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人物三題(小說)

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是在蘇北平原的一個鄉(xiāng)村里度過的。那是一個被蜿蜒的鹽河和廢黃河(即黃河故道)環(huán)抱的地方。盡管從青年以后到現(xiàn)在，我一直生活在城市，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以及人們的一笑一顰，仍時常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

劉隊長

劉隊長是生產(chǎn)隊長。當年就是他把我們?nèi)医拥缴a(chǎn)隊的。

那天見到劉隊長他們的時候，天已經(jīng)很晚了，他把我們?nèi)規(guī)У揭蛔〉牟莘坷?。對我們說：“你們來得太急了。事先也沒準備，先只好住在這里。我是下午才帶人把墻泥了一遍的，門也是現(xiàn)扎的，你們就將就一下吧，過一段時間換地方住?！辈莘坷锏闹由蠏炝艘槐K小油燈，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地上鋪著的麥草發(fā)出隱隱的金黃色，墻上泥巴還是濕漉漉的。兒時不懂憂愁，那天晚上我還在麥草上翻了幾個跟頭。我們?nèi)业教K北吃的第一頓晚飯是燒餅和榨菜，劉隊長還讓人送來了半鍋開水。和衣躺在麥草上，父親吹滅了小油燈……半夜里，隔壁傳來了一個老者的夢囈聲。

春節(jié)過后，我們家搬進了生產(chǎn)隊的庫房，在這里住了9個月。劉隊長經(jīng)常過來詢問一下我們的生活情況，問問有什么困難。到了10月初，從外地運來的木料、磚頭、水泥、黃沙等建筑材料堆在了鹽河邊。劉隊長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用車運、用肩挑，把建筑材料運到建房點。新房地址是早就選好的。劉隊長對我們說：“你們城里人不懂風(fēng)水，這塊地我還請了一個先生來看過，很好的地塊，東西向，門朝南。下雪前一定讓你們搬進新房?！?/p>

材料備齊后，劉隊長在旁邊用塑料布搭了一個小窩棚，我們當時都不知是作何用。接下來，劉隊長每天都會派一個社員來工地上幫忙。有天晚上下了雨，父母帶著我披著雨衣打著手電筒去工地，看水泥有沒有蓋好。到了工地一角，我們的手電筒照到了一個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的人蹲在那里。

“誰啊?”父親問。

“我。”那個人說。

“喔，是劉隊長啊!”

“我怕水泥受潮，用窩棚的塑料布蓋上了?！眲㈥犻L站起身，“這都是金貴的東西!”

父親拿手電筒又四下照了照，說：“劉隊長你趕緊回家吧，反正都蓋好了?！?/p>

“不行。你們城里人不懂。說不定哪個人起貪心，弄點水泥黃沙回去，就不夠數(shù)了!你們回去吧，我在這里?！?/p>

“那多不好啊!”父親為難地說。

“不要緊，我是苦慣的人，這不算什么事!”

那個晚上，我能感覺到父母親是在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心情下離開工地的。

蘇北的秋天，夜里是比較寒涼的。

12月初，新房建成了。在一陣鞭炮聲后，我們?nèi)野徇M了三間新瓦房。那天劉隊長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仿佛是自己搬了新家。中午設(shè)宴招待建房的人，父親端起酒杯說：“非常感謝各位的大力幫助，使我們?nèi)以谶@么短的時間里，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家。特別要感謝劉隊長，一個多月，天天晚上都睡在工地上看材料，吃盡了辛苦!”從來不喝酒的父親竟一飲而盡，并且?guī)е覀內(nèi)胰讼騽㈥犻L們鞠了一躬。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劉隊長接了話，“這一年多來你們也遭了罪，但是我們也沒有辦法，主要是窮啊!生產(chǎn)隊沒有條件，只好讓你們挪來挪去換地方。建房子，我高興啊!沒有錢場，人場嘛，是一定要捧的!看材料，那是理所當然!鄉(xiāng)親們對吧?”

