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奶奶坐在一張小竹椅上,上個世紀的小竹椅,擺放在寬大的落地窗前。過了農(nóng)歷八月十五,陽光也懶洋洋起來,像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慢騰騰地挪進玻璃,照到小竹椅上,照到寶奶奶的臉上,使小竹椅和寶奶奶的臉都反射出一種古銅樣的光輝。
“文喜和顧風該回來了吧?”寶爺爺已經(jīng)躺在床上,一邊把秋天蓋的棉被往身上扯,一邊瞅著老伴兒的背影問。
“沒有回來呢,睡你的午覺吧,”寶奶奶坐在小竹椅上連頭都沒有回。落地窗前,是樓宇之間的草坪,耐寒的那種,四季常青,一條小徑從草坪之間穿過繞到前面那樓,然后就不見了。如果文喜和顧風領著樂樂回來,寶奶奶坐在落地商前,首先會看見他們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這條小徑上。可是現(xiàn)在的小徑還是靜悄悄的,小徑兩旁的銀杏樹固執(zhí)地舉著發(fā)黃的葉子作歡迎的準備,從早晨舉到上午,從上午舉到中午,舉得累了,三片兩片的黃葉就離了枝頭,飄落在翠綠的草坪上。
多像在桃花溝的日子,這樣的陽光也曾在這樣的午后透過窗玻璃照進屋子,照進屋里的大床上……
寶奶奶這么想著,草坪上的兩片黃葉就變成了兩個恬睡的嬰兒——那時候的文炊和文喜,也是這樣靜靜地躺在翠綠的床單上。文喜要比姐姐文歡調(diào)皮一些,常常睡著覺,還要把一只腳擱到姐姐的腿上,陽光從兩張稚嫩的臉上一點、一點地往前移,移過床前的縫紉機,移過縫糾機旁的一張小竹椅,移過小竹椅旁的一張小小桌,小木桌上擺放著兩只暖瓶、一臺古老的留聲機、一個梳妝用的鏡子把陽光反射到紙糊的棚頂上,使寶奶奶的回憶亮堂堂起來。
像在桃花溝的日子,像,又不像,在桃花溝時,一共只有兩間簡陋潮濕的平房。一間是臥室,一問作了廚房。廚房里擠滿了住家過日子的東西,有堆得高高的蜂窩煤球,儲存煤氣的鋼瓶,還有接水的水缸(因為那時候的自來水,像家里請來的一個壞脾氣的木匠,高興的時候來,不高興的時候就不來)……那時候自己在楓林路小學做語文老師,老頭子先在16中做政治老師,后來才做的罐頭廠的黨委書記。那時候的那張小木桌不但是全家人就餐的舞臺,晚上孩子們睡著了,還是兩個人備課、批改作業(yè)、學習毛主席著作、學習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寫心得體會的地方。
而現(xiàn)在的房子呢,現(xiàn)在的房子是三室一大廳。130多平米,只住著老兩口,按理說多寬敞啊,可還是覺得有點狹窄,又像在桃花溝的日子。
昨天居委會的小顧主任來,昨天這位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主任也說即使是130平米的房子,堆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就一樣顯得狹窄。堆了許許多多的東西,這許許多多的可都是自己用過的東西喲!自己可不是收破爛的!小顧主任你是外地的,你沒有聽說過楓林路小學,你不了解楓林路小學的歷史,楓林路小學可以說也是這個城市的驕傲……沒想到這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主任卻笑了,沒想到他卻說要和楓林路小學聯(lián)系,把這兒當成小學生課外思想政治教育輔導基地,說這里積攢著這么多的物品,在這個年代真不容易,這簡直就是一個家庭一部活生生的生活史嘛,從中可以透視一個家庭,不,一個城市,甚至是一個時代普通老百姓物質(zhì)文化生活的變遷。這些真是自己沒想到的,還是年輕人腦子活。不過這好么,自己可從來沒有這么想過呢,自己這么多年就是這種習慣。
沒想到老頭子首先跳出來贊成,而楓林路小學,也喚起自己曾經(jīng)的記憶,自己當然愿意為她做點事情。
像在桃花溝的日子,像,又不像,桃花溝的房前哪有翠綠的草坪?桃花溝也不見燦若云霞的桃花,只有刺耳草在房前屋后瘋狂地長。
