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根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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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把長發綰一個髻，套一個黑色的網，插上簪子。她用手在地上輕輕一攏，黑白夾雜的發絲在她的手心里很柔順地繞了一個圈兒，扔在紙盒里。

她每天積攢的落發不知道換回了多少火柴。每一根火柴在擦燃的瞬間又等于燒掉了多少根落發呢？我常常猜想，一定是多得數不清吧。

姥姥的頭發落了滿地，但頭上依然旺盛。“頭發幾根根，到老吃點好東西。”她常常是這樣念叨著給我梳頭的。我那時的頭發黃而稀疏。“頭發多，受折磨”是她用來念叨自己的。

她的頭發披散開來，那樣多，那樣長，那樣地充滿了女人特有的魅力。但這些都是在短暫里完成的。那些長發每天被她纏著，捆著，套著，只有掉落的剎那才進入了完全的自然狀態。

２

其實那些落發是數得清的。據統計，每天每人平均要落七十五根頭發。這絕對可以稱得上小宇宙了。每天的七十五根乘以三百六十五天，一年，我們要掉落多少頭發？那么一生呢？

一些在脫落，另一些在生長，就像森林或者草原，七十五棵樹或者七十五片草原死去要有多少個七十五開始重生？重生的速度當然不如脫落的速度要快，但重生的數量要遠遠大于脫落的數量才能達到一種平衡。自然界的平衡也許并不是像天平的左右兩端對等。

３

生老病死皆自然，又何況這細弱的發絲呢？但李蓮英卻會給西太后梳得一根不落。這不在于他熟諳梳頭的發式技藝讓太后更顯得年輕，不在于他梳頭前給她從前往后的用指頭梳理，最重要的，是他善于巧妙地藏發。一個小小的技巧讓他成了西太后身邊的紅人。

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里有一個頭發的細節。白娘子離開后，悲痛欲絕的許仙把木梳上的落發收藏起來，當兩人再次相見時，許仙竟然拿出了黑黑的一綹。在當時的小觀眾如我看來，白娘子原來落發那么嚴重啊！電視劇總是那樣的粗糙，但卻從另一個側面看見了一個男人的心細如發。愛一個人，怎不會愛她的頭發？

七十五根頭發，會不會因為天生的稀疏而減少呢，會不會因天生的強盛而多出少許呢？你不知道，你從來就沒有關心過它，確切地說，你沒有關心過那些掉落的長發。它們在離開你的身體后就消失了，誰會無聊到數自己掉落了多少根頭發。

４

從今開始積攢落地的長發。

曾經開放的花瓣現在凋落了，難道你只在它擁有青春時愛之如命而在凋落時棄之如履嗎？

撿起落地的長發并不會揀回過去的青春和日子，但你可以把這些逝去的年華裝在一個盒子里。

它們是你身體的一部分，你的生命不止一個整體，它原來是由許多細小的東西組成的。既然你的將來也終將會裝在一個木匣子里，那么這些早些衰亡的屬于你的東西就讓其提前安眠吧！

積攢你的落發什么都不會換來，但卻時時提醒你生命的將逝。清點你的落發不會讓人置入自戀的迷狂，只會使你更加關注你的健康。就用健康去養你的頭發吧，用你的頭發去衡量另一個人對你的情感。

當一個嚙齒類動物咬牙切齒指責你的落發有礙觀瞻，當一個人揀起你的頭發說，親愛的，你的頭發落得這么厲害，當一個人揀起你的頭發在你身后悄悄哭泣，你最不應該嘲笑的是第三個人，他可以成為愛人。那第二個人可以做你的伴侶。至于第一個人，就讓他找另一個嚙齒類動物為伴吧。

黛玉可以葬花，你為什么不可以積攢你的長發？愛它們就是愛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