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愛子旦真那杰(以下簡稱:旦)從小在夏天幾乎沒穿過衣服,光著身子長大。他和他的一群朋友,每天全裸,不是泡在溪水里玩耍,就是兔子一樣在山上跳上跳下或者在原野里相互追逐狂奔,一年四季小身體曬得比炭還黑,長滿了結實的小肌肉,所以七歲那年,當我把旦穿戴得整整齊齊,送到成都一所私立學校——錦官新城小學讀書,不久,老師們向我提出了一大堆驚惑的問題:旦不允許任何人摸他的頭和拍肩膀,說頭上和雙肩有供奉給神明的燈,校長愛意地摸摸也遭到了拒絕;上課時旦會離開座位走動,有時還會大聲唱歌;老師問同學們長大后的夢想,旦的回答竟是:當野人,自在的野人;他不坐電梯,帶領一群同學每天從一樓到十一樓宿舍上下瘋跑……
其實小學一年級前,旦并非沒受過學校的束縛。他四歲時就曾跟我父母到成都,在成都一所幼兒園讀完了中班。記得那年我去幼兒園看旦,看到變得白白胖胖的旦,規規矩矩和小朋友坐在小板凳上,拿著一樣的不銹鋼缸子,等老師提著壺一個一個給他們倒滿,一齊喝奶,我很是開心,旦如果變成遵守秩序、聽話的小乖乖,我不知能省多少事呀!我想,我就能輕易掌控和安排他的一切,他剌猬般的個性、怪異思想和那股子叛逆勁頭全部都給扼殺在幼兒階段最好——就可以變成機器一樣任我簡單駕馭。
但我高興得太早,旦一看見我,立刻扔下牛奶缸,不顧老師的阻攔撲過來。其他孩子趁機全部離開了小板凳,一哄而散。老師被跑來跑去的小頑皮們撞得前倒后搖,不管她怎樣漲紅了臉扯著嗓門大喊,沒一個小朋友愿意聽話安靜坐回原位。一時間,小小的教室里亂作一團,有的爬到了桌子上,有的在打架。有的哇哇大哭,有的嬉鬧狂笑,我呆呆看著眼前突變的情景,感覺自己好像到了瘋人院。想到這也許都怪我突然闖入教室,忙推開已跳到我身上的旦,抱歉地和老師打招呼。
“你是旦的媽媽?”小巧玲瓏的女老師鼻尖冒著汗,抬起有些蒼白的臉激動地用川普話對我說:“旦可不聽話了!旦怎么就聽不懂我的話呀!”老師的娃娃臉上滿是疑惑:“今天我教孩子們畫日出,旦偏偏要把太陽畫到山腳下,說西藏的日出就是那樣——這個孩子怪得很,中午該午休了,他偏不睡要玩耍,該起床了,他一個人偏要去睡覺……”
“是嗎?!”我假裝驚奇地點頭答應著。這是成都一所不錯的幼兒園,午睡的床像一個個大抽屜,有專門的游戲室、電影房和寬闊的操場,校園里滿是花花綠綠的秋千和滑梯。
老師還在著急地控訴旦的調皮搗亂,旦已經跑出教室沒影了,我想對老師解釋旦想要的是大瀑布、大山、大草原,喜歡騎烈馬、追兇狼——但這樣的幼兒園世界上哪有!
當然,西藏有的,西藏是孩子們的樂園,旦是屬于西藏的,是西藏的孩子。
2
帶旦回到拉薩,我沒馬上放他回到西藏的懷抱,而是又送他去了幼兒園。沒幾天旦就翻墻逃回了家。老師找來時,小小的旦擠到她的身邊,揚起小臉抱歉地說:“老師,對不起,您的幼兒園總是上課,但我更喜歡玩耍。”
老師臉上立刻露出被傷害自尊的表情:“我們幼兒園是全區最優秀的,喜歡玩不喜歡學習是壞孩子。”
我驚愕地望著老師,不敢想一個老師竟能對一個孩子的品格這樣妄加定論。我選擇了轉學。得知西藏某幼兒園按照教委規定,藏文只教30個字母。數學只能教從1到100的數字,語文只教拼音,很多時間孩子們可以游戲,便給旦轉學到了那里。
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那時,旦從同齡孩子那里學到一些新的罵人的詞匯,比如:“乞丐”、“強盜”等。看到語言的魔力,他非常興奮,先用這些詞匯在家試驗保姆的反應,后來竟把試驗做到老師那里了!