有一年春天,自己領著文歡和文喜在溝前的山丘上尋找從前桃林的根,尋找從前桃花溝名字的由來。面對眼前荒蕪的山丘和一片低矮的平房,文歡——這位小學的文娛委員,這位一放學回家就喜歡打開小木桌上的留聲機。和留聲機一起唱:“紅領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面上,水中魚兒望著我們,悄悄地聽我們愉快歌唱……”的小姑娘,突然把胸脯一挺,像大人一樣壯志豪言地說,她將來要上林學院,她將來要把桃花溝變成名副其實的桃化溝,可是文歡卻沒能實現(xiàn)她的心愿,她進醫(yī)院做了一名護士,常年圍著病床上的病人轉(zhuǎn),有一天她也躺到了病床上,眼睛腫得像兩朵盛開的桃花……文歡永遠地留在了桃花溝。
有那么幾天桃花溝的天都是黑的,后來自己的天才漸漸地亮了。桃花溝的光線真的沒有現(xiàn)在這么亮,是因為記憶的光線總是灰暗的?還是因為多少帶著個人感情的色彩?桃花溝有多少年沒有回去看了?文喜和顧風結(jié)婚是從桃花溝搬出后的第二年,現(xiàn)在樂樂都上小學了,怕有10年了吧,不知道桃花溝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溝前的山丘上種沒種桃花?光知道那個地方的房價都漲到8000元1平米了,有一天從前的一位老鄰居在電話里抱怨,桃花溝遍地高樓了,房價高得嚇人,8000元1平方米的還是開盤價……
寶奶奶正想著呢,身后突然“嘟嘟嘟”地響了三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原來是寶爺爺午睡醒了,寶爺爺從中年時養(yǎng)成了午睡的習慣,每天飯后要瞇著眼休息半小時,雷打不動。去年重陽,街道組織老年之友登山活動,寶爺爺帶頭參加,誰知道那山的臺階修得不好,歪歪扭扭,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就把左腳崴了。回來上什么中醫(yī)院、西醫(yī)院檢查了一通,什么針灸、推拿,吃了許許多多種類的藥,腳硬是沒看好,所以現(xiàn)在走路就不怎么靈便了,只是偶爾去小區(qū)活動室找人下兩盤象棋,剩下的時間就呆在家里,一支木拐棍成了他的貼身密友。
在家的時候,寶爺爺是一位電視評論家。電視評論家有3種類型。第一是追捧型:第二是棒殺型:第三是中庸型。寶爺爺是屬于棒殺型的,總覺得現(xiàn)在的電視劇拍得太差勁了,太沒有水準了,叫人都沒法看,一棒子打死。譬如說那個警察片吧,罪犯在一個稀疏的小樹林里鬼鬼祟祟,警察放長線釣大魚,藏身在一個碗口粗的樹木后面監(jiān)視他,“你說不傻嗎!那罪犯是瞎子么!什么亂七八糟的東兩,純粹是在浪費人民幣呢!”電視放在客廳里,寶爺爺把身子埋進沙發(fā)里,手上捏了個遙控器,一邊看一邊罵,一邊罵一邊看,把電視頻道換過來換過去。
腳沒治理好,倒把火氣治理大了,年輕時候脾氣也沒有這么旺盛過!寶奶奶沖著他抱怨:“你說你和電視過不去干什么?你和地板過不去干什么?你把拐杖在地板上頓什么勁?莫非吃錯什么藥了?”
經(jīng)歷多少年的打磨,現(xiàn)在寶奶奶一張口,寶爺爺就不吭聲了。
有一天寶奶奶又看見他在客廳里義憤填膺的,就勸慰他:“現(xiàn)在的電視劇有多少拍得好的?要我說你就別看電視了,你去練練毛筆字。”
寶爺爺就去練毛筆字,在報紙上寫“春回大地”幾個字,寫了許多張都覺得不滿意,寶爺爺心里就生氣,就是嘛,自己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提筆手腕都發(fā)抖,年輕的時候也沒想當書法家,現(xiàn)在何苦練什么字!
字就不練了,書法家不當,還是做電視評論家吧。
剛才寶爺爺午休好了,要穿拖鞋起來,可是一側(cè)身、發(fā)現(xiàn)拖鞋怎么挪動到自己腳夠不著的地方了?就很生氣,生氣就得找出氣的對象,找誰?家里就是老兩口,找老伴兒出氣?多少年在一起生活的經(jīng)驗,寶爺爺知道找她出氣會使自己氣上加氣,所以只有尋地板的不是,剛才用拐杖在地板上頓,發(fā)出“啷嘟嘟”的三響。
“我說你莫非要學啞巴么?夠不著拖鞋你吱聲!一個大男人和地板過不去干什么!”寶爺爺嘴動了動,想想又不吭聲了,用拐把拖鞋勾過來,抬頭看看壁櫥里,那臺古老的留聲機這會子正寂靜的躺在那里。
“文喜怎么還沒回來呢?”寶爺爺問。
“沒回來呢。”
“為什么沒回來呢!原因是什么啊?什么事情發(fā)生都會有個原因,沒回來也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為什么沒回來,是什么原因耽誤了?”