“對對對……”鄉(xiāng)親們一疊聲地附和著。

那天劉隊長喝醉了。

父親后來用紅漆書寫了門對子：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新房子引來許多人參觀，這新瓦房在整個生產(chǎn)隊是第一家。不久劉隊長就生病了，醫(yī)生說，是遭受風(fēng)寒沒有及時看，轉(zhuǎn)為肺炎了。

那年春節(jié)大雪紛飛，在吃年夜飯的時候。父親感慨地說：“過去對農(nóng)民有一種蔑稱叫‘二哥’，這次我們家蓋房子，你看人家農(nóng)民多善良，多質(zhì)樸，劉隊長幫我們看材料，在小窩棚住了一個多月呢!他圖的什么?什么也不圖。還生了病。所以，我們?nèi)胰艘院笠e極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洗刷我們身上怕苦怕累的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

其實那時我還小，對父親的話理解起來很困難，但劉隊長冒雨看工地的情景卻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覺得劉隊長是個好人。

王事實

王事實小名“四十子”，村里的人不習(xí)慣叫大名，一直這么稱呼他，也有人叫他“小四十子”。他從小失去父母，在堂房叔叔家生活，嬸嬸是個刻薄的女人，經(jīng)常無端打罵他，四十子沒辦法就到外面混，走到哪家就在哪家吃，算是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人。到了結(jié)婚年齡。他仍是“上無片瓦。下無立足之地”。成天一個人到處亂晃。一個外地來的逃荒女。不知怎么被他弄到了手。那天他帶著逃荒女，往生產(chǎn)隊的隊部門口當門一跪。說：“隊長、會計，我弄個女人不容易，她要不是逃荒，我到哪里能弄得到啊?請你們看在我從小無父無母的份上，幫幫我!我討了女人，心也安了，你們也安穩(wěn)了!”

“你先回去，等等再說?！鄙a(chǎn)隊長對跪在地上的四十子說。

“我往哪兒回?你們不答應(yīng)幫我解決房子，我就賴在這里，你們上哪兒我就跟到哪?！彼氖庸蛟诘厣喜黄饋?，

這一鬧，隊長和隊委們就不得不考慮他的問題了。隊長說：“小四十子也確實可憐，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家了。唉，誰家的女兒肯嫁給他呀!他叔嬸對他的樣子你們也都看見了，四十子成天在外面打流混世，三頓飯都吃不周全。這幾年他一直和飼養(yǎng)員老孫頭住在牛棚里。今后有個女人，管管他也好。”會計說：“房子的事不好辦。四十子也不是‘五保戶’啊!”最后隊長、會計和隊委們研究決定，在牛棚隔壁搭一個小披子，給四十子當新房。從此，王事實有了女人有了家。

四十子游蕩慣了，結(jié)婚一個月，在家里再也呆不住了，他到生產(chǎn)隊要求“看青”。隊長心道，四十子愿意干活總比到處亂逛好。隊長便說：“好啊，看青就要像看青的樣子，不能亂跑。”四十子連忙“是是”地答應(yīng)。

小麥收割后，生產(chǎn)隊接到公社指示，地要深耕，旱改水(種水稻)。會計對隊長說：“好幾個隊都要耕地，如果能找個和拖拉機站熟悉的人，打個招呼，可以先耕。”四十子看青結(jié)束，正好在隊部轉(zhuǎn)悠，聽到后趕緊說：“隊長、會計，拖拉機站的雷師傅和我是朋友，我們以前在一起喝了好幾頓酒，這個事我去辦。”“你能辦?”會計一臉狐疑。“能辦!能辦!”四十子生怕丟了這個差事，急忙說。

“四十子，這事可不是小事，如果耽誤耕地，過了季節(jié)，秧苗不能插到地里，那就誤大事了，你不要逞能!”隊長認真起來。

“我不逞能，只要你們肯答應(yīng)我兩件事，就沒有問題?！彼氖酉攵疾幌?，脫口說，“第一，我家女人會炒菜，師傅吃飯在我家開伙；第二嘛，現(xiàn)在耕地的行情是，‘沒有肉，耕不透；沒有煙，耕不到邊；沒有酒，耕的彎彎扭扭’，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有豬肉、香煙和酒招待就行了。”隊長說：“你這小狗日的，在外面鬼混了幾年，反而混出路子了?！毕肓讼胗终f：“唉，生產(chǎn)隊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認識拖拉機站的人了?！?/p>

