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作為一種奔跑,多了幾分奢侈,馬作為一種速度又少了幾分節制,千百年來,馬就這樣被我們定義來定義去。
不要指望哪匹馬能在畫幅中留下身影,那些能夠懸之以壁供我們靜靜觀賞的,充其量不過是我們對馬的一些印象和想象。想想看,誰能真正留存住閃電和時間這類與奔跑、速度一致的東西?
我們熱愛馬,那是因為馬的許多品質是我們崇尚而我們自身又缺少的。人被馬逼迫到一個難堪的境地——我們騎著馬、駕馭著馬,我們還誕生了伯樂用以甄別馬的優劣,而我們不知道,真正被甄別挑選的是自己,對于一匹細腰圓臀,蹄腿修長,長鬃飛揚的馬來說,不是誰想穩坐其背都能夠實現的,難道它不是在挑選騎手,甄別善惡?
馬不被人騎顯出的是野性與落寞,背脊感到陣陣冰涼;馬背上長出一個騎手,馬便立刻顯得隱忍而高貴,人在馬背是馬對人的認同還是人對馬的馴服?我們都確信,馬從來沒有駕馭過一個人,被馬背掀翻在地的人尚可爬起來,而被時間速度掀翻落地的人,就難再站立起來了。
因此我們不能被馬輕易迷惑,不管是什么顏色的馬,都逃不脫干系。藍色,那是草原夜色的再現,它是寧靜與平和,而藍馬一定是暴烈的內核包裹了一層寧靜平和,是一團隨時準備燃燒一切的火,被包裹了一層月色般的溫柔。它的骨頭錚然,猶帶銅聲;它的肌肉嘯聚,澎湃如峰;它的血脈賁張,大起大落。然而,它又是虛幻的,在最不可能誕生夢境的山谷,飄忽而至,如影而逝,把大片的藍色用嘶鳴的方式贏得遠遠近近的回響。
一個部落的目光最有份量的部分,都聚集在藍馬的腰臀,因此她的細腰深深凹陷,而肥臀卻傲然凸起;還有她的雙耳尖立,耳孔朝著迎風的地方擺動,仿佛聳峙的山峰,磨擦著寧靜的天空;只有巨大的蹄子穩穩釘在大地上,在沒有奔跑,在沒有形成風暴之前,四柱雕塑的肢體,以樹的筆直與沉默,構成速度爆發的前提。
藍馬,紅色的響鼻不絕于耳。
大銀行的列寧銅像
對于一個迄今尚未致富,進入銀行次數亦有限的我來說,想要精當地描述一個頗有些歷史的銀行,決非一件易事。況且這座銀行在烏魯木齊被稱之為“大銀行”,是為原新疆省銀行,始建于1943年,今天新疆國有的銀行、保險公司、信托公司等金融機構,皆為出自這個名門的后裔。
烏魯木齊街巷的名稱,大都有明顯的時代烙印或地域特征。諸如:解放路、紅旗路或者二道橋、碾子溝等。惟有大銀行座落的街區——明德路,有著別樣的意味,明德路大銀行這樣的組合,讓不知情的人誤以為是上海灘的某一云集了不少洋買辦的大金融機構。其實從1990年發現的“布政使衙署碑”我們可以得知,明德路這一帶應是建于光緒十四年(1888年)布政使衙署所在地。
讓大銀行聲名遠播的,除了一代英烈毛澤民任第一任理事長外,是它在歷史的一個瞬間和一些重要的人物聯系在了一起的緣份,因而它便有了超出時間和歷史之外的意義。1949年12月18日,彭德懷、王震、張治中、鮑爾漢、陶峙岳、賽福鼎等人,站立在大銀行正門的臺階上,檢閱了進疆的人民解放軍,國民黨起義部隊和三區革命民族軍。在存留下來的黑白照片上,那些頗有傳奇色彩的將軍們,威風凜凜的大氅和皮軍帽,讓他們看上去更近乎神。而作為背景的三個大門柱,縱向拉開一種空間感,使整個畫面的構圖,乍一看呈現出散射式的排列,而正因為有了三個大圓柱,人物的焦點又集中在了大柱下那幾位風云人物的身上。
平生第一次有機會認真參觀一座銀行。大銀行剛剛改造裝修完畢,打蠟的地板我們得在鞋子上套上塑料袋才能進入。大銀行的改造繼續保留了外墻和內側,均采用墻體補強措施,原建筑物高大的臺階、門廊、雄偉的塔斯康式支柱保持不變,以凸現其斯拉夫建筑的風格。
走進這樣一座讓人忘記時間的建筑,很容易不自覺地回到過去。耳邊仿佛回蕩著木地板空空的聲響,黃銅底座的俄制臺燈發出搖曳的光亮,大柜臺后面的人面影模糊,磁石電話交換機發出嗡嗡的回聲……
二樓的回廊已改造成一所小型的新疆金融博物館。在現代化的燈光和陳設下,那些從20世紀40年代到現在的大銀行曾經使用過的器具,一律有了文物感,在玻璃罩下散發著幽黯的光芒。在這里我看到了新疆1939年以前的貨幣種種,有銅錢、銀幣、官票等等不一而足,特別讓人瞠目的是那張發行于1949年5月10日的60億元省幣,不管那時的錢多么貶值,面對這樣一張具有天文數字面值的鈔票,相信誰都會有想法,誰都會管不住自已的眼睛多看那么幾眼。
大銀行的內部裝修,體現了作為金融機構所應有的豪華和氣派。墻面的米黃洞石,柜臺的藍鉆,柱子的黑金花花崗巖再加之燙金的雕刻圖案以及柱頭和吊頂的金箔貼面,用金碧輝煌四個字來概括真是恰如其份。