寶奶奶說:“哎喲,你就省點力氣開會的時候再說吧,你善于查找原因,電話機在你眼前呢,你自己查找……”
“我不查找,”寶爺爺揮揮手:“說好了要開家庭會議呢,難道說開會還可以遲到嗎?這些年輕人!”然后搖搖頭,舉著拐起身進客廳了。
就是昨天沒接到媽媽的電話,文喜今天也準備回娘家看看。從桃花溝搬到楓林路付家莊的第二年,文喜就嫁給顧風了。顧家在群英街,離楓林路付家莊很近,坐5路公交車一般只需要20分鐘的車程。文喜的工作很清閑,在市里面的農(nóng)科所上班,農(nóng)科所是剛參加工作時候的名字,現(xiàn)在早改名了,牌子大得嚇人,許多不明內(nèi)情的老百姓從牌子上琢磨以為這是一所大學,因為它叫“農(nóng)林科學院”。改成了“學院”,以前的“所長”就成了“院長”,以前的“組長”就紛紛成了“所長”,“所長”有14個,但是“學院”并沒有因為“所長”多了就忙碌起來。文喜是個副所長,文喜的工作主要是把外地或者外國的一些蔬菜種子引進來試種,看看適不適合本地生產(chǎn),兩個人就可以干好的工作有10個人在干,所以下午3點就可以下班。
剛結(jié)婚的那些年,文喜下班常常回娘家,那時候顧風也沒有現(xiàn)在這么忙,下班后也常常過來,在楓林路付家莊吃了晚飯,再帶著文喜坐5路車回去,有時候文喜不愿意走,他就自己回去,文喜就住在她從前的房間里。從前房間里的東西是越來越多,媽媽還是那種習慣,用過的東西都舍不得扔,連包月餅的盒,都一年年的往下攢,攢了一大堆,堆在自己的床下,每次自己在娘家不愿意回走,都要把房間收拾一番。后來有了顧樂樂,后來顧風從市委宣傳部調(diào)進企業(yè),也配上車了,公車私用,交通更方便,文喜還是經(jīng)常回來,可就幾乎不住她從前的房間了。
領顧風第一次去了桃花溝以后,有一次顧風引用魯迅話的意思和她開玩笑,說:“要知道老婆未來是什么樣子,就看今日的丈母娘。”
文喜一下子跳起來,文喜說:“我可和媽媽不一樣,媽媽是那個年代的人,過慣了苦日子,所以什么用舊了的東西都攢在家里,我也不知道攢在家里有什么用,不過,我可不一樣,我告訴你顧風,我什么東西都舍得扔,你要攢一大筆的錢來養(yǎng)活我,呵呵……”
一晃,顧樂樂都上小學二年級了,真是人生如夢,文喜有時候也感慨萬千,自己讀林學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受了姐姐當年的那句豪言壯語——要把桃花溝變成名副其實桃花溝的影響,可是現(xiàn)存的理想都消磨了,未來的一切都是為了好好地塑造顧樂樂。
顧樂樂似乎越長越漂亮,文喜心里當然高興,可是顧樂樂對穿著打扮也越來越挑剔,這么個小小的年紀,做家長的如果不好好管管,將來如何是好?
顧樂樂的幼兒園是在楓林路街道幼兒園上的。上幼兒園時,她不經(jīng)心的畫了一幅畫:畫面的中間是一頭像驢的動物,支棱著兩只夸張的大耳,那耳朵一只朝下,一只朝上偏左,如果不是有人拿手牽扯著,驢的耳朵大約不會這么長。四只像麻雀的鳥,有兩只在朝下的耳朵里做了窩,有兩只一前一后向偏左的那只耳朵飛。鳥的上方是圓圓的太陽,紅彤彤的像關(guān)公的臉。
就是這樣的畫,居然得了楓林路街道幼兒園第二屆“童星杯”繪畫比賽金獎。
顧風就此斷定女兒在畫畫上有天賦,作為家長的就是要創(chuàng)造條件讓女兒將來成為一名畫家。顧風什么事情都要未雨綢繆,早就規(guī)劃好樂樂將來要上的美術(shù)附中,甚至遠景規(guī)劃到她將來有可能被錄取的美術(shù)院校,假如出差到有美術(shù)院校的城市,顧風一定要去校園實地考察,要進行比較,顧風把這叫“理論聯(lián)系實踐”。
文喜一下班,除了要提前研究《高考菜譜指南》外,還要研究《少兒心理大全》,有時候在“學院”里也研究,“學院”里面許多女同志都是這方面的專家,現(xiàn)在和同事交流心得,容易增進感情,感情融洽了,也是創(chuàng)造“和諧單位”的需要。
趕上雙休日文喜還要陪女兒去“金畫家美術(shù)”輔導班學習畫畫,據(jù)“金畫家”說,參加他輔導班的學生有許多都考上了中央美院、清華美院、今年還有被香港院校搶走的。
昨天晚上顧風回來,滿身酒氣。顧風自從到企業(yè)以后,應酬就非常多。文喜擔心他在外面學壞,警告的話常掛在嘴邊。這晚上滿身酒氣,文喜自然少不了一番盤問,顧風指天指地的賭咒發(fā)誓。
