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加拿大文學女王”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小說作品大多以女性為主題,反映現代女性的社會地位和所受的情感傷害。本文重點以女性主義敘事學為理論依據,從敘事結構、敘事模式和敘述視角對阿特伍德的小說《盲刺客》進行分析。
關鍵詞:盲刺客 女性敘事 多層面對話 敘述聲音 性別主體
與同時代加拿大女作家瑪格利特·勞倫斯一樣,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習慣于將現代社會的女性遭遇作為小說主線,通過對女主人公及生活和婚姻經歷的描述來探討愛情、婚姻、社會變遷以及人與自然的關系等社會問題,并以此剖析現代女性特有的女性意識,探討現代加拿大女性如何在以異化與男權專制為特點的人際關系中生存與發展。在阿特伍德的小說作品中,大多數女性只是附著于男權社會且被“邊緣化”了的“他者”,女性哥特式的捕寫讓這些女人內心深處始終彌漫著使人窒息的恐懼感。2000年,阿特伍德的《盲刺客》出版并獲得了當年的英國圖書布克獎。小說中,女主人公艾麗絲以54年前得到妹妹勞拉的死訊為開端,斷斷續續地記錄下了女主公當下的生活隋況以及對過去生活的回憶,從而引出了一段家族血淚史和兩個女人的感情與婚姻悲劇。作者以其高超的后現代主義敘事手法,植根于對女性心理的生動刻畫和對女性體驗的深切關懷,將小說構建成為了一個龐大的敘事迷宮,成為“文壇上最令人費解的獨角獸”。
一、多重層面的對話:敘事結構
嵌套敘事是結構現實主義的小說結構形式和藝術技巧,它已經成為敘事學研究的重要內容。美國學者蘇珊·S·蘭瑟認為:“小說是復雜的系統,它以單一的話浯框架包容眾多的故事、聲音和敘述層次……從敘述層次概念人手,有助于對多層次敘事進行結構分析,仿照‘中國盒’的樣式,敘述話語將各層次上的故事合為一體。”《盲刺客》采用多層次故事情節,主線是艾麗絲的回憶。艾麗絲在不斷的回憶和自責中引出了另一個故事,即艾麗絲創作并以妹妹勞拉名義出扳的《肓刺客》,描述了動蕩年代中一個富家小姐和一個逃亡男子間的秘密戀情。這對戀人在頻頻約會中編織了第三個故事——發生在塞克隆星球上的超現實的、荒誕離奇的故事。三個敘述層次如“俄羅斯套娃”般連環相扣。多線索相互穿插、交錯發展、齊頭并進的敘事結構設置讓小說在開始時看起來雜亂無章,各線索問似乎沒有任何內在聯系,但到結尾時,各故事層面之間建立了一種相似和類比的關系,在情節和人稱上互相重疊或交叉,意義上也達到了相互滲透與交融的效果。通讀整部小說后,讀者會發現艾麗絲創作的文本《盲刺客》中的凄美愛情實際上是艾麗絲與亞歷克斯故事的翻版,而那位無名女主人公則是艾麗絲本人的化身。艾麗絲和勞拉的不幸、“她”與“他”的秘密幽會、“他”在二人關系中的主導地位以及用于祭祀的女孩被割掉舌頭的遭遇無一不反映出對于男權社會和男性意識的控訴,“肓刺客”的寓意也逐漸清晰:既是塞克隆星球上以刺殺為生的瞎眼刺客,也是因為猜疑、嫉妒和厭惡而害死妹妹勞拉的艾麗絲本人,更是充斥于整個社會環境內的男權主義意識。這與以色列批評家里蒙一凱南所論述的次故事層對于它所處的那個更高層次的敘述故事所起的作用是一致的。里蒙認為次故事層有“行動的作用、解釋的作用和為主題服務的作用”。