隊長和會計經(jīng)過商量，只好同意四十子提出的條件，讓他去請拖拉機站的師傅。

第二天天剛亮，一陣“突突突”的聲音就傳進了村莊，一臉得意的四十子坐在一輛紅色的四輪大拖拉機上。雷師傅和隊長、會計寒暄幾句。就開始耕地了。四十子也沒閑著，拿著會計給他的錢，到集上去采購煙酒和肉了。

四十子確實很聰明，他買好東西后直接到了地頭上，把手一揚，說：“雷師傅，看!我不吹吧，規(guī)矩我懂的。”就趕緊遞一包香煙給雷師傅。雷師傅接了煙，“客氣客氣”地應(yīng)和著。四十子又說：“到中午我來請你吃飯。”

中午，在四十子住的小披子里，隊長、會計陪雷師傅吃飯，四十子當然也要上桌子。雷師傅中飯是不能喝酒的，因為下午還要開拖拉機。吃完飯，雷師傅打了個盹又干活去了。6月的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四十子叫女人燒了一鍋開水，他用桶裝好送到地頭上。路過竹園時，他扯了四五根嫩竹葉子放進桶里。見了雷師傅，四十子熱情地說：“雷師傅啊，條件有限，只好請你喝竹葉茶了!”雷師傅說：“很好很好，有這個就行了。”

晚上，四十子女人做了一碗豆腐、一碗霉干菜燒肉、一盤炒韭菜、一盤涼拌黃瓜。鄉(xiāng)下女人吃飯是不上桌的。雷師傅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夸獎四十子女人菜搞得不錯，隊長會計也附和著。四十子在酒精的作用下一臉紅光。

三天后耕地結(jié)束。隊長對會計說：“這次四十子把耕地的事辦得不丑啊，沒想到?！?/p>

按說耕地和招待的事不會有人再提了，但飼養(yǎng)員老孫頭卻在一個多月后向隊長和會計報告，說四十子“貪污公款”。原來招待雷師傅的豬肉和煙酒都是四十子一手操辦的，隊長和會計也就沒有過問，最后那一天，四十子把生產(chǎn)隊要送給雷師傅的煙酒自己扣留了一半藏在家里。那天老孫頭在河里又到一條鯉魚，準備做了吃。四十子看到，就說：“你也不會弄，不如叫我家女人來燒。你出魚，我拿酒，我們在一起喝一頓不好嗎?”燒好了魚，四十子拿出一瓶酒和老孫頭對飲，老孫頭問他這酒是哪來的，是不是上回招待拖拉機駕駛員的酒?四十子喝了酒，一時耳熱，就說了實話，說這酒是隊里叫他送給雷師傅的，但他留了一半，作為跑腿費，他還說：“雷師傅和我是朋友，他喝我喝不都一樣嘛，現(xiàn)在我們抽的煙也是我留的?！?/p>

隊長和會計聽了后氣得半死。隊長直罵：“這狗日這狗日，怪不得腿跑得比兔子還快!”從此，生產(chǎn)隊但凡有“外請”的事，即使找不到能人，四十子也攤不上了。

改革開放后，四十子當了包工頭，帶著十幾個鄉(xiāng)親到大慶搞建筑去了。幾年后四十子賺了一點錢，后來把女人和孩子也接走了。又過了幾年，現(xiàn)任的生產(chǎn)隊長接到一個從新疆打來的電話，那人說：“我是王事實。你把村里的那個小木橋換了吧，換成水泥的，錢我來出。不過，現(xiàn)在你不要說是我掏的錢。還有，就是等橋建好后，你在橋頭的柱子上拿紅漆寫四個小字‘王事實建’就行了?！标犻L連忙說：“行行，好好!”兩個月后，水泥橋建成了。隊長是晚輩，打電話給王事實：“四十子叔，水泥橋已經(jīng)建好，通了，字也寫上去了?！蓖跏聦崋枺骸按謇镞€有什么反應(yīng)啊?”隊長說：“有人問王事實是不是那個四十子?還有人說，管他是四十子還是王事實，只要有人幫我們建橋，他就是好人?！薄昂茫?，這樣最好!”王事實連連說道。