末了,兩個人躺在被窩里,文喜把今天媽媽來電話的事情告訴他,說明天也該回娘家看看了,文喜說:“老太太在電話里可高興呢,那聲音我能聽出來,呵呵……真是想不到呀,媽媽家倒要成為什么教育輔導基地了,呵呵,按說媽媽這一輩子倒真也沒有別的毛病,就是什么舊東西都舍不得扔。什么舊東西都要在家里攢著、攢著,倒攢成基地了,呵呵……”
“這是好事啊,”顧風頓時眉飛色舞:“還有這事,媽媽什么舊東西都像寶貝似的收藏著,多像葛朗臺啊。”
“你這個比喻不準確,媽媽可不是葛朗臺,她對誰吝嗇過呀,媽媽就是什么舊東西都舍不得扔。她保存的都是自己的東西。”
“哈哈,你說得對,什么舊東西都舍不得扔,不過那臺洗衣機,那回搬家就差一點賣給收舊家電的了,哈哈……”
文喜也記得這件事:那臺洗衣機是最早出的“浪花”牌的,單桶,一洗衣服,仿佛機桶里裝的不是衣服,是10條活潑潑的鯉魚,“劈劈啪啪”作響。
桃花溝搬遷的那天,作為準女婿的顧風雇來三輛搬家公司的車。寶奶奶的脾氣,所有舊的東西都要搬到新家去。“自己的東西用慣了,都有感情,這就叫敝帚自珍,丟掉誰,我都不忍心。”寶奶奶說。
東西一點一點地往車上裝,裝著、裝著,一些東兩似乎裝不下了,再讓搬家公司出一輛車多跑一趟,拉一些不值錢的舊東西也不合適啊。
寶爺爺做主:“那煤氣灶頭、瓦斯罐什么的就不要了吧,到了那邊,都用煤氣,像自來水似的,煤氣灶頭也是電子打火的,你也去看了,淑珍,你說還要這些東西干什么呢,淑珍,放這兒好不好?”淑珍是寶奶奶的大名。
“不要就不要吧。不要吧。”別說,真的就從桃花溝搬走了,寶奶奶心里竟生出一些難以割舍的感覺,呆在自己曾經(jīng)住了幾十年的房子里,悵然若失。
可是顧風又跑進來匯報,還有那臺洗衣機怎么也塞不上車了,顧風說:“阿姨,新家要新氣象,到了新家,我和文喜給您買臺新的,雙桶的,靜音,洗起衣服來一點聲音都沒有,這臺實在是塞不上車,要不我們就賣給收舊家電的吧,也不算浪費。”
寶爺爺同意,寶爺爺說:“就是啊,淑珍,顧風說的對,搬新家,總得有點新的氣象,也吉利。再說賣給收舊家電的,也是廢物利用,我看你就別留念了,好不好?”
“我有什么好留念的,拉就拉走吧,拉走也好,”寶奶奶說:“拉走!擱在我眼前我總想起文歡,那時候文歡可是花了208元買的它呢,那時候的208元呢,那時候文歡一個月才掙60元,我問文歡你怎么舍得花這么多錢啊,還給媽買洗衣機,媽也不需要洗衣機,媽自己就是洗衣機,媽洗了多少年的衣了,你有點錢怎么不知道自己買些衣服穿?文歡說:‘媽你的手都洗粗了,到冬天手還常皴’,文歡從小就知道這么心疼人,今天我們都搬家了,就是文歡不能去了……”
寶奶奶說著、說著,眼睛就濕了,淚珠像綠葉上蓄不住的雨水,一顆顆地往下滾落。寶奶奶一流淚,寶爺爺就不說話,從兜里摸出根香煙叼在嘴角,文喜也想起姐姐許多的好來,不由得心里一緊,眼淚也不自覺地涌出來,陪著媽媽為雨天增色。
顧風匯報完又去屋外張羅,屋里屋外忙來忙:去,三輛搬家公司的車都塞得滿滿的,好不容易才關(guān)上了貨箱的門。馬上就要離開破舊的桃花溝,向美麗的楓林路付家莊進發(fā),就好比他的前程,通向一片錦繡。顧風心情無比激動,他一邊喊著大家快上車,一邊興沖沖地沖進屋子。
沒想到文喜在屋子里卻突然惡狠狠地沖他吼:“上車,上你個大頭鬼啊。”顧風這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的氣氛不對……
“浪花牌”洗衣機最后塞進一位司機的駕駛室里和寶奶奶家所有的東西一樣,喜氣洋洋地喬遷新居了。
后來顧風就常常拿這來笑話文喜,問她:“那天你怎么那么兇啊!一點淑女像都沒有。”
今天又提起這故事來,哈哈地樂著。
文喜從被窩里伸出拳頭,在顧風的鼻尖前虛晃下,故意咬牙切齒地說:“顧風你真損呀,你總把這事掛在嘴邊。”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鬧了一陣,顧風又發(fā)感慨:“存在就是合理的,這句話真是沒有錯啊,什么東西都有它的用處,我看這陣子流行收藏這個的,收藏那個的,沒想到收藏界的祖母還是咱媽,這老太太的眼光真算超前了,咱媽也算超女吧。”