老師把我叫到了學校。
“旦平常挺乖的,但今天突然對老師說出乞丐和強盜!”老師的年齡看上去和我差不多,眉頭中間長著川字形的皺紋。
“對不起……”面對老師板起的面孑L。我感到她似乎受了傷害,我真心向她道歉。
“我對他說了要開除他。”
我吃了一驚。
“當然,我只是嚇唬他,學校不可能隨便開除學生。關鍵是你們家長要配合我們教育好孩子。”
“是是是。”我連連點頭,感覺自己像個犯人。
放學接旦回到家,一進門,旦扔下書包撲向了園子里的狗狗。望著和狗狗在園子里開心奔跑,滿地打滾的旦,我暗自神傷:旦喜歡的童年生活與幼兒園給予的教育如此不同,作為母親,我該怎樣抉擇。
但生命怎么重來?童年時光彌足珍貴,我決定冒險按照旦的意愿,放棄所有幼兒園所謂的學前教育,任由旦和鄉里的孩子們每天在山野中自由成長。
3
轉眼旦長到七歲時,我又一次面臨選擇。得知成都錦官新城小學以“關注孩子的心靈,快樂教學”為理念,2001年初秋,我帶旦從拉薩趕到了成都。
學校在成都美領館附近,漂亮、整潔。生活老師更對唯一的藏族孩子旦疼愛有加。每次周末去接旦,看到旦往她懷里鉆,叫她王媽媽,我心里還真有點吃醋。
學校的體育課設計得也不錯。不是單一跑步、跳高等體能訓練,而是比賽足球、羽毛球、乒乓球等,體育課變成體育大賽,從中培養團隊精神,所以旦小學一年級就成了優秀的足球守門員,又選修了武術課,很是威風。
一年后,“非典”蔓延,旦的學校也提前停課了。我帶他又回到了拉薩。
拉薩的教育體制和全國一樣:學生的升學率、考試成績要和教師的職稱、獎金等等掛鉤。但比起國內一些大中城市,拉薩的家長與學校共同逼迫學生學習的程度卻大不相同。這要歸功于祖輩的古訓:“不要執著世間萬事萬物,而要關照內心。”這種世代相傳滲入血脈的人生價值觀念,使孩子們相對漢地同齡人,受到的學習逼迫要少得多。西藏的孩子雖不能在考試中出類拔萃,但他們的快樂心靈卻是獨有的。
我的旦回到拉薩讀小學,所以能擠出大把時間玩耍。常常玩得滿身塵土,褲子和鞋子也破了洞。一次,家里來了一撥內地的朋友,給旦帶來了很多糖果和禮物,望著園子里一大群孩子,他們問我哪個是旦。我叫了好幾聲,頑皮的旦才怯怯地從孩子堆里站出來。他褲子爬樹時劃破了,頭發上落滿了樹葉和草屑,臉上臟兮兮的,鞋子洞里露出的腳趾沾滿了黑泥,客人們驚愕地看看旦,又吃驚地看我,原來,我的布鞋也有一個洞,也沒穿襪子,我在娘熱鄉家園里,也成天隨心所欲跟著孩子們在田野鄉間玩——客人們驚異著似乎被感染了,舉起相機,追著孩子們咔嚓咔嚓地拍照,滿園子跑,有的掉進我家溪水里還在笑。望著轉眼成了一場童心大聯歡的家宴,我想也許這種孩子般心靈的快樂在內地社會已是一種罕見,在內地,我吃驚地看到最瘋的竟是公園里的老人:化上舞臺妝從早到晚又唱又跳;中年人都在埋頭拼命掙錢,孩子們起早貪黑地學習上課,都被關在教室和家里,看不到孩子們玩耍的身影。覺得很是一種變態的現象。
所以感謝西藏,伴隨旦的童年和少年,安詳和諧的時光令我們此生難忘。
每天早晨十點左右,差不多睡到自然醒,我們慢慢起來,太陽好極了,旦的朋友旺堆,陪著旦去倉啦老師家補習藏文。
夜里下過雨的青稞地里,青稞麥芒上掛滿了露珠,陽光穿過天上的云朵,像一個個法幢落下來,在微風的輕撫中緩緩旋轉著。旦和旺堆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跑,不時驚飛地里的鳥雀。