再后來，聽說王事實在新疆承包修路工程時出了車禍，頭腦嚴重受傷。那以后，王事實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小海連

小海連是我鄰居家的小孩，我和他見面的時候，我7歲，他10歲。盡管他比我大3歲，但和我一樣瘦小，只是一雙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特別引人注意。城里來的孩子在語音上與當?shù)厝擞袇^(qū)別，就是這個語音的差別拉大了孩子們之間的交往距離。所以，剛到農(nóng)村時我只有小海連這一個玩伴。

俗話說得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早晨我起床時，小海連一筐豬草已經(jīng)打回家了。在后來的日子里，小海連教我學(xué)會了爬樹、鳧水(游泳)、摸魚、割草、拾菌子，還有用“江蘇省地方糧票”到小店換“小卷子”(白面饅頭)吃。應(yīng)當說，在農(nóng)村生活開始的時候，小海連是我的啟蒙老師。當我被其他孩子欺負時，他都能挺身而出保護我，盡管他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小時候我很調(diào)皮，幾次闖下了禍，要不是小海連及時幫忙，都有可能出大問題，甚至鬧出人命來。

秋天生產(chǎn)隊收割黃豆，地里還有散落的豆子，小海連帶我們幾個小孩子去撿黃豆準備燒著吃。我們用小鏟子挖了一個鍋臺模樣的洞，把撿來的黃豆放在上面，用火燒。我不停的用小棍子撥弄黃豆桿子，希望火燒大一點，把豆子早點吃到嘴。那天地點沒選好，靠生產(chǎn)隊的大草堆太近了，還有點風(fēng)，我把豆桿子挑得太高，火星飛到大草堆邊上時也沒人注意，大草堆的底邊慢慢地?zé)似饋怼Ｐ『＿B發(fā)現(xiàn)得早，說了聲“壞了”，丟下豆子就往大草堆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喊我們“快來，快來啊!”。他用身體往火上滾，我們幾個人也跟他學(xué)。用身體壓滾火。火剛燒起來。再加上我們壓得及時，大草堆到底沒能燒起來。

小海連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說：“大草堆要燒起來就完蛋了，這個草堆的草是生產(chǎn)隊牛吃的飼草。下次不能在這種地方燒豆子吃，今天的事怪我。”后來大草堆失火的事還是讓大人們知道了，小海連被他媽媽揍了一頓。

我們那里的河，河面寬，水流急，港汊和水塘也多，小孩子一般不敢下河鳧水。小海連水性好，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教我鳧水了，學(xué)的是“狗刨水”。盡管姿勢不好看，人也累。但是用雙腳打出的水花蠻高的，很有意思。鄰莊的小孩也到水塘里鳧水，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打鬧。

鄰莊的小孩看我剛學(xué)會鳧水，有天就要我和他們那邊的一個小孩比水性，我不愿意，那孩子就罵我膽小鬼，我就和他對罵，后來在塘邊上我打了他一拳，那孩子腳底一滑就栽到塘里去了。我們都以為那小孩能自己爬上岸，可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小海連便一個猛子扎下去，把那個小孩從水里撈了上來。小孩雙眼緊閉，不怎么喘氣了。我們心里都發(fā)慌。這時，小海連往地上一躺，雙腳并攏豎起，說：“快點，讓他的肚皮子趴到我腳上?！彼膫€人抓住小孩的手腳，把肚皮子放到小海連的腳上了。只見小孩的身體隨著小海連的腳上下抖動著，小海連一邊喘氣一邊說：“你們快用手拍他的背?！边^了一會兒，那小孩動了一下，嘴里也有水出來了。

