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珠是借物陳義以通諷喻的駢體韻文,比喻、駢儷、含韻是其文體特征,而其比喻的目
的在于陳義,具有說理性質(zhì)。晉人傅玄《連珠序》(《藝文類聚》卷五七)云:“其文體辭麗而言約,不指說事情,必假喻以達(dá)其間。而賢者微悟,合于古詩諷興之義,欲使歷歷如貫珠,易睹而可悅,故謂之連珠也。”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按《連珠》者假物陳義以通諷諭之詞也。連之為言貫也,穿貫
情理,如珠之在貫也。”此為連珠的含義。除題作“連珠”外,還有“擬連珠”、“演連珠”、“范連珠”、“仿連珠”、“暢連珠”等不同稱謂。
關(guān)于連珠的起源,其說甚夥,或謂始于春秋《鄧析子》,孫德謙《六朝麗旨》卷八四《連珠體》持此說;或謂始于戰(zhàn)國韓非,明楊慎《論文#8226;韓子連珠論》(《楊升庵集》卷五二)持
此說(“連珠之體兆于韓非”)。即使《鄧子》、《韓非子》某些行文,類似后之連珠,但并未以連珠名篇,最多只能算連珠的萌芽(所謂“兆”),此二說失之過早。
或謂始于東漢,晉傅玄《連珠序》(《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卷三九):“所謂連珠者,興于漢章帝之世,班固、賈逵、傅毅三才子受詔作之,而蔡邕、張華之徒又廣焉。”但西漢末年的揚
雄已正式以連珠名篇(見《揚子云集》卷六),故此說失之略晚。
在揚雄《連珠》之后,較之其他文體,作者并不算多,吳訥《文章辨體序說》云:“自士衡(陸機)后,作者蓋鮮。”佳作更少,只有東漢班固、西晉陸機之作頗受推崇。傅玄《連珠序》云:“班固喻美辭壯,文章弘麗,最得其體。”《文心雕龍#8226;雜文》云:“自《連珠》以下,擬者間出。……唯士衡(陸機)運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廣于舊篇。”其他人的《連珠》往往“欲穿明珠,多貫魚目”,但也不可一概而論,東漢潘勖的《連珠》云:“臣聞媚上以希利者,臣之常情,主之所患;忘身以憂國者,臣之所難,主之所愿。是以忠臣背利而修所難,明主排患而獲所愿。”此文明白如話,君臣都當(dāng)書之座右。
從內(nèi)容上看,連珠具有說理性質(zhì),說理的方式有兩種,一是以比喻說理,二是以史事說
理,與箴、銘、誡等文體的鑒戒內(nèi)容相近。三國時魏文帝曹丕的《連珠》三首(《藝文類聚》卷五八),三首皆前為比喻,后為論旨,如“蓋聞四節(jié)異氣以成歲,君子殊道以成名。故微子奔走而顯,比干剖心而榮”。本篇以節(jié)氣變化為喻,以微子、比干為例來說明“君子殊道以成名”的道理。
南朝謝惠連有《連珠》四首(《藝文類聚》卷五八),其四云:“蓋聞修已知足,慮德其逸;
競榮昧進(jìn),志忘其審。是以飲河滿腹,而求安愈泰;緣木務(wù)高,而畏下滋甚。”這篇旨在說明知足常樂,務(wù)競多憂的道理。
宋人劉《連珠一首》(《彭城集》卷四GA996)云:“蓋聞詭道取勝,得以暫用;懷惡致討,未有能克。是故以桀詐桀可容于徼幸,用燕伐燕不足以相服。”這是以史事證明不可以詐繼詐,以暴易暴的道理。
從形式上看,其文體特征大體可概括如下:
第一,“辭麗而言約”,文辭華美而簡短。班固《擬連珠》之一云:“臣聞公輸愛其斧,故能
妙其巧;明主貴其士,故能成其治。”之二云:“臣聞良匠度其材而成大廈,明主器其士而建功業(yè)。”前首二十二字,后首二十字。但也有個別篇幅較長的《連珠》,如宋庠的《連珠一首》(《元憲集》卷三六):“山有梓之材,居山者茇草而舍;田有禾稷之實,力田者半菽而飽;廄有驥之乘,掌廄者羸股而步。此所謂役于物者,智不逮乎物也。無木者有華榱之蔭,無田者有嘉谷之享,無廄者有上駟之御,此所謂役物者智包乎物也。故君子逸于用德,小人勞于用力。”作者想說明“君子逸于用德,小人勞于用力”,但我們也可看到勞者無食,食者不勞的社會普遍現(xiàn)象。
