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小街(外一篇)

剛到拉薩的那幾年，我最喜歡到德吉小街漫步。每天吃過晚飯，收拾好碗筷，就穿過布達拉宮前面那條寬闊的馬路，走近那條小街。

說是小街，其實像個小巷子。南北長兩百米，寬二十米，南端有外運車隊，大小車輛可以通行。再往里面走，就變成了小胡同，一面是千打壘的土墻，一面是青一色的鐵皮頂土房子，這些鐵皮房子是當時拉薩的現代建筑物了。鐵皮房子盡頭是一條小路，連著那片蘆葦蕩。這就是那時德吉小街的輪廓。

別看這條小街狹小、破舊，卻有著許多引人矚目的地方。晚上，小街南頭經常有人躲開城市管理人員推出各種小吃攤，有饅頭、湯圓、水餃、油條、豆漿、雞蛋餅、鹵肉，等等。假如你沒有吃飯，花幾毛錢就可以填飽肚子；如果你想解解饞，也可以花一毛錢買根油條或者雞蛋餅，堵住即將流出來的口水。小街還有兩個縫制衣服的流動小車。你拿來自己喜歡的布料，或者參照攤主兒攜帶的面料樣品選好喜愛的面料，說明樣式，讓攤主兒給你量好尺寸，過幾天就可以取回自己滿意的衣服或褲子。那個年代，拉薩商品經濟不發達，除了市被服廠可以縫制衣服外，其余就是德吉小街上的服裝加工攤兒了，大人小孩為了貪圖便宜和方便，都到這里來做新衣服；攤主兒雖然一天到晚忙個不停，卻也落個生意興隆、財源茂盛的實惠，不大的錢包終日都是鼓鼓的，常令那些囊中羞澀的人們羨慕。再往小街深處走，沒有了各種各樣的小攤兒。露出了那片長滿蘆葦的濕地，顯得格外地寧靜，是年輕人談情說愛的好去處，只見一對對情侶坐在蘆葦塘邊的土埂上，互相依偎著，說著知心話，顯得特別親近。那個年代的人們思想保守，把男女之間的交往看成是不軌行為，所以都悄悄地接觸，盡量避免被人看到。他們選擇連星星都幾乎看不到的地方約會，雖顯得有些不雅卻也多些安全，偶爾有人經過，情侶們就把頭縮進脖子里，用衣服蓋住臉，一聲不吭。其實。路過的人們大都是過來人，都裝著沒有看見，不想打擾他(她)們。

外運車隊是這條小街的主戶。更多地靠著那個“外”字抬高自己的身價，另一個原因是每逢下雨下雪，車隊拉來很多沙子鋪在泥濘的路面上，使小街變得格外干凈清爽，人們能夠更多地聚集到小街上，因此對外運車隊也就高看一眼。我之所以喜歡到小街上漫步，一是因為這里多了些黃沙，少了些泥濘，漫步數日也不為那雙皮鞋傷神費力；二是漫步兼顧購物，可以節省許多時間；三是可以順便做點調查研究，了解點市場行情，為本職工作積累點兒資料。

八十年代中期，我被調到日喀則地區工作，沒再逛過那條小街，但小街的影子卻久久揮之不去。聽說那幾年，城市管理人員為了活躍市場經濟，曾幾次把擺攤兒人員趕到布達拉宮廣場，并對攤主兒們賦予優惠政策。不知道是莊嚴的布達拉宮與那小小的夜市不相吻合。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終究廣場夜市沒有活躍起來，攤販們還是在不經意問又回到了那條小街。九十年代的第三個年頭我又調回拉薩，住在小街隔壁，親眼目睹了小街的奇妙變化。頭年春天，市政工程隊開進小街，不到一個月光景，就拆光了小街上的所有破舊房屋，接著把小街翻了個底朝天，在兩邊地下埋設了排污和供水管道，后來又平整地面，在小街路面上畫了兩條直線，中間鋪了一層厚厚的瀝青，路兩邊砌上了石條，人行道上鋪滿了彩色瓷磚，形成了一條寬敞的大馬路。第二年春天，各路工程隊又悄然開進小街，在路兩邊建起一棟棟商品房。三年后，小街紅燈高掛，彩旗飄揚，鞭炮轟鳴，一間間餐館、酒吧、茶園相繼開業，轉眼間把小街變成了美食街。

小街上餐飲業的豐富程度，在當下拉薩市位居榜首。有大眾川菜館陽光酒家、譚府樓，有三湘名菜湘君府、川渝名菜老文君等。每間餐館都設有可以舉辦紅白宴席的大宴會廳、風格各異的大小包間。從裝修格調上看，古老典雅的當屬譚府樓，清爽古樸的要屬陽光酒家，藏式特色突出的則是老文君了。經營方式一改過去的古板統一，變得一個比一個靈活。有的一年四季專營定額包席和點菜，有的專營大小紅油火鍋、白味火鍋或鴛鴦火鍋，還有的兼營包席、點菜和小吃。假如你工作繁忙不能到餐廳就餐，餐廳服務生還可以把點好的飯菜送到你家中，十分方便。假如兒女結婚需要舉辦宴席，選訂的酒樓就會裝點一新，配好音樂，并安排主持人幫助主持婚禮，保證讓新人和親戚朋友滿意。

隨著青藏鐵路全線通車，全國各地的旅游者紛至沓來，凡是到拉薩的游客沒有不到小街就餐的。使得小街變得異常熱鬧。從四月到十月，不論中午還是晚上，停車場和小街馬路兩旁都停滿了車輛，各個餐廳里也擠滿了就餐的人群。假如你不了解行情，沒有提前預訂好包間或餐桌，在小街吃飯就會遇到一桌難求的尷尬。我的一位老熟人，在青藏鐵路通車的那年夏天，帶著近百人的團隊來到拉薩，雖經旅行社精心安排，仍然遇到了不少困難，不要說去布達拉宮參觀一票難求，也不要說星級賓館沒有住上，就連到小街就餐也落空了，不得不帶著種種遺憾返回了故鄉。

德吉小街變成美食街雖然活了，成為了拉薩飲食業的一張名片，卻沒有冷落那片號稱拉薩肺腑的濕地。這塊原本長著許多蘆葦的濕地也趕上了好時候，在人們不經意間變成了國家級濕地保護區。濕地南邊一條主干水渠橫貫東西，攔水閘擋住了隨處流失的那汪清水，使濕地頓時充滿生機，水草在這里茁壯成長，各種魚兒在水里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久違的白鷺返回這里做窩嬉戲，呈現出旺盛的生命力。

德吉小街雖然改變了摸樣，脫掉了那套瘦小破舊的衣衫，換上了具有時代特色的嶄新時裝，卻沒有影響我對小街的向往。但不能否認，現在游覽小街與過去大不一樣，過去漫步小街主要是消磨時光和購物，現在更多地是參與家庭聚會或宴請客人。因為這里是餐飲業最集中的地方。還因為這里的餐飲業與其他地方的酒店不同：禮貌待客、價格適中、服務周到。

在后來的幾十年里，不管我外出開會學習，還是下鄉調研，只要返回拉薩，我都會立即想起那條小街。假如回到拉薩機關食堂已經沒有飯吃，我一定會到那條小街上填飽肚子的。說心里話，平時我不喜歡在街上吃飯，如果非要在街上吃飯不可，我一定會向那條小街走去，很少進入其他飯店賓館。因為，在那條街上我會看到欣欣向榮的一片生機。令人精神振奮，感到渾身都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