“慢點寶貝……”我有些跟不上了。
“媽媽,你回去吧。旺堆會陪著我的。”旦對我說。旺堆卷著褲腿,他比旦大三歲,比旦高半個頭。
“阿姨,您放心吧。我好好看著旦,您回去吧。”旺堆懂事地說。自從搬到娘熱鄉住,旦有了一大群旺堆這樣的農村孩子做朋友。孩子們每天等旦放學,和旦不是在山上跑就是在墻上跳或者光著屁股在河里撲騰,從不會乖乖在地面上呆著。旦和他們在一起變得又野又黑,他人考拉薩重點小學時故意不好好做題,就為跟這些小伙伴在娘熱鄉一起讀書。
倉啦是一位非常慈祥有愛心的鄉村老師。對調皮的旦,她教育有方,給旦補一會兒課,又陪他打一會兒撲克,還買了很多吃的哄旦。因為太疼愛旦,旦不怕她,補課時總急著和等在外面的旺堆去玩。一次,蒼啦老師拿來棍子嚇唬旦,旦搶過棍子還掰斷了……
為讓旦集中精力補習藏文,我叫旺堆送了旦就回來。那個暑假旺堆住在我家長胖了,小肚子變得圓鼓鼓的;村里其他孩子也天天來我家玩,開飯時,如果我給旦搞特殊,菜分得多些,旦就拒絕吃。我只好每天煮一大鍋菜和米飯,給每個孩子一人發一個盤子,一半盛米飯,一半盛菜。這群野孩子吃飯時可是文雅啊!一雙雙黑黑的小手捧著盤子,低頭默默吃著,不說笑,不發出咀嚼聲,把盤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凈凈,然后自覺洗干凈,但放下盤子,他們又恢復頑皮本性,開始嬉鬧。
旦小學二年級入讀娘熱鄉小學時,經倉啦老師用心補習,旦在兩個月的暑假期間已讀完小學一年級的藏文課,他的藏文字體非常漂亮,加上漢文漢語在成都學過。學習成績很不錯,被選為學校的主持人。隔著不遠的院墻,每天早上十點半,我能聽到旦主持課間操的稚嫩的童聲。那時,家里還沒找到保姆,中午放學回家,旦會帶來住在六村的一個年齡稍大的女孩,要我為她提供午餐,再讓她幫我洗碗,干點家務。下午放學回來,旦至少能帶來十個同學,在旺堆的指揮下,孩子們幫我掃樓頂的積水,給園子里樹苗澆水,還幫著掃地打掃衛生。完了以后,旺堆命令孩子們站成一排,輪到我給孩子們發獎金了。記得第一次,我給孩子們一人發了一塊錢,旺堆忙跑過來在我耳邊說:“阿姨,太多了,一人發兩角就夠了。”我望著旺堆問:“那給你發多少呢?”旺堆撓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傻旦跑過來說:“發一百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給孩子們每人發兩角,外加糖果和舊衣服,畫書等,給旺堆發五角,并留他繼續住在家里。不久,娘熱鄉的鄉親們見了我都熱情地叫我:“旦的媽媽——”沒人知道我的名字,旦卻出了名。他帶來貧困孩子要我出學雜費,有孩子生病,他命令我帶去看醫生或從家里拿藥。每天他要很多零食帶到學校,分給同學吃。
他還喜歡帶同學住到家里。那些孩子家里沒條件洗澡,我安排他們住樓下。旦和我住樓上,旦認為我看不起農村孩子,一定要到樓下和他們打地鋪睡在一起。
回想那幾年真是開心,一大群孩子在家里埋頭寫作業,旦出點子一手握兩支筆,一寫就是兩排生詞!晚上他們擠在一起睡,好不熱鬧,我真想改行辦一個和孩子相關的學校了!
