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條件復句的邏輯語義分析

摘 要：本文從邏輯學和語言學的關系入手，分析了現(xiàn)代漢語中條件復句“只要……就……”和“只有……才……”在邏輯假言判斷中所表示的關系，并對漢語工具書中“只要”與“只有”的釋義和用例存在的問題做出了一定的闡釋。

關鍵詞：條件復句 只要……就 只有……才 漢語工具書

語言和邏輯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思維的規(guī)律——邏輯與語言的規(guī)律——語法經(jīng)常糾纏在一起。邏輯要借助于語言來表達，沒有語言表達的邏輯是不可思議的。張文熊（1980）把復句中分句與分句之間的關系概括為三種：邏輯關系、心理關系和事理關系，其中邏輯關系包括假設條件關系。條件復句是邏輯判斷的假言判斷在漢語中的語句表現(xiàn)。本文擬對漢語條件復句中的“只要……就……”“只有……才……”進行邏輯語義分析。

一、邏輯語言學中三種假言判斷命題

邏輯語言學中的假言判斷又叫條件判斷，它是斷定一事物的存在（或不存在）是另一事物存在（或不存在）的條件的判斷。假言判斷包括兩部分，表示條件的支判斷叫做“前件”，通常用“P”表示；表示結(jié)果的支判斷叫做“后件”，通常用“Q”表示。把這兩者聯(lián)系起來的詞叫聯(lián)結(jié)詞，不同的假言聯(lián)結(jié)詞表示不同性質(zhì)的條件關系。按其所表達的條件性質(zhì)的不同，假言判斷命題包括三種：充分條件假言命題，必要條件假言命題，充分必要條件假言命題。

（一）充分條件假言命題

一個分句表示條件，另一分句表示該條件下的相應結(jié)果，當條件成立時其結(jié)果必然成立；若條件不成立，則結(jié)果不一定不成立。簡言之，“有P必有Q，無P未必沒有Q”。用邏輯中的實質(zhì)蘊涵來表示就是“P→Q”。漢語中常用的關聯(lián)詞是“只要……就……”。例如：

（1）只要下雨，地就會濕。

其中，如果“天下雨”為真，那么“地一定會濕”；如果“天下雨”為假，那么“地濕”還是“不濕”我們不能確定，“天下雨”是“地會濕”的充分條件。

（二）必要條件假言命題

表條件的命題和表結(jié)果的命題的關系是：無此條件就無此結(jié)果，但有此條件，未必有此結(jié)果。簡言之，“無P必無Q，有P未必有Q。用邏輯中的實質(zhì)蘊涵來表示就是“P←Q”。它與充分條件句的情況剛好相反，也可稱為“逆蘊涵”關系。漢語中常用的關聯(lián)詞是“只有……才……”。例如：

（2）只有年滿十八歲，才有公民選舉權。

在例（2）中“年滿十八歲”為假，“有公民選舉權”也一定為假；但“年滿十八歲”為真，“有公民選舉權”也不一定為真。這是典型的“無P必無Q，有P未必有Q”。

（三）充分必要條件假言命題

前件與后件之間具有既充分又必要的關系，即“P真Q必真，P假Q(mào)必假”。這種假言判斷命題在漢語的日常表達中很少用，其典型的語句表現(xiàn)形式是“當且僅當A才B”，它一般用在數(shù)學和邏輯學中。在自然語言中，可以表述為“只要P就Q，并且只有P才Q”。例如：

（3）X能被2整除，X就是偶數(shù)。

（4）只要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而且只有為社會創(chuàng)造價值，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

以上兩例中前件和后件就是充分且必要的條件關系。

二、對“只要”“只有”復句的邏輯語義分析

我們對11類常用現(xiàn)代漢語工具書對于“只要”“只有”的釋義和用法進行了考察，發(fā)現(xiàn)它們對“只要”“只有”的邏輯表達存在出入。現(xiàn)列表如下①：