第二,“假喻以達(dá)其旨”。這是《連珠》體最突出的特點,幾乎所有以《連珠》名篇的,都是
通過比喻以表達(dá)主旨。東漢蔡邕《廣連珠》二首之一云:“臣聞目(眼跳)耳鳴,近夫小戒也;
狐鳴犬嗥,家人小妖也。猶忌慎動作,封鎮(zhèn)書符,以防其禍。是故天地示異,災(zāi)變橫起,則人主恒恐,懼而修政。”傅玄《連珠序》譏其“似論”,其實,《連珠》本來就是以借比喻以論理,這里以眼跳耳鳴,狐鳴犬嗥,人們都要“慎動”,以說明“天地示異”,人主當(dāng)“懼而修政”,完全符合《連珠》的文體要求。唐末司空圖有《連珠》(《司空表圣文集》卷八),其二云:“蓋聞太和所賦,植性自馴。孰為之而曰鳳,孰為之而曰麟?翔必以時,肯爭鳴而作怪?動惟中矩,寧受嗾以噬人?”此以麟鳳為喻以說明“太和所賦,植性自馴”的道理。
第三,“歷歷如貫珠”,一篇《連珠》往往由數(shù)首組成,一首為一珠,一篇則像一串珍珠。一首之內(nèi),往往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也像一串珍珠。沈約《編注制旨連珠表》(明梅鼎祚《梁文紀(jì)》卷八):“《連珠》者,蓋謂辭句連續(xù),互相發(fā)明,若珠之結(jié)排也。雖復(fù)金鑣互騁,玉并馳,妍蚩優(yōu)劣,參差相間,翔禽伏獸,易以心威,守株膠瑟,難與適變,水鏡芝蘭,隨其所遇,明珠燕石,貴賤相懸。”
第四,“駢偶而有韻”,連珠實為駢體韻文。吳訥《文章辨體序說》云:“其體則四六對偶而有韻。”如南朝宋顏延之《范連珠》曰:“蓋聞匹夫履順,則天地不違;一物投誠,則神明可交。
事有微而愈著,理有暗而必昭。是以魯陽傾首,離光為之反舍;有鳥拂波,河伯為之不潮。”通
篇皆為駢句,而以交、昭、潮為韻。此前所舉各篇《連珠》一般也是駢體韻文。
第五,《連珠》的結(jié)構(gòu)似乎較呆板,幾乎都由比喻與主旨組成。但細(xì)看也富于變化,如王粲的《仿連珠》四首(《藝文類聚》卷五八):
臣聞明主之舉士,不待近習(xí);圣君之用人,不拘毀譽。故呂尚一見而為師,陳平烏集而為輔。臣聞記切志過,君臣之道也;不念舊惡,賢人之業(yè)也。是以齊用管仲而霸功立,秦任孟明而晉恥雪。
臣聞?wù)聱橂m材,非六翮無以翔四海;帝王雖賢,非良臣無以濟天下。
臣聞觀于明鏡,則疵瑕不滯于軀;聽于直言,則過行不累乎身。
前兩首都是先點明主旨,再舉史為證,是以事喻旨;后兩首都是前為比喻,再點明主旨。宋人徐鉉有《連珠詞》四首(《騎省集》卷二四),其三云:“道不可以權(quán)行,終則道喪;情不可以茍合,久則情疏。是以兵諫愛君,君安而忠敬已失;同舟濟險,險夷而取舍自殊。”這也是先點主旨,后作比喻,以說明“道不可以權(quán)行”,“情不可以茍合”。
也有主旨置中間而前后為比喻的,如謝惠連《連珠》之三云:“蓋聞春蘭早芳,實忌鳴;秋菊晚秀,無憚繁霜。何則?榮乎始者易悴,貞乎末者難傷。是以傅長沙而志沮,登金馬而名揚。”前以比喻,后以賈誼少年得志,后謫為長沙王傅;公孫弘晚年才對策第一,登金馬門,后位至丞相的史事,證明“榮乎始者易悴,貞乎末者難傷”。
唐以前的連珠多以“臣聞”、“蓋聞”起,唐以后的連珠開始變化,往往不用這樣的
詞語,如唐蘇《為人作連珠二首》(《文苑英華》卷七七一)其一云:“夫恩至深而必報,言至信而罔遺。系于我者深不可奪,牽于彼者信不可欺。故操刀而割,豈為他人所污;書扇而殞,竟還夫氏之尸。”宋晏珠《演連珠》(《皇朝文鑒》卷一二八)云:“時平德合,秉均者續(xù)隱于幾先;運極道消,享位者譽隆于事外。是以房、杜之恩勤莫二,無跡可尋;郭、裴之退黜居多,其名益大。”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xué)文理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