另外,小說穿插了大量“新聞報道”,為艾麗絲的回憶構筑起時間框架,成為作者安插在小說里的眼睛。這些“新聞”文本始終圍繞著艾麗絲、勞拉和她們的家人展開,“與艾麗絲的故事相對應,也提供時間線索,這些內容主要以線性時問排序,每一部分都經過非常仔細的計算、設想和安排”。表面上看,“新聞”文本的插入可以增加故事的可信性,但艾麗絲的回憶卻徹底顛覆了其真實性和權威性,強調了其“盲視”:勞拉死于自殺而非裸露的電車軌道;威妮弗蕾德不是慈善家而是強勢偽善的惡毒婦人;理查德的樂善好施、正直堅毅也只是為撈足政治資本而戴的假面具而已。同樣的盲視還發生在媒體對勞拉行蹤的關注上:1935年8月勞拉離家出走的事被新聞媒體報道得滿城風雨,勞拉的死也引起了媒體的重視,但媒體卻對勞拉長達八年的失蹤及其在這期間內的遭遇視而不見。縱觀全書,理查德家族的生活一直是媒體關注的焦點,但在此事上媒體卻表現出了不合情理的沉默。這是新聞界真正的盲視還是理查德刻意的隱瞞和壓制呢?這促使讀者去思考媒體的偏頗以及現實利:會男性權威的強大和不可一世。
二、性別權威的顛覆:敘述模式
女性文學作品中,女性的話語權具有明顯的性別政治特征,女性的敘述聲音代表了“一個社會權力問題,是意識形態沖突的場所”。蘭瑟在《虛構的權威:女性作家與敘述聲音》中著重研究了特定時期下女性取得話語權威的策略。她將女性敘事的模式分為作者型聲音(authoria]voi。ce)、個人型聲音(personal voice)和集體型聲音(communalvoice)三種。但“聲音”只是作為研究的切入點,或者只是作為意義的載體,而聲音所建構的權威才是女性主義敘事學的任務、目標和最終的意義所在。女性作家為了建立自己的作者權威,更應該“構建另外的‘生活空問’并制定出他們能借以活躍其間的‘定律’的權威;構建并公開表述女性主體性和重新定義‘女子氣質’的權威;以及形成某種以女性身體為形式的女性主體的權威”
《商。刺客》是一部仿自傳體小說,艾麗絲的生活和回憶構成了整部小說的主線。這是典型的個人型敘述聲音,“其中講故事的‘我’也是故事中的主角,是該主角以往的自我”。無論是艾麗絲對現實的描述、對過去的回憶還是她創作的文本《盲刺客》,無一不是以艾麗絲本人作為在場或不在場的敘述人,其他人都成為了被述者。艾麗絲的聲音統治了全局。敘述聲音權威的名正言順使男性話語霸權不得不讓位于女性之間的對話,他們的言談舉止、品行道德均處于愛麗絲女性視角觀照下。此時,敘述模式已經成為了“政治斗爭的場所或政治斗爭的工具”,“產生了與社會權力關系密不可分的權威性”。
小說的個人型敘述聲音通過回憶男性對敘述人和其他女性造成的壓迫與傷害來激發讀者的同情,控訴以男性為主體的世界。理查德是被控訴的直接對象。艾麗絲是男權統治的受害者,是金錢交易的商品。但她的犧牲并沒能挽救她的家族,反而為家旅企業的被喬創造了絕佳的機會,導致妹妹勞拉成為理查德的另一個“玩偶”。勞拉執著勇敢、叛逆不羈。為解救愛人,她不惜以自己作為交易砝碼:甘愿做理查德的秘暫隋人,用自己的肉體來換取對方確保亞歷克斯平安的承諾。為此她飽受蹂躪,懷孕墮胎也只能以被送進精神病院為名進行——只有這樣才不會成為影響理查德仕途的“恥辱”和“丑聞”。勞拉雖然有抗爭的勇氣,但她的反抗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她與姐姐艾麗絲一樣不得不淪為交易的工具。
男權社會里,女性的控訴與反抗通常是無力的。勞拉因為不愿被塑造成取悅迎合以求生存的女人而拒絕學校教育,她離家出走以求自食其力而逃避凌辱,直到最后寧可駕車墜橋也不愿向命運低頭。但事實是她的死并不能將理查德繩之以法。艾麗絲的生活完全被置于理查德的控制之下,她只能順從地依附在丈夫身邊,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更無法保護勞拉。勞拉死亡以后,她幡然醒悟,通過文本《盲刺客》的出版來引起公眾對勞拉的注意,借助公眾的力量來揭露理查德的丑陋與罪惡,將其逼上了絕路。表而上看,艾麗絲的寫作使自己的反抗獲得了權威意義,但她的聲音有限,并不能從根本上動搖男權的統治地位。