文喜推了他一把,說:“去你的,上了歲數(shù)的人誰不是這樣?你沒見我婆婆的衣櫥里塞滿了衣服,春夏秋冬的,許多衣服根本就不穿了,不還是一年一年的搗騰出來曬啊、洗啊的?然后再收回衣櫥里去,誰家的老人都喜歡攢一些沒有用的東西,人老了大概都有這種愛好,不過咱媽是從年輕時候就開始,過分一點就是了。”
“哦,那你老的時候也一定是寶奶奶,”
“我可不一樣。”文喜說:“我是地道的簡潔主義者,什么叫井井有條啊,顧風同志,咱們家收拾的這個就叫井井有條,喂!明天可是周六啊,明天等樂樂上完輔導班,中午去咱媽家午飯。”
顧風說:“好吧,好吧。”
到了早晨,顧風卻突然接到公司秘書的通知,說是省政協(xié)委員一行幾人要來視察,所有中層以上的干部都必須回公司接待。
“這些政協(xié)委員也真是的,連星期六休息的時間都不放過,”文喜心里有點不高興,一個人存廚房準備好早餐。一看都快8點了,顧樂樂還在房間里磨蹭著。
“樂樂,趕緊點了。”
“媽,今天就不去輔導班了吧,好不。”
“不去輔導班?你想干什么?你們學校今天政協(xié)委員也去視察?”
“媽媽想哪里去啦,今天是麥凱樂店慶呢,我同學趙媛媛今天就去麥凱樂,她媽媽領她去。”
“她媽媽領她去,我可不能領你去,”文喜想:這孩子越大越不像話了,現(xiàn)在就這么喜歡在物質(zhì)上進行攀比,該從哪些方面人手對她進行切實有效的教育呢。
“不去就不去吧,”顧樂樂愛生氣,一句話不對心坎兒就撅起嘴,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進衛(wèi)生間洗漱了。
到了早飯的時候,還是悶頭悶腦的,喝了一杯酸奶倒像是一杯黃連下肚,做出愁眉苦臉的相。
文喜坐在她的對面,心就軟了,說:“樂樂,學習要貴在堅持,持之以恒,這個道理媽媽都告訴你多少遍了,你也不是不明白,所以輔導班一定要去,上完輔導班,媽媽領你去麥凱樂。”
“真的喲,還是媽媽好,”顧樂樂立刻雨過天晴,
“哎,樂樂,你還得告訴媽媽,去麥凱樂買什么,你都缺些什么呀。”
“買一個新的畫央子、橡皮、還有,媽媽還要給我買雙運動鞋。”
“運動鞋?哎,樂樂,媽媽前幾天剛給你買了一雙啊,那鞋不是很合適嗎,”文喜立刻警覺,立刻在鞋柜里風風火火地尋覓起來。
“合適是合適,合適也不興總穿一雙,”顧樂樂又不高興了:“人家趙媛媛三天就換一雙鞋。”
“哎,樂樂,媽媽前幾天剛給你買的那鞋呢,”文喜又在房間里可能放鞋的地方搜尋一遍,還是沒有那鞋的影子。
“那雙啊,早扔了,”顧樂樂直撇嘴:“那天開完運動會,鞋弄得那么臟,后來就把它扔了。”
“你這是什么生活態(tài)度啊,樂樂!你說那鞋才買幾天啊,臟了媽媽給你洗洗啊。”
“媽媽就和姥姥一樣,什么東西都當寶貝似的,”顧樂樂說:“這就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文喜同瞪口呆……
上午把樂樂送進輔導班,文喜一個人在輔導班外徘徊,心里還在琢磨她怎么會和媽媽一樣呢?其實在生活理念上,媽媽的理念就是她的陰影,她一直在刻意躲避這個陰影,所以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用舊了的、沒有用處的東西絕不留下,可是今天自己的孩子居然說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樂樂是什么消費理念啊,新買的鞋子剛穿幾天,就是因為有點臟了,就要把它扔掉?心里總是覺得發(fā)堵,就拿起手機。
顧風說:“上完輔導班,你就領她去買一雙新的吧,現(xiàn)在的孩子都是這樣,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說,好不好,我這正進行座談呢,好不好……”
“好吧,”文喜猶猶豫豫地掛了手機,心情糟糕透了。
寶奶奶坐在這張小竹椅上,陽光一點、一點地挪動,使小竹椅和寶奶奶的臉都反射出一種古銅樣的光輝。小徑上一位年輕的小媳婦拎著一個裝滿菜的塑料口袋漂亮地走過,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走到一棵銀杏樹下,對著前樓的窗戶,不知道是喊:“韶芳”還是喊“少芳”,這就是生活,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你都離不開這樣的日子,寶奶奶想。