但是最吸引我的還是一樓大廳那尊巨大的列寧青銅雕像。這可不是一般的銅像,它高4.7米,重達3.75噸。呈立姿的列寧,身體前傾,仿佛在發表他那激動人心的演講;列寧身著粗呢子大衣,使他看起來高大許多,智慧的額頂散射著金屬的光芒,飛揚的雙眉下那雙犀利的眼睛直視前方……沒錯,這才是我們心目中真正的列寧,國內不會有第二尊相同的列寧銅像。就是不大懂雕塑的人也會發現這件銅雕不是出自中國人之手,原先他佇立在比什凱克或阿什哈巴德之類的獨聯體中亞五國的某個首都的廣場,他目睹了歷史的變遷,也真正體味到了世態的炎涼,不知何時,列寧銅像被當成廢舊金屬賣到了新疆的塔城,而大銀行的某任經理恰巧又在塔城遇見了列寧,這位堅信布爾什維克的經理,毅然決定請列寧到他的大銀行做客。
列寧成為銅像之前的許多事我們搞不清,列寧成為銅像之后的許多事我們仍然搞不清,就像多年前我寫伊犁賓館那尊列寧銅像的詩句所表述的那樣:列寧的個子不是很高/而我們卻不能透過他的肩膀/看到身后的什么……
列寧就該住在這樣的斯拉夫風格的建筑里,像個真正的主人,飄泊他鄉的列寧不致于產生陌生的感覺,只是內部的豪華列寧不一定習慣,但也沒準,時代發展到了今天,列寧也該趕上時代的潮流。在中國大地,讓列寧居住得舒適些,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是不少人的想法。
在這個城市,誰想找列寧攀談,誰想與他的目光相遇,誰想聆聽他江河奔涌般的演說,你只要去明德路18號大銀行即可,很方便的,打的只需6元錢。
像啥補啥
中國老百姓都知道這樣一句話:吃啥補啥。這是針對食用肉類而言,比如吃腦補腦,吃心補心,吃鞭補腎什么的。他們從那些動物的強壯體魄以及想象中對它們賦予的超乎異常的功效特別看重,因而自然就找到了一種神秘的相關聯系,但聽起來好像又充滿了血腥和獸性。
還有一種說法大多數人未必都知曉,那就是像啥補啥。這往往是相對食用果蔬而言。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使得一些果蔬具有不可思議的形狀,這很容易激起人們的聯想,你一定沒有仔細想過:蘋果為什么是圓形的?玉米為什么是寶塔狀的?而絲瓜卻有蛇一樣的外觀。美洲的印地安人奉玉米為神圣的植物,象征生殖與豐收;而胡蘿卜這種營養豐富的根莖則有個頗為粗鄙的別稱:寡婦的安慰。
我生活的地方處中國西部,那里生活著幾十個中國少數民族。由于地理、文化、宗教習俗上的原因,他們幾乎都信奉安拉,真主既然安排了那么豐富的食品供人們享用,那么你就要盡量發現它們的優點,為你所用。
面對一堆果蔬,當地人幾乎不用思考,就可以選擇出哪些適合男人,哪些適合女人,這是千百年來流傳下的經驗,沒有誰提出異議。男人會選那些圓柱形的果蔬——它有與男人最值得驕傲、最堪炫耀,也最憂慮的根本大致相似的外觀,因而食用它們對男人是大有益處的。長條形的甜瓜、茄子、黃瓜、胡蘿卜、辣椒、豆角等等,都是男人應該放口大嚼的。就是同一種果蔬,男人也決不選擇圓形的,比如葡萄稱之為“馬奶子”,其中所含的性的暗示可見一斑。即使長形的果蔬滋味不如圓形的,男人也決不選擇圓形的。
而正好相反,女人們更青睞圓潤和鮮艷的果蔬。水蜜桃、西瓜、蘋果、圓形的葡萄、茄子、甜瓜、南瓜等,這些果蔬更接近女人身體的某些部位,要想讓她們豐盈如這些誘人的果蔬最簡捷的方法就是大量食用它們,讓它們轉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煽情的食物,它的形、色和香,宛如人體的性感,總是令人浮想聯翩,忍不住想觸摸,進而有大塊朵頤的沖動。
當有一天黃昏,你走進新疆某一人家,哪怕是最偏遠的鄉村,主人熱情款待你的吃食,肯定是他有意或無意安排的充滿了新疆特色的風味,他在喂飽你的肚子,同時也在操縱你的情欲,他按照他的想法和多年來的經驗,在你毫無覺察的情況下,為你的身體,為你的腎、為你的男人的根本或女人的味蕾著想,在它得到有效的進補之后,你一定沒想到,這世界上還有多少與我們器官相像而尚未被我們知道的吃食在等著我們。而主人的毫無圖謀的熱情款待和我們的毫不設防的欣然接受再一次證明我們都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需要從萬物中榨取我們所需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