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特別”和“相當”

摘 要：用語料庫獲得數據來觀察近義詞在使用方法上的區別從而發現它們的使用規律是一種有效方法。本文利用報紙語料庫和有聲媒體部分語料庫，并通過自建玄幻小說語料庫，對“非常”“特別”和“相當”進行了定量考察，研究了各個詞內部自身功能的使用概率、相同用法在語域上的分布以及作近義詞時相互之間的互換能力。

關鍵詞：語料庫 非常 特別 相當 數據 用法

一、引言

“非常”“特別”和“相當”在漢語中是一組近義詞。《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以下簡稱《現漢》）給出的三個詞的詞性、意義及例句如下（文字格式稍有變動）：

【非常】fēi chánɡ ①[形]屬性詞。異乎尋常的；特殊的：～時期｜～會議。②[副]十分；極：～光榮｜～高興｜～努力｜他～會說話。

【特別】tè bié ①[形]與眾不同；不普通：～的式樣｜他的脾氣很～。②[副]格外：火車跑得～快｜這個節目～吸引觀眾。③[副]特地：散會的時候，廠長～把他留下來研究技術上的問題。④[副]尤其：他喜歡郊游，～是騎自行車郊游。

【相當】xiānɡ dānɡ ①[動]（數量、價值、條件、情形等）兩方面差不多；配得上或能夠相抵：旗鼓～｜年紀～｜攔河大壩高達一百一十米，～于二十八層的大樓。 ②[形]適宜；合適：這個工作還沒有找到～的人｜他一時想不出～的字眼來。③[副]表示程度高，但不到“很”的程度：這個任務是～艱巨的｜這出戲演得～成功。

現在我們要問，這三個詞各自的詞性使用均衡嗎？作近義詞表程度的語法概率如何？它們在不同語域中表現一樣嗎？三個詞能自由互換嗎？顯然依靠詞典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M.A.K.Halliday（2007：63）認為，“對把語料庫研究作為一種語言之語法的信息資源、事實上作為洞察語法各個方面特性的資源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們如今已無需進行爭論。”潘永樑（2004）指出，“重新肯定以實證和統計資料為基礎的研究方法，是語言學領域的一個重要進展。”對許多應用而言，語料庫的數據是自然語言處理的原燃料，并且/亦或是評估一項自然語言處理應用優劣的檢測平臺。（Tony McEnery，2003）那么，我們可否利用這個平臺來研究近義詞的用法呢？“‘同義詞’之間劃等號是非常具有誤導性的，因為它們實質上是以不同方式在使用。基于語料庫的詞匯分析能夠特別合適地揭示使用模式中的系統差別。”（Douglas Biber etc.，1998：43）因此，我們想求得“非常”“特別”和“相當”的用法正解，最直接的莫過于去語料庫中尋求數據，對數據進行分析，觀察三個詞語的用法，最終發現各自的用法特點。

二、方法

（一）語料庫的選取和構建

我們使用的三個語料庫分別為：1.2009年五大主流報紙：《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新民晚報》和《北京青年報》，共計174，871個文件，約131，020，802漢字，以下簡稱“報紙語料庫”；2.從網絡上選取了13篇點擊率比較高的玄幻小說構建的語料庫，共22，000，062KB，約13，160，422字，以下簡稱“小說語料庫”；3.利用中國傳媒大學有聲媒體語料庫中的中央電視臺欄目《心理訪談》2007年3月2號到2007年12月28號時段內的129篇文章，組成一個廣播電視談話體語料庫，字數大約為2，047，182字，以下簡稱“有聲語料庫”。

