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的形成與魏良輔的改革

中國戲曲有著悠久的歷史，它與印度梵劇、古希臘悲喜劇并稱為世界三大古劇，而在中國戲曲的各劇種中，昆曲是最古老的劇種，她積淀了我國古代文學、音樂、表演等各種文學藝術的精華，高雅優美，絢麗璀璨，有中國戲曲百花園中的“蘭花”之美稱。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命名為“人類口述與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后，她不僅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杰出代表，而且也成了全人類的優秀文化遺產。

昆曲，最早產生于江蘇的昆山，是南戲流傳到江蘇昆山一帶后，與當地的民間小調、方言土語相結合后產生的一種唱腔，故又名“昆腔”、“昆山腔”，它與弋陽腔、海鹽腔、余姚腔并稱為南戲的四大唱腔。

南戲是北宋中葉產生于浙江溫州的一種表演藝術，當它產生后，南戲藝人們就走南闖北，到各地賣藝謀生。元代的昆山，經濟繁榮，當時昆山的瀏河口是一個重要的對外貿易口岸，時稱“六國碼頭”，各地商旅云集此地。元代末年雖然戰亂頻仍，但由于張士誠割據蘇州十數年，使昆山、蘇州一帶免遭兵火之禍，經濟發展不受影響。因此，在元代，昆山、蘇州一帶的繁華程度不亞于曾是南宋都城的杭州，當時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而城市的繁華，市民階層的形成，為民間技藝提供了一個消費市場。因此，南戲藝人們也來到昆山、蘇州，唱戲賣藝。

由于南戲是用方言演唱的，最初在溫州產生時就用當地的溫州方言演唱，而各地的方言不同，外地人聽不懂溫州話，因此，為了讓不同方言地區的觀眾聽得懂，南戲藝人們到了新的地區演唱時，就改用當地的方言來演唱，也正因如此，南戲在流傳過程中，用各地的方言土語演唱，便產生了許多帶有各地地方色彩的唱腔，通常就用該地的地名來命名唱腔。昆山腔也正是南戲流傳到蘇州、昆山一帶后，民間藝人為了贏得當地觀眾的喜愛，便采用昆山、蘇州的方言來演唱，這樣也就創立了昆山腔。

昆山腔產生的時間很早，如據明周玄(日韋)《涇林續記》上記載，朱元璋在南京做了皇帝后，在召見昆山百歲老人周壽誼時，問他會不會唱昆山腔。可見昆山腔至少在元代末年就已經在昆山產生了，并且有了一定的影響，甚至引起了身在南京的朱元璋的關注。

那么昆山腔最早是由誰創立的呢?據明魏良輔《南詞引正》的記載，是由元代末年的昆山人顧堅創立的。顧堅，字廷玉，號風月散人。昆山千墩(今千燈)人。顧堅的曾祖父顧禎因犯罪，全家被沒入官府為奴，淪為樂戶，被遣送至大都(今北京)。顧堅的姑母顧山山亦因父親獲罪，被沒入官府后，淪為樂妓，擅長唱曲。顧堅自幼聰穎，天生一付好歌喉，從小就跟姑母學曲習唱。在元代末年，北方抗元義軍紛起，局勢動亂，顧堅全家乘亂回到故鄉，居住在松江。至正二十二年(1362)，在一勾欄內看戲時，勾欄突然倒塌，父親顧鑒被壓遇難，而顧堅不幸雙目失明，淪為瞽瞍，靠唱陶真賣唱謀生，后為顧瑛收留。

