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生活的城市中,有兩座橋隨著時間的流逝,早已被人們忘卻,或湮沒在記憶中了。
當年,這兩座橋是和現(xiàn)在的平政橋平行而存在,是連結運河兩岸的兩座橋。一石一木結構,曰:石浮橋和小閘口。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從新河街到中華路,最近的路就是過石浮橋。小時候五六歲光景,父親總是牽著我的手,過石浮橋去中華路訪客,兒時的我總要求父親和我在橋上多停留一會兒,想玩玩。
印象中的石浮橋,是一座拱形的石橋,橋面是中間高、兩邊低,兩邊有石階踏步,可拾級而上,行走到橋面上。橋的兩側是大塊的石板護欄,雕有石獅或其他獸像之類的鎮(zhèn)邪之物,經(jīng)過風雨的洗刷、打磨,光可鑒人。光滑的石板地,凹凸的車轍,留下時間的年輪,證明橋的歷史。春日里,橋邊柳絮飄拂,販夫走卒,還有手推獨輪車的,在橋上走來走去,行色匆匆,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遙想當年,讓一個小孩子最入迷的是橋上那個挑糖人擔子的手藝人,一吹一捏一個小青青、白娘娘、孫悟空,插在稻草把子上,一顛一顛的,我總想看個究竟。賣棉花糖的老頭子,唱個歌,腳一踏,一團棉花飛舞出來,筷子一攪,送到你面前,覺得很神奇。父親揭秘說,只買一次,就是一團白糖嘛。最好玩的就是看西洋景:唱了一場又一場。那個瘦叟,擠眉弄眼的,很噱頭的樣子,幾幅連環(huán)畫拉上拉下,我至今還記得那模樣。還有賣風車的,賣糖葫蘆的,賣梨膏糖、麥芽糖,水果攤,耍猴子的,賣古錢、古瓷瓶的,橋上就是一個市井生活的小天地。好像從來沒有擁堵過,那時也沒有城管。特別使我好奇的是,橋上有個石窟窿處,供有菩薩,香火不斷,有人磕頭。我老是問父親:做什么?父親說:敬供神靈。也有長跪不起的,那是行乞的。
石浮橋是平民的橋。是平民謀生、賴以生存的地方啊!
石浮橋,給了我深深的記憶,像一幅古畫留在腦海。大雪天,母親背著我過石浮橋去上中華路的武肅幼兒園;春暖花開時,我自己過橋去上浮橋巷小學(后來并入達仁小學,即中華路小學)。石浮橋是1958年建京口閘時拆掉的,因為有橋的習慣,一時間兩岸還曾有過擺渡往返,漸漸的就什么都沒有了。
和石浮橋相鄰的第二座橋,是小閘口的木橋。這是坐落在平政橋以南、連結大埂街和姚一灣的一座橋。這座橋小時候在上面行走時,很害怕,人多就會吱吱嘎嘎響,還看得見橋下湍湍的河水。橋上沒有什么可靠的扶手,稀疏的橋板,搖搖欲墜的樣子。要過橋,父親總還是拽著我的手,我依偎著父親,拽住父親長袍的角,閉著眼,一步一步移過橋,過了橋,才松了一口氣,可是每逢此時,我便感到快活無比。
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棧橋。
那時的小閘口也是熱鬧的。這里就是所謂的鎮(zhèn)江商埠。橋這邊的大埂街有若干個鮮貨行,即水果和水產(chǎn)的批發(fā)集散商行,有蘇源居包子店,有小廣東雜貨鋪,有小鬼家五洋店,有嘚巴子火面店(鍋蓋面),有炒貨店、裁縫店、米店、肉店、茶食店、浴室,七彎八繞的街面,什么都有,蜿蜒開來,有如電影拍攝的林家鋪子。五十年代初買東西還可以賒賬,月底結賬,相當于現(xiàn)在的信用卡消費吧。
橋那邊的姚一灣多是油麻商號,煙酒批發(fā)之類,還有輪船運輸招商類的字號,姚一灣直通中華路天主街(后改民主街)宴春酒樓,那里的飯店、旅館、劇場居多。
橋,是連結商業(yè),連結市井民生的方便之所在。有了橋,行走方便,商業(yè)繁榮。舊時的橋,是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而今的橋,是規(guī)模經(jīng)濟發(fā)展的必然,是工業(yè)化的象征。比如潤揚大橋,氣勢恢宏,通衢四海,不可同日而語,令人贊嘆。但我還是時時懷念那些舊橋、小橋。失去的橋,它曾經(jīng)給百姓民生帶來行走的方便,留下令人難忘的記憶。
今天,運河兩岸的垂柳依舊飄拂,更多了繁花似錦,它給了我恬靜依稀的記憶。記憶中的父親,穿著春綢長袍,牽著我的手,擁著我過橋,橋上有我和父親的履痕。橋上的快樂、驚恐,化為煙霞,隨父而逝。仰望中天,頭頂圓月,我追尋,父親在哪里?石浮橋、小閘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