工具書充分條件必要條件唯一條件

只要只有只要只有只要只有

1.《規(guī)范詞典》＋＋

2.《現(xiàn)代漢語詞典》＋＋

3.《漢語大詞典》＋＋＋

4.《虛詞詞典》（張斌）＋＋

5.《常用虛詞詞典》＋＋

6.《虛詞例釋》＋＋

7.《分類詞典》＋＋

8.《虛詞詞典》（侯學超）＋＋

9.《八百詞》＋＋

10.《虛詞手冊》＋＋

11.《虛詞用法小詞典》＋＋

從上表可以看出，各工具書對“只要”和“只有”的解釋和用法存在以下分歧：

1.“只要”在前1～5類工具書中表“充分條件”，而在7～11類工具書中表“必要條件”；

2.“只有”在前5類工具書中表“必要條件”，在后5類工具書中表“唯一條件”；

3.“只有”可表“必要條件”和“唯一條件”，但是“只有”不表“充分條件”，在這一點上各家取得了一致意見。此外，“只要”表充分條件和表必要條件的幾率都是50％；而且，在認為“只要”表充分條件的工具書中，“只有”都是表唯一條件。

此外，王維賢（1997）說：“‘只有’表唯一條件或充要條件，……邏輯教材書采取‘只有’的較弱的意義表示‘必要條件’。”黃菊麗、虞謇（1989）堅定地認為“只有……才……”無論在邏輯上還是自然語言中都只能表示“必要條件”，而不能表示“充分且必要條件”。但是，學術界絕大部分人認為“只有……才……”既可表必要條件，又可表充分且必要條件，這從上表列的工具書也可看出來。

可是，從純邏輯角度看，大多數(shù)邏輯著作認為“只有……才……”只是表示必要條件關系的假言判斷聯(lián)結(jié)詞。“只有……才……”到底是表示什么假言判斷關系的聯(lián)結(jié)詞？我們認為，要把表示純邏輯語義關系的聯(lián)結(jié)詞與在自然語言的語法中，根據(jù)一個句子前后的語義關系來選擇用什么樣的關聯(lián)詞區(qū)別開來，只有在這個基礎上，才能作出正確的判斷。下面我們以有代表性的《漢語大詞典》和《現(xiàn)代漢語分類詞典》為例，對認為“只要”表“必要條件”和“只有”表“唯一條件”的工具書進行分析。

（一）《漢語大詞典》

該書認為“只要”表必要條件或充足條件，這是一種含糊不清的說法。人們對此可以有三種理解：1.“只要”表必要條件；2.“只要”表充足條件；3.“只要”既表充足條件又表必要條件，也就是充要條件。請看其用例：

（5）凡是總經(jīng)理要辦的事，假如別人辦不到，只要找梅佐賢，沒有一件不能完成。

（6）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

例（5）如果“找到梅佐賢”為真，那么“事情一定能完成”必為真；但是“沒找到梅佐賢”，“事情能不能完成”不能確定。顯然，這是典型的“有P必有Q，無P未必沒有Q”的充分條件關系。對于例（6），有些工具書把它看成充分條件關系，有些工具書把它看成必要條件關系。我們認為，如果是在古代，“功夫深”為真，那么“鐵棒磨成針”也一定成立，如果“功夫深”為假，那么“鐵棒磨成針”也一定為假，這就是典型的“P真Q必真，P假Q(mào)必假”；但是在現(xiàn)代，我們認為應該把它看成充分條件關系。如果“功夫深”為真，那么“鐵棒磨成針”也一定成立，但是按照現(xiàn)代化的工業(yè)水平，如果“功夫深”不成立，“鐵棒磨成針”卻未必不成立，這就是典型的“有P必有Q，無P未必沒有Q”。

（二）《現(xiàn)代漢語分類詞典》

該書認為“只要”表必要條件，“只有”表唯一條件。我們先看其用例：

（7）只要大家團結(jié)一條心，這點困難一定能克服。

（8）只有你去請，他才肯來。

例（7）可以先不看其聯(lián)結(jié)詞，只看“大家團結(jié)一條心”和“困難一定能克服”之間的關系也可以得出前件和后件是充分條件關系，而非詞典上說的必要條件關系。意義上的聯(lián)系，必須求得形式上的驗證，把“只要”放進去，剛好跟其意義表達相符合，“只有”就不行。至于例（8），也可以說成：