什么東西嘛!這個電視劇能這么拍嗎,客廳里,寶爺爺又喊上了:“哦,抬起手掌朝敵人脖子上‘咔嚓’一下,敵人就死啦,要知道這是手掌哎,不是刀哎,這么個飯桶的導演,”寶爺爺咬牙切齒、抓胸頓足,地板被他的拐棍弄得“嘟嘟”地響,仿佛這個導演騙了他的錢。
“那你就別看唄,人家拍了電視劇又沒有請你看,是你自己要看的,”寶奶奶坐在小竹椅上,頭也不回的說。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這老頭也就是“猴毛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像自己真來氣了,就來持久戰(zhàn)。
那些年在桃花溝,夫妻之間也沒少鬧別扭,家里攢些舊東西也是戰(zhàn)爭的一個主要導火索。居家就得攢些舊的東西嘛,什么東西用舊了都要往外扔,這叫居家過日子嗎?雖說現(xiàn)存生活漸漸在提高,可是你別忘了勤儉節(jié)約是傳統(tǒng)的美德,你做了黨委書記更不應該丟呢!她說得多正確啊,說得老頭都啞口無言,可是老頭口服心小服,偶爾一些舊的東兩經(jīng)過他的手就不見了蹤影。有一只斷了帶子的挎包,老頭要往垃圾箱里扔,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說:“這包是斷了一條帶子,可是補上一條不是照樣可以用嗎?你不和我商量就偷偷地往出扔,你心里還有我這個老婆嗎?”說著、說著,立刻淚飛頓作傾盆雨,把老頭嚇得手足無措,這還沒有完呢,然后還有持久戰(zhàn),還要賭3天的氣,老頭就徹底服了。
“我又不是不講道理,”寶奶奶理直氣壯地說:“我保存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
昨天上午小顧主任來,寶奶奶也是這么申明的。
昨天上午,居委會原主任周大媽領著新主任來居民家走訪,新主任姓顧,是今年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這些寶奶奶早就聽說了,沒想到小順主任這么怏就上任了。
小顧主任身高1米75左右,瘦瘦的,穿著一身藍色的西服,白襯衣、暗紅色的領帶,盡力想把自己打扮得老成,可是嘴上的胡子還是毛茸茸的,未脫大男孩的稚氣,一進屋子,就把眼睛瞪得老大:“嘿!這就是寶奶奶家啊,真是名小虛傳……真跟倉庫一樣!”
周大媽趕緊說:“寶奶奶,你知道,咱姐倆打交道這么多年,我嘴最緊,顧主任聽說什么,可不是從我嘴里聽說的啊,顧主任新來乍到,今兒個我是領他來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
周大媽這么一說,小顧主任就頻頻點頭:“今人是來串個門,是來認個親,寶奶奶你家這么多東西,可得注意防火啊!”
“那是,那是”,寶奶奶心里很高興,從小顧主任身上看到十幾年前顧風的影子,十幾年前顧風剛和義喜處對象不久,文喜扭扭捏捏地第一次領著他來桃花溝,那天的市委宣傳干事顧風好像也是穿著小顧主任這樣的兩服,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可是一進門也驚呼屋子里的東西多。
那時候在桃化溝,可只有兩問小平房喲,那時候物資匱乏,屋子里東西多,又能多到哪里去?
“那是,那是,”寶爺爺心里也很高興,說:“防火是大事,小顧主任這個提議很好。不錯!不過我們家防火可也做得不錯喲,周主任你說是不是,我家里還有滅火器呢。”
“那還用說嗎?顧主任,這些年我們評選五好家庭。防盜、防災措施得不得力,也是一個評選的依據(jù),不只是看家庭和睦,評選五好家庭,寶奶奶家年年不落下,”周大媽又強調(diào):“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主任了,退居二線咯,呵呵,現(xiàn)在的主任是人家顧主任。”
小顧主任哼哼哈哈地應答著,寶奶奶家的儲城深深地吸引了他,他站存客廳里似乎對客廳的一切都表現(xiàn)出興趣:“還別說,這對沙發(fā)簡直跟畫片上毛主席坐的沙發(fā)一模一樣呢,這茶幾,古色古香的,怕是明朝的吧!”