顧瑛(1310－1369)，名德輝，字仲瑛，小字阿瑛，昆山朱塘里(今正儀鎮)人。出身昆山望族。博學多藝，詩文詞曲皆精，諳熟曲律，著有《玉山璞稿》、《玉山逸稿》、《制曲十六觀》，編有《玉山草堂集》、《玉山名勝集》。早年他曾代父理財，因他善于打理經營，收獲頗豐，然而到了中年，他便將家產交給兒子與女婿去打理，自己則專心于從事文學活動，廣邀文人學士相聚唱酬，消遣自娛。為此他在茜涇西邊構筑了一座別業，名之日“玉山佳處”，園中有亭臺樓閣，池塘水榭，其中有所草堂，名日玉山草堂，是園中的主要建筑，顧瑛常在這里邀文人名士相聚唱和，如《吳郡名賢傳贊》卷三謂其“筑別業于茜涇西，日玉山佳處，晨夕與客置酒賦詩其中。四方名士如楊維楨、柯九思、李孝光，方外張雨、于彥、成琦、元璞輩，咸主其家。園池亭榭之盛，圖史之富，暨餼館聲伎，并冠絕一時”。由于顧瑛不僅才學名聞東南文壇，而且性格豪爽，因此，文人學士多喜歡與其相交，在玉山草堂中，每天都有雅集，據其所編的《玉山名勝集》記載，自至正八年(1348)至二十年(1360)的十二年間，在玉山草堂所舉行的雅集有五十多次。

顧瑛見顧堅精于唱曲，便收留了他，讓他在雅集時唱曲助興。顧堅也正是在顧瑛家玉山草堂的文人雅集上，與顧瑛、趙孟頫、楊維楨、倪元鎮等文人學士一起唱酬助興時，創立了昆山腔。有《陶真野集》。(參見鄭閏《顧堅身份之謎》，《蘇州日報》2009年12月26日)但從顧堅的生平與他在創立昆山腔的環境來看，他所創立的昆山腔與民間藝人所創立的劇唱昆山腔不同，因為他長期生活在北方，自幼從其姑母學唱的是北曲，而北曲是用中州音演唱的，因此，他所創立的昆山腔不是用昆山方言來演唱的，而是用北方中州音演唱；而且，他是在與文人學士們的相互唱酬中創立昆山腔的，因此，這種昆山腔只是用于清唱。

由上可見，昆山腔雖在元代末年就已經產生了，但無論是民間藝人創立的南戲劇唱昆山腔，還是顧堅創立的清唱昆山腔，在藝術上都還不夠完善，南戲藝人所創立的劇唱昆山腔由于采用昆山方言演唱，其流傳范圍受到了限制，直到明代嘉靖年間，其流行的范圍還是在吳中一地，而且也不受文人學士的歡迎；而顧堅創立的昆山腔，雖然采用了具有全域性的中州音來演唱，但因只是清唱的形式，故不能應用于舞臺。

昆山腔的這一狀況，到了明代嘉靖年間，經過魏良輔的改革后，才出現了轉折。魏良輔，號尚泉，一作上泉，明嘉靖時人，生卒年不可考。原籍江西豫章(今南昌)，寓居太倉。魏良輔是一位民間音樂家，精通音律，他本來是唱北曲的，因比不過另一位北曲歌唱家王友山，故退而改唱南曲，欲獨辟蹊徑，在南曲的演唱上作出成就。魏良輔改唱南曲后，不滿意昆山腔的演唱方法，便運用自己的才能，對昆山腔加以了改革。

魏良輔在對昆山腔加以改革時，還得到了他的女婿張野塘的幫助。說起張野塘，也是一位北曲演唱家，原籍河北。那么張野塘怎么會從北方來到吳中，把北曲帶到南方的呢?又怎么被魏良輔招贅為女婿的呢?據明末宋直方《瑣聞錄》記載，原來張野塘家在河北，本是一名戍卒，因犯了罪，被官府發配到蘇州太倉衛的。他剛到太倉時，為當地人唱北曲，由于當地人聽慣了南曲，從未聽過北曲，因此，“人皆笑之”。有一天，魏良輔來到太倉，偶爾聽到張野塘唱北曲，感到十分驚奇，不覺入了神，以為找到了知音，“留聽三日夜”，對野塘大加贊賞。當時魏良輔已改習南曲，正想對南戲昆山腔加以改革，聽了張野塘的演唱后，就想把張野塘拉過來，一起來改革昆山腔。這時魏良輔已五十多歲，只有一個女兒，當時已到了論婚出嫁的年齡，她不僅相貌出眾，而且從小受到父親的指點與熏陶，善唱曲，遠近聞名。此前已經有許多人慕名來求親，其中還有一些門第高貴、有錢有勢的人家，但都被魏良輔拒絕了。自遇到張野塘后，魏良輔就決定將張野塘招為女婿。

那么魏良輔對南戲劇唱昆山腔作了那些改革呢?