三、性別主體的確立:敘述視角
語境中性別因索對文本的影響和作用主要是通過敘述視角來完成的。敘述視角的定位和轉移決定了“看”的位置和內容。我國學者胡亞敏根據對敘事文本中視野的限制程度將視角分為非聚焦型、內聚焦型和外聚焦型i個類型。內聚焦視角中,“每件事都嚴格地按照一個或幾個人物的感受和意識來呈現。它完全憑借一個或幾個人物(主人公或見證人)的感官去看、去聽,只轉述這個人物從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產生的內心活動”。申丹認為“敘述視角(聚焦者)與觀察對象之間的關系也往往被視為一種意識形態關系”。傳統小說作品中,敘述者多為男性,女性只是被述者。因此文本往往成為男性意識的載體,女性則是被“統治”和被忽略的塒象。反觀小說《盲刺客》,雖然在“我”艾麗絲的回憶過程中套人了第三人稱敘述視角的“他”和“她”的故事、瑞妮等人的補敘以及新聞報道,但“我”始終是所有人物和故事的連接點和轉換核心。艾麗絲用“我”的聲音去敘述自己的遭遇、借勞拉之名出版的《盲刺客》和發生在外星的科幻故事。小說的另一核心勞拉沒有話語權,只是艾麗絲的敘述對象。自身故事的敘述使“我”艾麗絲成為了整部小說的敘述視角,也使女性經驗和女性的主體意識得到了更多體現。
從故事內容層而看,《肓刺客》講述的是無辜女性在強勢男權下的屈辱與反抗,但從“話語”層而看,傳統的男性權力關系在小說中遭到顛覆。內部聚焦的敘事成為女性弱者防御和反抗男性壓迫的最佳武器。在女性內聚焦視角中,女性不再是男權社會及其性別文化傳統強行派定的“次性”、“他者”,已具有同等于甚至超越男性的主體性地位和人格尊嚴。勞拉是最核心的“聚焦人物”:她追求自由、獨立和自尊,不屈服于男權社會的擺布,為愛奮不顧身,但她和姐姐一樣最終都是受壓迫和虐待的對象。作為凝視對象的女陛受到壓抑和客體化是受壓迫的標志,這是女性批評的一個基本觀點。對勞拉的“聚焦”挑戰和顛覆了男性權威,同時構建起了女性的自我主體性權威。理查德同時被“聚焦”:他不但霸占了蔡斯家族企業,對妻子性虐待,還威脅誘奸勞拉并逼其墮胎,他的地位和權力已凌駕于勞拉姐妹之上。最后他因為政治生命的結束和外界的壓力自殺。對于理查德的“聚焦”暴露出男性的貪婪、卑劣、軟弱與挫敗,使男性權威一落千丈,成為窺破與蔑視的主體。
另外,艾麗絲本人也成為了凝視對象。艾麗絲從小被灌輸“服從”思想,性格軟弱的她幻想以婚姻方式來拯救家族,不想卻加速了家道的衰落,還促成了姐妹兩人的悲劇。在丈夫的虐待和威妮弗蕾德的欺壓面前,她只能以沉默來自我保護。她苦于自己的苦難卻又對勞拉所受的傷害視而不見,反而因為嫉妒勞拉忠貞不渝的愛情而告訴她亞歷克斯的死訊以及亞歷克斯和自己的情人關系,最終導致勞拉精神崩潰而自殺身亡。艾麗絲本是男權統治的受害者,在她的回憶與自省中表現出了她的善良與寬容,但她的麻木、冷酷與自私使她成為了男權意識形態的衛道士。因此,作者在批判男權意識對女性迫害的同時也批判了如艾麗絲這利,心尊迎合、麻木不仁、最終成為犧牲品和“幫兇”的女性。
《甫刺客》以其浪漫奇情、故事連環套與后現代敘述技巧的完美結合為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贏得了極高的聲譽并成為其代表作。在本書中,阿特伍德沿襲了一貫的女性主義主題,突出女性生活與心理的復雜性與矛盾性,并借助女性的敘述視角等敘事策略來確立女性性別主體,挑戰并顛覆男權主義霸權,為女性贏得與男性同等的主體地位、人格尊嚴和話浯權,深化了女性意識的內涵,從而構建起女性自我主體性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