娘熱鄉小學的老師也很好。他們年輕、衣著時尚、朝氣蓬勃。特別是那些男老師,往教室中間背著手一站,孩子們就被老師的“酷”給征服了,乖乖聽課不搗亂。并且,幾次開家長會,我吃驚地聽著年輕的帥哥美女老師們面對一群農民家長,說著優雅的拉薩敬語,談到孩子們的學習成績。沒有半點埋怨家長的意思,令憨厚老實的農民家長們個個恭敬地低著頭。
三年級下學期,我因要去北京進修,把旦托給姐姐照顧,把他轉學到離姐姐家近的海淀小學讀書。
旦很幸運,班主任是一位秀麗溫柔,留著長長發辮的數學老師。她對旦非常耐心,從不因旦上課注意力分散而責罵他和趕他出教室等。下課后,老師留下旦,對他說:“小頑皮鬼,上課時你沒注意聽,回家一定不會做題,來,老師再給你講一遍……”一面說,一面責怪又愛憐地拍拍旦的頭,揪揪旦的耳朵,旦害羞了,怯怯地聽老師再講。幾次后,旦愛上了數學,每天放學回家不寫完數學作業就不肯吃晚飯,說數學老師對他好,學不好數學就對不起老師。
那是旦求學路上最榮耀的一年,他的數學考試成績每次都是全班第一名,還參加拉薩城關區數學統考取得了名次。
旦在海淀小學讀到四年級下半學期時,我回到拉薩,把旦轉到了拉薩×小學,這個小學離我家近,也是拉薩重點學校。
旦插的那個班,有六十多個學生。教室擠得滿滿的,課堂上學生們交頭接耳,互扔紙條說話,亂哄哄的。
旦的學習從原來的前三名掉到了前二十三名。
旦在學校里有了十幾個朋友。旦要邀請他們來家里玩。他對我說:媽媽您得準備好刀叉和餐巾,我們吃飯時,我拍拍手,媽媽您和保姆就出來給我們添飲料……
我買了十副刀叉,和保姆做了一大高壓鍋的咖喱牛肉飯,還準備了涼拌黃瓜、酸蘿卜絲等涼菜。把餐巾布、刀叉、高腳杯和飲料擺好,兒子騎著自行車,帶著三個男孩回來了。
旦請他們飯前洗手,故作姿態地請他們一一人座。
來的三個同學長得虎頭虎腦,看到隆重的餐桌,有些拘謹起來,坐下來突然不說話了。這時,十歲的小旦拍了拍他的小手,我和保姆趕緊給孩子們端上咖喱牛肉飯。每人一盤,放在他們面前的大托盤里。又給他們斟滿可樂。旦坐在餐桌的主坐上,把餐巾布圍到脖子上,嫻熟地拿起刀叉,開始切盤子里的第一塊牛肉。那三個孩子有些蒙了,他們不會用刀叉,我正想笑,旦朝我皺皺眉,要我走開。我和保姆躲到廚房里偷看,看到那三個孩子很窘地吃著“西餐”,一面悄悄看煞有架勢的旦——我和保姆就在廚房里捧腹暗笑。
旦幾乎把班里一半同學都帶到家里吃過“西餐”了。孩子們和故作姿態的旦用過餐,迫不及待地奔到園子里玩耍。這時旦恢復了原樣,他和同學們脫光了衣服玩水,在草地上打滾。把家里所有“道具”拿出來裝酷拍照。
這幫小孩雖然頑皮快樂,老師可經常生氣。家長會差不多每周一次,我左右看時,發現來的家長大多是退了休的爺爺奶奶輩。他們坐在小課桌前,不住地點他們白了的頭,一面撥著手里的念珠,充滿同情又有些迷茫地望著老師。
拉薩的家長就這樣,似乎很不負責。一次在朗瑪廳里(藏族歌舞娛樂會所),我的女友喝醉了,她女兒從內地中學打來電話,我忙扶她到一旁說話,她醉醺醺地對電話那頭的女兒說:“寶貝。媽媽明天給你去煨桑祈福考個好成績哈,考不好也算了,人生不過像貓打的一個哈氣那么短暫,你開心就好,不要去爭搶什么哈……”說著,女友已經醉得坐到地上,扣了電話還對我嘮叨:我女兒是去享受教育和學習的,不是去考試的!學校太不像話了……
女友雖然說的是醉話,卻說出了我們家長的心聲。
4
旦在x學校讀到六年級下學期時,我也把他轉回了娘熱鄉小學住校,住校生有晚自習,旦可以補習準備考中學。我當時算了算,加上這一次,旦已是第八次轉學了!