“嗨!什么明朝的,上世紀50年代的小茶兒,你寶奶奶一直留到現(xiàn)在,你寶奶奶呀,就是這么一點愛好,”寶爺爺介紹。
“聽說那幾間屋子都是寶奶奶的東西,可不可以也讓我參觀、參觀?”小顧主任提出要求。
“那就看看唄,淑珍,我們就讓小顧主任看看,好不好。”
“看看就看看唄,”寶奶奶說:“首先我可申明啊,我可不是什么收破爛的,我保存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
總是當電視評論家,曲高和寡,就像一個人在臺上演戲,面對臺下空蕩蕩的鷹椅也枯燥無聊。領著周大媽和小顧主任參觀老伴兒的藏品,當回義務解說員對現(xiàn)在的寶爺爺來說,夢寐以求。從前在罐頭廠,上級領導來檢查,他不就是常常當解說員嘛。
現(xiàn)在的房子是三室一廳,并排靠北邊的是一個大臥室和一個廚房,北邊的大臥室沒有人住,寶爺爺且稱它為寶奶奶的1號儲藏間。并排靠南邊的是兩個臥室,一大一小,大臥室?guī)ш柵_,落地窗戶,寶奶奶常常坐在落地窗前的小竹椅上。正對著陽臺的那面墻是一個大大的儲藏柜,打開儲藏柜最左邊那個門,抱出幾抱舊棉襖,就露出一個老式單缸洗衣機,這是“浪花牌”洗衣機的喬遷地,從上面打開洗衣機蓋子,機桶現(xiàn)在也成了儲藏柜,里面儲藏著寶奶奶上個世紀穿剩下來的襪子。這是二甚奶奶和寶爺爺?shù)呐P室,寶爺爺稱呼它為2號儲藏間。邊上那個小的是3號儲藏間,3號儲藏間原來是文喜的臥室,靠著衛(wèi)生間,所有的儲藏間的門都對著客廳。客廳是4號儲藏間,廚房箅5號儲藏間。
2號儲藏間的藏品逐漸多了,后來空間就不夠大,文喜嫁給顧風,漸漸不回來住了,漸漸這個屋子就變成3號儲藏間。
1號儲藏間里陳列著老舊的“星海”牌電視機、“燕舞”牌收錄機、“永久”牌自行車、四五個用剩下來的電飯鍋、泡酸菜的大瓦缸、各種各樣的包裝箱……
每一樣東西,寶爺爺都能說出他的出處,譬如說“星海”牌電視機吧,這是臺彩色的電視機,還是80年買的,80年買彩電還要憑票購買,“哪像現(xiàn)在喲,到處都是賣的”,寶爺爺介紹,自己當時是罐頭廠的書記呢,有關(guān)方面為了照顧自己,才給了自己一張彩電票,用罐頭廠的車把彩電從商場拉回家。因為這事,還有群眾捅到紀委那去了喲,紀委的同志下來查了好幾遍呢。現(xiàn)在的貪官要是擱在當時,都夠槍斃他好幾回!
譬如說這輛“永久”牌自行車吧,還是談戀愛時送給當年她的禮物呢,就算是定情之物了,后來她嫁過來自行車也就跟著她過來,就是這輛車一直馱著她到楓林路小學,那時候我們都住桃花溝喲,現(xiàn)在進行大開發(fā)的那個桃花溝,每天騎來回,都要花去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呢。
譬如說這個老得掉牙的小鬧鐘吧,那些年的早上就是它在催人早起呢,所以從桃花溝搬家的時候,別說她了,連我也舍不得扔它,她說了要足把鬧鐘的發(fā)條上足,跑得不比現(xiàn)在的鐘表差。
再說這些月餅盒啊,做得多精美州,你看這盒子還是木制的,檀香木呢,上面還雕著花,這個也是,這個四角還鑲著鍍金的銅鈿,這些都是前些年的,報紙上不常常講天價月餅嗎,都不知道是賣月餅還是賣月餅盒子了,今年的風氣就好點了,今年是這個月餅盒子,硬紙做的,還是蠻精致的喲……
小顧主任聽得如醉如癡,周大媽和寶奶奶都被寶爺爺?shù)脑捳Z帶回往昔的歲月。
幾個人一間儲藏間一間儲藏間地轉(zhuǎn),最后來到2號儲藏間。壁櫥里擺放著一只古老的機器,機身閃著黑黝黝的光。
“嘿!這是留聲機!”小顧主任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興奮地說:“嘿!這上面還有字呢,‘維克多牌,1904年’,嘿!這年代算久遠的了。”
“你別看它老,現(xiàn)在還能唱呢,”寶奶奶自豪地說:“我女兒回來,常常就打開它聽。”
小顧主任又夸張地瞪大了眼睛,
周大媽拍拍手掌:“看來我以前的工作還是不夠深入啊,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寶奶奶家有這寶貝呢,寶奶奶您這回可是名不虛傳呀!”