（9）只要你去請，他就肯來。

例（8）和例（9）所指事實相同，所指條件相同。“你去請”是“他肯來”的條件。邢福義（2002）說：“‘只有’條件句提出的是‘必要條件’，強調(diào)所說的條件‘缺少不得’，口氣堅決，要求偏嚴；‘只要’條件句提出的是充足條件，強調(diào)所說的條件有了就夠了，口氣緩和，帶有寬容意味。”他舉了兩個例子來說明，實際上體現(xiàn)了我們所主張的“在自然語言的語法中根據(jù)一個句子前后的語義關系來選擇用什么樣的關聯(lián)詞”的觀念。

（10）只有坦白交代，才有出路。（不然便是死路一條！）

（11）只要坦白交代，就有出路。（你還是有前途的！）

馬真（2004）認為用“只有……才……”還是用“只要……就……”只是表達說話人所要求的條件的寬嚴不同，前者表示說話人的條件嚴，后者表示說話人的條件寬。邢福義（2002）和馬真（2004）都是從說話人的態(tài)度和口氣來說明這類問題的，也可以說他們是從語用上來闡釋這類問題的。我們認為，可以從命題的大前提來看這個問題。例（8）和例（9）之所以可以用不同的聯(lián)結(jié)詞，是因為它們有不同的前提。“只有你去請，他才肯來。”的前提是“除了你之外，別人去請，他是不會來的”；“只要你去請，他就肯來”的前提是“除了你之外，別人去請，他也許肯來”。這樣就可以解決這種既可以用“只要”又可以用“只有”來連接的條件復句前件和后件的邏輯關系了。

三、結(jié)語

邏輯與語法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但它們兩者也存在一定的區(qū)別。因此，我們最好能從邏輯和語言結(jié)合的視角來考察漢語中的條件復句。前面的表格已經(jīng)顯示“只有”是不表示充分條件關系的，因此，如果把邏輯上的表“充分且必要條件”關系放在漢語自然語言的語法中，那么，這種表述本身就存在問題。我們可以用邏輯上“只要”和“只有”的假言判斷關系來統(tǒng)一我們的詞典或工具書的編寫，這并不影響對句子語義的理解。只有這樣，才有利于我們查閱工具書，尤其是有利于對外漢語教學。本文只從邏輯的視角對漢語的條件復句所表示的邏輯關系作了個淺顯的分析。其實，在自然語言中，到底是根據(jù)一個句子的前件和后件的語義關系來決定用什么關聯(lián)詞，還是根據(jù)關聯(lián)詞來確定前件和后件的的語義關系，在邏輯學上又是什么樣的情況，這些問題一直都是令人困惑的，還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注 釋：

①“+”表示具有這個釋義，空格表示沒有。《漢語大詞典》中“只

要”表示“必要或充足條件”，所以，“只要”有兩個“+”。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2]張斌.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3]侯學超.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4]董大年.現(xiàn)代漢語分類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8.

[5]李曉琪.現(xiàn)代漢語虛詞手冊[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6]武克忠.現(xiàn)代漢語常用虛詞詞典[Z].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

[7]王自強.現(xiàn)代漢語虛詞用法小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4.

[8]邢福義.漢語語法三百問[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9]馬真.現(xiàn)代漢語虛詞研究方法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10]王維賢.現(xiàn)代漢語語法理論研究[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7.

[11]張文熊.怎么分析復句中各分句間的關系[M].北京：中國社會

科學出版社，1980.

[12]李行健.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語文出版社，2004.

[13]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

京：商務印書館，2002.

[14]北京大學中文系1955、1957級語言班.現(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15]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

版社，1989.

[16]黃菊麗，虞謇.也談邏輯聯(lián)結(jié)詞“只有……才……”——與吳

家麟同志商榷[A].邏輯與語言研究[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蔣遐 河南洛陽 解放軍外國語學院中文系 47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