對這三種語料庫的選取，主要考慮的是語體特征。報紙語料庫代表了正規的書面語體；而有聲語料庫則代表了比較通俗的口語語體。玄幻小說是當今活躍于通俗文學領域的四大金剛之一（馬睿，2008）。鄭振鐸（1954）認為俗文學即是通俗文學，所謂俗文學即“通俗的文學，民間的文學，也就是大眾的文學”（轉引自王琳，2008）。范伯群、孔慶東（2003：16）在談到通俗文學時說，“如要評估某篇（部）作品是否是通俗文學，不外乎從三方面加以考察，即：一、是否‘與世俗溝通’；二、是否‘淺顯易懂’；三、是否有‘娛樂消遣’功能。”他們指出，在作品的語言表達上，也要求作家以俗語道俗情；通俗文學就要做到“明白曉暢，語語家常”。但是，玄幻小說又具有書面語的特色。它雖然有自身的一些特征，如迎合大眾趣味、追求娛樂化，但文學的根本標準是不能丟棄的（武善增，2008）。因此，玄幻小說的語言既不像口語那樣隨意，也不像報刊的書面語那樣正規，體裁介于書面語體和口語語體之間。我們進一步對13篇小說進行了檢索發現，出現“說道”23，457次。對其中一篇小說分詞后詞頻排序，“說道”緊緊排在“的”“了”“你”“我”“也”“是”和一個人名（主人公）之后的第8位。這說明在玄幻小說中對白很多。另外，報紙語料庫字種數是8，223，有聲語料庫的字種數是3，345，而小說語料庫的字種數是5，220。這也說明我們選擇玄幻小說作為中間語體語料庫是合理的。

（二）數據提取

在選擇和建立語料庫后，我們使用中國傳媒大學的生語料庫檢索系統軟件RCRS，分別對“非常”“特別”和“相當”進行檢索并對檢索結果進行了存儲，為下一步分析做好了準備。我們進一步使用分詞與標注軟件BST對獲取的初始檢索結果進行分詞標注，并將結果文件另存，再使用分析軟件antconc3.2.1w對語料進行檢索，獲取相關數據。

三、結果

（一）粗略統計

從報紙語料庫中我們共提取到“非常”詞條30，606個，關鍵詞左右兩側字數各限定為10，然后將結果儲存。提取到“特別”詞條共計34，729個，并將左右字數限定為10，將結果予以存儲。提取到“相當”詞條共計10，874個，也將左右字數限定為10，并將結果存儲。

采用同樣的方法，從小說語料庫和有聲語料庫中對三個詞條進行提取并儲存。

（二）作副詞、程度副詞的使用統計

我們先用BST軟件進行分詞標注，區別詞標注為b；副詞標注為d；動詞標為v。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將《現漢》中表屬性的形容詞視為區別詞對我們統計副詞沒有影響。標注結束后我們看到：“非常”與“特別”的標注正好和《現漢》相同，各有兩種用法；而“相當”只標注了兩種用法，一種是動詞，另一種作副詞，這點與《現漢》不同。因為“相當”的形容詞用法是后接“的+名詞”，我們觀察到“相當”作形容詞用時該軟件也將其標注為動詞，這對我們對作副詞的統計也沒有影響。

運用軟件進一步檢索出各個詞用作副詞時的數據。在報紙語料庫中，“非常”作副詞是29，179，“特別”作副詞是30，618，而“相當”作副詞是7，270；在小說語料庫中，“非常”作副詞是1，780，“特別”作副詞是668，而“相當”作副詞是1，306；在有生語料庫中，“非常” 作副詞是1，047，“特別”作副詞是1，753，而“相當”作副詞是95。

程度副詞的用法是三個詞作為同義詞的根本所在。作程度副詞時它們都后接形容詞，或者后接“的+形容詞”的結構。因此我們對這兩種情況進行統計，連同上述數據填入下表。

表1：總頻次和作副詞、程度副詞的頻次統計

（三）右邊界共現詞語統計

我們用分析軟件antconc3.2.1w對三個詞的右邊界共現詞語按照頻次、不分詞性地進行排序，并將結果記入下表（不分詞性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各自詞性的用法概率）。

表2：三個詞語的高頻右邊界共現詞語表

四、分析討論

（一）各個詞的副詞功能分析

表3：各個詞用作副詞、程度副詞的概率分布表

從表3可知，“非常”的用法基本上以副詞為主，在報紙語料庫和小說語料庫中作副詞的比例都在95%以上。在有聲語料庫中，比例也高達87%。副詞的用法之中后接形容詞及后接“的+形容詞”的程度副詞語法占主導地位，分別是70%、84%和92%。程度副詞的總體用法比較均衡。“非常”作區別詞使用也有很多討論，如于全有（2000）、鄧玲（2003）、劉琍（2004）、龔俊貞（2008）、張誼生（2008）等從不同角度討論了這一語言現象，看法不一。從比例來看，這一用法不是高頻用法，常出現在一些電影電視節目片頭名上，如“非常6+1”“非常岳母”等等。