寶奶奶微微地笑著,在她的心底突然升起了當年在課堂上為孩子們朗誦一篇課文作為示范的感覺,她輕靈地打開留聲機,一根細細長長的唱針從碟片上滑過,留聲機果然就發(fā)出歡快的童聲: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huán)繞著綠樹紅墻……
“嘿!”初上任的小顧主任熱情澎湃,他說:“寶爺爺、寶奶奶,來您這兒使我又受到一場教育,我覺得我有必要和楓林路小學的馮老師聯(lián)系下,勤勞節(jié)儉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呢,可是現(xiàn)在這種傳統(tǒng)在許多孩子身上已經(jīng)喪失了,許多孩子鋪張浪費現(xiàn)象嚴重,一點兒也不懂得珍惜,我和馮老師聯(lián)系下,我認為結(jié)合當前‘八榮八恥’榮辱觀教育,把您這作為楓林路小學的‘小學生課外思想政治教育輔導基地’完全有必要嘛,我們居委會也要開展向?qū)毮棠虒W習,周大媽。您說怎么樣?寶奶奶,您蛻好不好?”
刷大媽佩服地說:“到底是大學畢業(yè)啊,你說這些問題我怎么就想不到,我們就會就事論事地想問題、看問題,都以為寶奶奶積攢許多舊東西還是過慣了苦日子的表現(xiàn)呢,都還想幫寶奶奶改進思想,與時俱進呢,聽顧主任這么一說,沒想到里而還有這么深刻的東西,做好一個居委會主任真是不尋常,我看顧主任的意見很好,我很贊同。”
寶爺爺說:“我也贊同。”
寶奶奶趕緊搖手說:“哎喲,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哎喲,我在小區(qū)可是出了名的,別人都叫我寶奶奶,其實我大名叫趙淑珍呢,老頭子叫張西木,也成寶爺爺了。你說說,我保存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這都成習慣了,向我學習什么啊,這不好,這不好。”
小顧主任說:“寶爺爺,你看這——”
寶爺爺說:“這樣好不好,老伴兒,你也聽聽我的,好不好。你們都聽我的,大家都讓一步,往中間靠靠,小顧主任呢,就別號召居民向?qū)毮棠虒W習了,現(xiàn)在的條件好了,大家也沒有必要學習寶奶奶,再說了,家里堆一大堆的東西也真是擠得慌、亂得慌,也不利于防范火災。老伴兒呢,也別拒絕小顧主任聯(lián)系楓林路小學的事情,小顧主任也是為孩子們著想啊,現(xiàn)在的孩子,哎!包括我們家的樂樂就是這樣,我分析原因是現(xiàn)在孩子的家庭條件越來越好,再加上又是獨生子女,家長對子女大都寵愛有加,最容易做的就是盡量滿足子女的物質(zhì)需求,養(yǎng)成了他們這種惡習,長此下去,怎么得了啊,電視上說,日本教育孩子的方式就和我們不一樣……”
寶奶奶心里認可了,可是嘴上還是搶白了老伴兒一頓:“行了,行了,我們家樂樂可不像你說的那樣”。
文喜和顧樂樂從麥凱樂出來,顧樂樂高興地拎著新買的運動鞋,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她,所愿望的,都能得到滿足。文喜領著她,坐11路公交年然后換5路公交車,顧樂樂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講自己和班上某個同學的趣事,還有趙媛媛又怎么、怎么了。文喜心不在焉地聽著,文喜想,現(xiàn)在的孩子嬌奢慣了,楓林路小學的孩子到媽媽家一接收教育就不嬌奢了么?那樂樂是從小在那長大的呢,還不是照樣如此,畢竟是兩個時代了,她處在一個物質(zhì)文化生活極其豐富的時代里,她不是生活在真空下,她懂得了攀比。文喜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滿腹心事的走著。
文喜還沒有回來,客廳的地板又被寶爺爺義憤填膺地敲得“嘟嘟”響。生活總有一些不如意的地方,美好的日子都像蜜一樣甜也讓人膩歪,所以大的和諧當中摻合一點小的不和諧還是和諧的生活。寶奶奶這么想著,就順手打開了壁櫥上的留聲機。留聲機的唱針像從前女人的小腳,獨自顫顫巍巍地抖動著,可是它發(fā)出的聲音卻是歡快的、代表著未來和希望的童聲:
做完了一天的功課/我們來盡情歡樂/我問你,親愛的伙伴/誰給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歌聲帶著如金的歲月緩緩地從寶奶奶的心頭流過。可是對于寶奶奶來說許多如金的記憶都不會流逝、都保存下來了,就像一本影集,譬如說顧樂樂的吧,記錄著她從剛出生下來胖嘟嘟的樣子,到一個季節(jié)、一個季節(jié),一個年輪、一個年輪的轉(zhuǎn)換。
這滿屋的舊東西都是無數(shù)記憶的一個源頭,遺憾的是這金色的光線不能收藏,也許未來科技發(fā)達了,光線也能收藏。要是光線能收城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比較這年的這縷光亮還是那年的那縷光亮了,寶奶奶坐在小竹椅上,這么想著。隔著窗玻璃,一縷太陽的光真仿佛成了一條絲,牽著她的視線,寶奶奶朝那邊看時,就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條小徑上了。
一沉穩(wěn)、一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