“活了，活了。”我說。

那小孩醒了后就坐在地上。這時候，小孩家的大人趕來了。問是怎么回事。有個小孩說，他是被打到塘里去的。大人問是誰打的。坐在地上的小孩指向我和小海連。那個大人上去就給小海連一個大嘴巴，說：“你今天要是把我兒子弄死了，你也不要想活!說，你是那家的?”小海連被打后眼淚都快出來了，嘴角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那個大人還要再打，旁邊的小孩指著我說：“是他打的?！蹦莻€大人可能認識我，說：“老師家兒子打的啊，走。到你家去!”說完就用手拽著我的耳朵向我家走去，一群小孩都跟在后面。

我父母非常誠懇地向那個大人賠禮道歉，然后，父親拿出搓衣板，往地上一放。也沒講話。我便順從地往上面一跪。門外傳來了小孩們的嬉笑聲。“笑什么笑啊，都給我滾!”小海連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后來又發(fā)生了把豬腰打脫臼、把明礬粉當糖給別人吃等一系列的事，多數(shù)都是小海連幫我背的“黑鍋”。小時候也不懂得表達歉意，小海連也一直沒有怪我什么。似乎一切正常。他總會說：“我比你大，你出紕漏肯定是我來背，”現(xiàn)在想想他那時講的話。我很汗顏：他只比我大3歲，難道一定要替我受過嗎?

我上初一的時候，小海連早已不讀書了，當了農(nóng)民，后來我們家也搬到公社去了。一次在供銷社看到他，和他閑聊。我問他怎么不念書了，他說：“有些情況你不知道，我家成分不好，不讓讀，過幾天我要跟五叔去學(xué)木匠手藝了。”

我們?nèi)一爻呛螅液托『＿B就一點聯(lián)系都沒有了。我漸漸地長大。明白了許多做人的道理。我曾經(jīng)想過，等我工作有錢了，一定要去看看小海連。報答他為我受到的委屈。我工作不久，原來生產(chǎn)隊的一個社員，也是我過去的伙伴到南京來看病，我到醫(yī)院去看望他，我們聊了很多小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很開心。他突然對我說：“小海連被汽車撞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我當時一聽就懵了：“怎么會呢7怎么會呢……他不是跟他五叔學(xué)木匠手藝的嗎?”伙伴就把小海連出車禍的過程告訴了我。

小海連跟他五叔學(xué)木匠滿師后，自己單干，也就是幫人家打打板凳桌子之類。他手藝好，要的工錢也不多，口碑不錯，遠鄉(xiāng)近鄰都喜歡找他干活。后來他媽媽托人在河西幫他說了一個媒，女方嫌他家窮，遲遲沒有答應(yīng)下這門親事來，彩禮要得也高。小海連沒有辦法，只能多干活掙錢。他把家里的木頭挑一部分，開始打桌子，打好了兩張桌子，就準備運到城里去賣，不巧生產(chǎn)隊的拖拉機那幾天都沒出門，他就自己用扁擔挑。城里離我們生產(chǎn)隊有30多里路，所以天還沒亮他就挑著桌子上路了。鄉(xiāng)下的公路不寬展，兩張桌子和扁擔就占了很大的路面?？爝M城的時候，他被一輛貨車掛到，人摔出去后，又被車輪碾壓，當場就死了。后來公安局下了結(jié)論，說小海連不懂交通規(guī)則，負主要責(zé)任。小海連被埋了后，他媽媽精神受到刺激，成天嘴里自言自語。

聽了伙伴的敘述，我心里很堵，思維很木。

多年來，只要一想起小海連，我的腦子里就像放電影一樣。人要學(xué)會感恩報德，可我連報答的對象都找不到了。我只能含淚遙祝：海連兄，在人間你是一個木匠，在天堂你還干木匠吧!想打什么樣的東西都可以。天堂里沒有汽車。你放心地走路，再說你也不差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