“特別”作副詞比例變化也很大，報紙語料庫中為88%，小說語料庫中是67%，而在有聲語料庫中占76%。從比例判斷，“特別”的主要功能仍是作副詞。但值得注意的是，從典型的程度副詞用法上看，報紙語料庫中只占副詞總用法的18%，占這個詞的用法的16%。小說語料庫中，典型程度副詞用法占副詞用法的43%，占總用法的29%。而在有聲語料庫中，占副詞用法的比例升高到77%，占總用法的58%。因此，“特別”的用法極為不均衡，但整體上副詞用法還是主要用法。我們可以推算出作形容詞的比例：1–（88%+67%+76%）/3=23%。總之，“特別”要比“非常”用法多，作典型程度副詞的比例小。關于“特別”，可參見黃譽嬌（2009）、朱華、曾昭聰（2010）。

“相當”的使用在分布上和“非常”“特別”都不同。報紙、小說、有聲語料庫中副詞用法各占67%、87%和73%；后接形容詞作程度副詞占副詞用法的比例分別是69%、99%、78%；占詞語總用法的比例分別是46%、86%和56%。觀察可知，“相當”作程度副詞是副詞用法中的主要用法，副詞用法也是總用法中的主要用法。作副詞用法雖然出現較晚，現當代卻快速發展并超過了作動詞、形容詞的用法（曹秀玲，2008）。具體用法請參看王業奇（2006）、單寶順（2009）、趙文源（2009）。“相當”作動詞具有模糊比較的意味，所以在有聲語料庫中用這種大概相等的方法來解釋事情很自然。“相當”作形容詞情況我們也做了統計，發現在報紙語料庫中有240項，小說語料庫中有30項，而有聲語料庫中只有1項。通過比較可以看到，“相當”作副詞是主要用法，其次是動詞，作形容詞的比例很小。形容詞用法傾向于出現在書面語中。

（二）語域使用情況分析

表1顯示出，作典型程度副詞用法的“非常”在書面語體中使用頻率為156次/百萬詞，在口語體中使用頻率為471次/百萬詞，在中間語體的小說語料庫中的使用頻率為114次/百萬詞。因此，“非常”在書面語中使用率是口語體的三分之一，是中間語體的約1.4倍。

作典型程度副詞用法的“特別”在報紙語料庫中頻率為43次/百萬詞，在小說語料庫中頻率很低，約22次/百萬詞。但在有聲語料庫中頻率為658次/百萬詞，是報紙語料庫的15倍，是小說語料庫的30倍。因此，“特別”作程度副詞常在口語體中使用，書面語體中用得很少，在小說中用得最少。

“相當”的使用情況差別不如“非常”和“特別”明顯。在報紙語料庫中頻率約38次/百萬詞，在小說語料庫中約98次/百萬詞，而在有聲語料庫中約36次/百萬詞。口語語體和書面語體間的差別不大，在小說語體中的使用率約是其它兩個語料庫中的使用率的3倍。

為直觀起見，我們繪制柱狀圖：

圖1：三個詞作典型程度副詞在三種語料中的使用分布圖

將圖1變換，可以得到下圖：

圖2：三個詞作典型程度副詞在同一語料庫中使用比較圖

從圖中可以看出，在報紙語料庫中，“非常”出現的次數最多，“相當”出現次數少于“特別”，但相差不很大。這表明在報紙類正規書面語體中，人們偏好于使用“非常”和“特別”，而“相當”卻不受歡迎。“特別”在小說類中性文體中使用最少，少于“非常”和“相當”，只有它們的一半左右；“相當”不如“非常”常用，但相差不是很多。在有聲語料庫中，“相當”出現次數最少，而“特別”出現頻率為658次/百萬詞，是“相當”的18倍。“非常”也遠遠高于“相當”，是“相當”的13倍。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得出結論，“特別”在作程度副詞時在口語語體中用量最大，遠高于書面語和中間語體，也比“非常”和“相當”用的多，這表明人們在口語交際過程中，常用“特別”表示強調。“非常”作程度副詞時雖然也偏向口語詞，但書面語及中間語體中用的也很多，口語程度弱于“特別”的同時，書面語體色彩強于“特別”。“相當”一詞界限稍微有些模糊，可以將它看成一個中性詞。和“特別”“非常”相比，口語中用量很小，而且書面語體中頻率也最低，倒是在中間語體中出現頻率很高。這也證明了我們的結論，即在中間語體中，動詞和形容詞用法占比例不大。