一天晚上,旦晚讀下課后,我怕他餓,就跑到學校給他送煮好的土雞蛋。推開宿舍門,孩子們已睡下了。一股腳臭味兒撲面而來,我忙打開宿舍的窗戶,孩子們哄笑起來,旦從下鋪的被窩里爬出來,在同學面前故作霸道地對我說:“媽媽,誰讓你來的?快回去。除了星期三,不許來看我!”
說完,他跳過來從我手里搶過熱雞蛋,分給了同學們。望著旦快樂憨傻的模樣,我知道這一次,他又很快和這些農村孩子成為了朋友。在孩子們的逗笑聲中,我放心地離開了學校。
天上繁星閃耀,窸窣的樹林像在夜的深處翻卷夢囈,走在鄉間安靜的小路上,我由衷地微笑著:二回娘熱鄉小學,旦看來很是適應,哪怕有時學校的晚餐只有土豆、牛奶。我看到旦吃得很香。每到周六和星期天。他仍愛帶同學回家里住。汶川地震,學校動員孩子們獻愛心,其他農村孩子捐五角或一塊錢,旦要我替他捐一百元,說我的工資“太高”了。這時的旦仍是個單純的孩子,這是西藏生活給他的珍貴的品質。無論以后從事怎樣的工作謀生,我相信,這樣的心性能給他更多創造和感受幸福的能力。
而這年,通過旦,我已認識很多娘熱鄉小學的小孩。他們的父母大多農忙時回家種地,平時在外打工,沒時間照顧孩子。走進旦的教室,孩子們身上有股臭臭的汗味。孩子們常年穿廉價的膠鞋,宿舍里更是腳臭沖天。旦一個星期回家可以洗一次澡,其他孩子怎么辦?
旦拿起筆畫了一張圖給我:孩子們脫光了在房間里圍成一個圓圈,每人腳下放著一個小盆子,一位男老師在指揮孩子們給自己前面的一個搓背。
我的眼睛有些濕了。孩子們家里沒辦法洗澡,學校也沒有。
這時廣東文學院的朋友千里迢迢來到娘熱鄉,來給娘熱鄉小學的孩子們修建一所太陽能恒溫澡堂。
旦上初中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娘熱鄉小學的澡堂也漸漸修起來了,每天,我和旦都要去學校看工程的進度,旦在澡堂頂上像猴子一樣興奮地跳來跳去,回到家,他戀戀不舍地說:“我真想再在娘熱鄉小學讀書。”
“為什么呀?”我問。
“我好想和同學們一起洗澡,他們肯定開心死了。”
我想象著那些農村小孩脫下臟臟的衣服,在屬于自己的,嶄新的澡堂里淋浴嬉水,我和旦由衷地微笑著,滿心欣喜。
但初中,旦要離開童年的朋友們,前往內地陌生的校園,開始他人生的另一階段。這是西藏拉薩大多數家長的希望,想讓孩子離開父母和家,在這個年齡開始學習自立。
但學校教育并非以培養少年自立、做人為主。讓孩子考上大學是學校的終極目的。但無論怎樣。該是旦自己去面對了。哪怕反叛教學、哪怕頂撞老師,哪怕與不同文化背景的新同學矛盾沖突……
忐忑中這年暑假,我給他報了三個學習班。第一是繪畫。旦只要拿起畫筆,就會安靜下來,而專注于愛好將陶冶性情滋養精神;二是架子鼓。小學六年,學校主課基本占去了音樂和美術等“副課”,我不想旦與藝術無緣,那是打開心智的一扇門。三是截拳道。不會打架不是男子漢。我心里這樣想。
旦那個暑假畫了很多畫,回到家叫來很多孩子,把家里所有的盆子都當架子鼓敲破了;肚子上練出了六塊小肌肉,小胳膊上的肌肉更是鼓鼓的,還有結實的小胸肌;每天還要訓練我這個“肥媽媽”練俯臥撐和雙節棍。
當他乘上飛往內地讀書的飛機,我自認為已幫旦做好了準備。但我不是學校,不是旦的老師,旦的學業前途,不在我手里。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為旦,也為所有孩子祈禱,但愿學校和老師在孩子們求學路上除了課本知識,更多給他們以心靈的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