐人司空圖曰:“韓吏部歌詩累百篇,而驅駕氣勢,若掀雷抉電,撐扶于無地之間。物狀奇怪不得不鼓舞麗徇其呼吸也。”宋人張戒亦曰:“退之詩,大抵才氣有余,故能擒能縱,顛倒崛奇,無施不可。放之則如長江大河,瀾翻波涌,滾滾不窮;收之則藏形匿影,乍出乍沒。姿態橫生,變怪百出,可喜可憎,可畏可服也。”
詩風是和時代審美風尚及詩人個性氣質相關的。韓愈生活的時代,時代審美風尚是科場選士尚奇、書法領域尚奇、人們的思想行為亦尚奇。而在韓愈的個性氣質上則更突出地表現了這一點。他“少小尚奇偉”(《縣齋有懷》),天生有一種雄強豪放的資質,因愛好奇偉事物,所以他常探幽攬勝;因尚奇的個性,韓愈常把日常朋友之間的交往、家人間瑣事的交代、情感的交流賦予詩化的表現,從而擴大了其詩歌的題材。
首先,在意境創造上,韓詩往往以雄健之筆、凌厲之氣、神異之想,寫奇壯景、狀奇怪物、抒奇特情。比如著名大篇《南山詩》,極力摹寫層巒疊嶂的怪形異狀,四時變化的千姿百態,宜寫得南山靈異縹渺,光怪陸離。《答張徹》寫華山絕徑,懸崖奇險,更是“倚巖睨海浪,引袖拂西天。日駕此回轄,全神所司刑”,令人驚心動魄。韓詩意境奇崛并不單單表現為詩人善于把本來就奇險怪異的事物寫得活龍靈活現,出神入化,而且還表現為詩人特別善于把現實中不奇不異、平平常常的事物也寫得或雄壯宏闊,或瑰麗奇異。比如膾炙人口的《山石》名句“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就既非奇異之景,又未故作渲染,但論其氣象魄力,卻遠非秦觀《春日》的詩境可比,以致元好問在《論詩》中評曰:“有情芍藥含春淚,元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其次,以文為詩手法帶來的韓詩奇崛,表現在:一是詩中常有文的章法結構、賦的鋪排馳騁。比如《山石》寫景,并不像六朝山水詩那樣,往往截取自然界中的某一側面,而是按照詩人覽物觀景的先后順序詳記游蹤,最后又以議論作結,謀篇上如游記散文。二是在詩句排列上追求散文化詩句,力避律句、對句。比如強幼安《唐子西文錄》曾以韓愈五古《此日足可惜》的詩句為例說:“韓退之作古詩,有故意避屬對者。‘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是也。”三是個別篇章的文言虛宇,俯拾即是。總之,韓愈以文為詩,使其詩更加奇崛。再次,在語言上,韓詩去陳熟,力出生新、用獨標異語、追求律奇韻險、極求詞晦字僻。為了去熟生新,他對古人成語絕少襲用.而是盡量化用,甚至反用。如《醉贈張秘書》詩,本用”鶴立雞群”語,偏責‘張籍學古淡,軒鶴避雞群”。《岳廟》詩本用謝靈運“猿鳴誠知曙”句,偏云”猿鳴鐘動不知曙”等等,都既有來歷,又非蹈襲,可謂化腐朽為神奇。
奇崛是韓愈詩風的主要方面,但并不是唯一的。韓詩風格,除了多屬奇崛而外,還有不少清麗自然之作。而單就奇崛一類而言,其中雖常有險怪之作,或丑陋怪誕,或晦澀生僻,但它們畢竟不是多數,不占主流。韓愈最擅長的五古、七古,大多還都是奇崛中體現豪健、闊大、雄渾的場景,也是這些詩在矯正當時詩壇頹風中起了主要作用,并對后世產生了積極影響。清人葉燮在《原詩》中說:“唐詩為八代以來一大變。韓愈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宋之蘇、梅、歐、蘇、王、黃,皆愈為之發其端,可謂極盛。”
2.白居易的詩風——通俗
蘇軾《祭柳子玉文》中稱:“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白居易詩歌的重寫實、尚通俗是中唐文化轉型時期文學世俗化新思潮。白居易寫了大量的反映日常生活的“閑適詩”來表現他的思想感情,也真實犀利地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矛盾,表達了社會底層民眾的呼聲。通過這些諷喻詩,真實犀利地揭露了當時的社會矛盾,表達了社會底層民眾的呼聲,體現了詩人保民濟世的情懷。他在《輕肥》一詩中,淋漓盡致地描繪了權貴們在席宴上“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的丑態和百姓“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的悲慘境遇。詩人的創作活動除了達到政治功用的目的外,也同時完成了詩人的另一個人生追求,那就是能夠把自己擺在平凡人的地位上,盡可能地與世俗日常生活和普通人的思想感情接近。白居易的詩意淡泊、情調悠閑,語言淺切、平易,從他“權門要路是身災,散地閑居少禍胎”;“上客清談何壘壘,幽人閑思自寥寥。請君少說長安事,膝上風清琴正調”等詩句,可見其淡泊名利、遠離黨爭的超然避世心態和一種閑適的情緒。
白居易所倡導的是一種功利主義的文學觀,論詩則本于“六義”,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一稍顯功利主義文學觀要求,詩歌要發揮其社會功能,產生廣泛的社會效果,就不能生澀隱奧,而要通俗易懂、明白曉暢;因此,白居易《新樂府序》說其詩“不為文而作”,采取最為簡潔曉暢的藝術形式:“篇無定句,句無定字,系于意,不系于文。首句標其目,卒彰顯其志,《詩三百》之義也。其辭質而徑,欲見之者易諭也;其言直而切,欲聞之者深戒也;其事核而實,使采之者傳信也;其體順而肆,可以播于樂章歌曲也。”并且要求詩歌語言質樸明快、曉暢通俗,使讀者能夠容易了解、接受,因而產生廣泛的社會影響。
總之,韓愈和白居易的文風代表了中唐詩文變革的流變特征。以白居易、元稹為代表的元白詩派,是和韓孟詩派同時或是稍后在中唐詩壇崛起的。但從韓愈和白居易詩風的不同方面,我們看到他們所走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創作道路。清代趙翼說:“中唐詩以韓、孟、元、白為最。韓、孟尚奇警,務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務言人所共欲言。”(《甌北詩話》卷四)總體來說韓愈詩歌在內容上追求奇崛突兀、狠重險硬的意境,以丑來求美;在形式上,以文為詩,突破因襲守舊、平俗軟媚的詩風,講求鋪張揚厲、拗詞硬語,以去熟生新的語言表現出來,如此才見筆力的硬勁。而白居易的詩主要是以民為本的現實主義詩篇,率性閑適、意趣多樣,更加適應了社會不同層次的人對歌詩審美多樣化的要求。他們二者詩風感覺上是背道而馳,有很大的差異,但其實質都是創新,是對文風的探索與成功實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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