（三）從搭配看互換性

從對表2搭配統計結果可知，前20位常用搭配中，和“非常”搭配的形容詞有14個；和“特別”搭配的形容詞有4個；而與“相當”搭配的形容詞有12個。前10位以內的右邊界共現詞語中，除了“的”是三個詞語共同的高頻搭配詞語外，沒有三詞共用的高頻搭配詞。觀察前20位高頻搭配詞可以看到，和三個詞都搭配的形容詞有5個：大、的、多、好、嚴重；所占比例為5/20×100%=25%。能和兩個詞有較高搭配能力的形容詞有3個：高、困難、重要；所占比例為15%；副詞一個，即“不”。我們對數據進一步整理得到下表：

表4：三詞共用高頻右搭配形容詞表（按拼音排序）

我們常說“非常大”和“相當大”，“特別大”相對少一些；我們更常說“非常好”，而說“相當好”少一些。“非常嚴重”“特別嚴重”和“相當嚴重”頻次相近。另外，從語料庫中我們發現，“特別嚴重”常和“情節”和“后果”搭配，用在討論觸犯法律事件的語言中；“非常嚴重”和“相當嚴重”靈活得多。從這點可以看出，“特別”比“非常”和“相當”在程度上要大一些。韓容洙（2000）對一些程度副詞作出歸納時，認為“相當”是中量級程度，“非常”是高量級程度，那么我們可以把“特別”歸入到極量級程度副詞中去。

我們再把和兩個搭配的高頻詞選出來分析，并查找缺失高頻搭配名次后標出。

表5：兩個詞語共同的右側高頻搭配形容詞表（按拼音排序）

這4個詞語都和“非常”和“相當”高頻搭配，因此，“非常”和“相當”的互換性要高于和“特別”的互換性。“特別”與這三個詞的搭配在能力上遠不如“非常”和“相當”。其次，我們通常都用“非常重要”，這種用法共1633例，占總數的約5%。“相當重要”，只占“相當”總用法的1%。“特別”與“重要”的搭配排在第30位。這種情況也表明，“非常”和“相當”處在同一程度等級上，而“特別”表示的程度要高于“非常”和“相當”。除非想表達程度之甚，否則不用“特別”，只用“非常”“相當”即可。

此外，以上這8個高頻搭配詞中，和“非常”搭配的高頻詞語，大都有和“特別”和“相當”搭配的模式。換言之，“非常”和這些詞的搭配能力更強一些。因此，“非常”主要用作程度副詞，而“特別”作程度副詞功能較弱。總體而言，三個詞在高頻搭配中還是作副詞，這也再次論證了我們的結論：“非常”“特別”和“相當”的副詞用法是主要用法。

五、結語

對語料庫檢索并對檢索數據進一步處理，直觀地顯示出“非常”“特別”和“相當”三個詞語在語域使用上的差別：“非常”從有聲語料庫到報紙語料庫再到小說語料庫成遞減分布；“特別”在有聲語料庫中的頻率遠遠高于在報紙和小說中的頻率；“相當”分布比較均衡，但數量不高。三個詞語作副詞是主要用法，“非常”形容詞用法屬于低頻用法；“特別”和“相當”的非副詞用法占有一定比例。對三個詞語右邊界高頻搭配詞語研究后我們發現，“非常”和“相當”的互換用法高于“特別”，而“特別”作副詞表示的程度高于“非常”和“相當”。對于不能互換的情況和其他用法差異，我們另立文章討論。

此外我們建議對BST分詞標注軟件進行改進，增加辨識標注“相當”作形容詞用法的功能；也建議《現漢》在詞義詞性排序上，考慮使用頻率，把副詞用法排在最前。

本文受劉海濤教授啟發，寫作過程中承蒙侯敏教授、馮志偉教授指點，并在“第五屆全國青年計算語言學研討會”（YWCL2010，2010/10/13，武漢）上宣讀，會議前后得到專家評審組寶貴意見，在此一并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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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明剛 北京 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 10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