由于魏良輔翁婿二人皆精通北曲，因此，他們對南戲劇唱昆山腔的改革，首先是將原來采用昆山方言演唱，改為采用“中州音”來演唱，如魏良輔在《南詞引正》中提出：“《中州韻》詞意高古，音韻精絕，諸詞之綱領。”而在魏良輔之前，顧堅等文人創立的清唱昆山腔，已經采用了“中州音”來演唱，故魏良輔認為，在當時眾多的唱腔(包括清唱和劇唱)中，“惟昆山為正聲”，他要以這種“正聲”來對劇唱昆山腔加以引正。也正因為此，他把自己改革昆山腔的理論著作命名為《南詞引正》，“南詞”，也就是“南曲”和“南戲”，如徐渭也把他的南戲論著命名為《南詞敘錄》；而“引正”，就是要將南戲的演唱引導到像顧堅創立的清唱昆山腔的演唱方法上來，即以“中州音”來演唱。因當時劇唱昆山腔采用昆山、蘇州一帶的方言土語演唱，故魏良輔提出要糾正方言土語，如他在《南詞引正》中列舉了劇唱昆山腔演員常用的方言土語，日：“蘇人多唇音，如冰、明、娉、清、亭之類。松人病齒音，如知、之、至、使之類；又多撮口字，如朱、如、書、廚、徐、胥。”對于這種方言土音，應以中州音為標準語音糾正，“殊方亦然”。

魏良輔對劇唱昆山腔所做的第二個改革，就是改變了昆山腔的演唱方式，將原來是依腔傳字的演唱方式，改為依字聲定腔的演唱方式。如他在《南詞引正》中指出：“五音以四聲為主，但四聲不得其宜，則五音廢矣。”所謂“五音以四聲為主”，也就是字的腔格(音樂旋律)即宮、商、角、徵、羽等五音須依字的平、上、去、人四聲而定。由于南戲藝人皆為底層百姓，文化修養低，不能辨別字聲，這樣就會影響曲字的腔格(音樂旋律)，俗話說：字正才能腔圓；字不正，腔就唱不好。為此魏良輔特地指出：“平、上、去、入，務要端正。有上聲字扭人平聲，去聲唱作入聲，皆做腔之故。”(《南詞引正》，《歷代曲話匯編》明代編第一集，黃山書社2009年版)

在改變演唱方式的同時，魏良輔還對昆山腔的演唱節奏加以了改革，即放慢了演唱的速度，將一個字分成頭、腹、尾三部分，與悠長的旋律相配合，徐徐吐出。細膩婉轉、舒緩悠長，有如江南農家和水磨米粉，故此后民間俗稱昆山腔為“水磨腔”或“水磨調”。

另外，由于劇唱不同于清唱，除了演員的演唱外，還講究樂器伴奏，以取得較好的舞臺效果，因此，魏良輔還對南戲昆山腔的伴奏樂器作了改進。而他的改進，也借鑒了北曲的伴奏樂器，將北曲伴奏樂器中的三弦、琵琶等弦樂器也用于劇唱昆山腔的伴奏。

繼魏良輔改革昆山腔后，戲曲家梁辰魚又按改革后的新昆山腔格律創作了《浣紗記》傳奇，將這種新昆山腔搬上了舞臺，更是擴大了新昆山腔的影響。使得新昆山腔成為曲壇“正音”，流行南北各地，出現了“四方歌曲皆宗吳門”的局面(清徐樹丕《識小錄》，《涵芬樓秘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