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小學時,我的夢想是當一名馳騁疆場的軍人。但是,這個夢想到讀初中時便灰飛煙滅了——因為我近視了。讀初二時,我瘋狂地迷上了小說,簡直到了“沉醉不知歸路”的程度——不僅上課看,課間看,放學看,而且晚上寢室熄燈后仍然千方百計地看——先是用自制煤油燈看,后來一同學因不堪“滿屋煤油味”而憤然告發,結果煤油燈被班主任收繳。于是我只得買蠟燭“繼晷飽讀”,但好景不長,蠟燭很快又被班主任收繳了——因為有人聯名抗議,說我看到精彩處總會情不自禁地擊掌而呼或高聲大笑,把酣夢中的他們驚醒。最后我不得不去買手電筒,蒙在被窩里悄無聲息地看。一段時間下來,我的“友誼指數”雖然得以恢復,但視力卻急劇下降。從此月朦朧,鳥朦朧,軍人是做不成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想想做一名老師也不錯,于是我又做起當老師的夢來了。
1988年7月,我如愿以償,考取了黔東南州天柱民族師范。3年后,我被分到一所村級小學——黃橋小學任教。
黃橋是一個偏僻而閉塞的地方。幾座山把一塊田壩擠成一個說不清形狀的地塊。一條巴掌寬的河溝七拐八彎地從中穿過,把田壩分為極不規則的兩塊。那些陳舊灰暗的民房就像打亂的積木一樣,散落在山腰。那像捏碎了的蛋殼一樣伏在右邊山腳下的,就是黃橋小學的校舍了。
我是唯一的住校老師。但我的住地不僅窄——不足6平方米,而且破敗不堪,風來如涼亭,雨來如滴漏。條件誠然很差,但無礙我“做一個受歡迎的小學老師”的夢想。
鄉下的孩子淳樸善良,善解人意,對老師的要求不高。只要你平時對他們那一張張小花臉以及那一根根將墜未墜伸縮自如的鼻涕柱不露出厭惡的神情,他們就不會避開你;如果你在上課時能穿插一些當地的土語輔助教學,他們就會認可你;如果你在課外時,還能教他們唱童謠,他們就會喜歡你;如果你能在各種場合變著花樣給他們講故事,他們就會崇拜你#8943;#8943;
我把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投放在了學生身上,把在師范三年學到的十八般武藝都使了出來。漸漸地,我贏得了信任,繼而受到了歡迎。記得有一天晚上,一個叫盛波的學生父母去親戚家喝喜酒,十一點半了還未回家,他就一個人打著火把跑來跟我睡。為了克服無邊的黑暗帶來的恐懼,他竟一路唱著歌,在距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時,他不再唱歌,而是大聲地呼喊我。孩子們自從與我混熟后,就暗地里輪流給我送菜。每天清晨,我的房門外總會放著一捆尚在滴著露珠的小菜,而我從不知道是誰放下的。我知道的只是,當房門外加放了一包紅燒肉或粉蒸肉時,那一定是哪個學生家里有了紅白喜事。我能做的是,放學后帶著一臉的愧色和一個癟癟的紅包前去補禮。
家長在輪流給我送菜時,不但不留下吃飯,有的還拉我去他們家喝酒。當我不勝酒力臉上升起不落的太陽時,家長和學生總會露出比我還燦爛的笑容來#8943;#8943;
越是大苦之地,人們越能保存人性中至真至善至純至美的成分。當我突然明白這一點時,我是多么希望能站成黃橋的一棵樹,一棵長在巖縫里頑強地吞吐天地日月精華的樹啊!
可我并不是一棵樹,我只是一粒流浪的種子。
1993年,我因教學成績突出,被抽調到了鎮級中學——石洞中學任教。水漲船高,隨物賦形,于是,我又做起了“做一名合格的初中老師”的夢。
學校分給我一間9平方米的房間,我喜出望外。一是房間比以前寬了,二是房子是磚木水泥結構,“風過四壁,水滴床頭”的情況再也不會發生了。
房間甚簡陋,一床,一桌,一椅而已,但我欣然名之“雅室”。
我像一頭老黃牛一樣賣力。我只是一介師范生,工作不出色,會讓那些更高學歷的同僚看不起的。何況,領導讓我享受了專科生、本科生的住房待遇,我當然得對得起這“天堂般”的居所,對得起領導的信任。整個校園,我房間的燈熄得最晚。我一邊精心備課,細心批改作業,一邊認真復習功課,準備參加漢語言文學專科自學考試。由于疲憊,我的身子一挨床就能睡過去;由于際遇垂青,早上,我一睜眼就能看見洋溢在周圍的真實的幸福。
次年9月,妻子調到鎮小學,隨后,女兒出生。三個人住在“雅室”,開始顯出擁擠。
我在“雅室”彌漫的世俗煙火氣中,兀然苦讀,默然潛修,奮然耕耘。因為我深知,貧瘠的土地長不出參天的大樹,枯瘦的枝條結不出碩大的果實。
1997年9月,我揣著激情飛揚的夢想踏進了貴州教育學院,開始當一名學生。如果說鄉下是一口枯井,那么省城就無異于一片藍天。在這片深邃博大的藍天下,我用鄉下人特有的厚道和勤勞一絲一縷地編織著夢想。酈亭山教授的嚴謹,易健賢教授的勤奮,周復剛教授的灑脫,吳道文教授的才氣,顏邁教授的風趣,張曉松教授的激情,就像一顆顆閃亮的星星,照亮了我夢想的天空。在這些星光的指引下,我踏上了音韻形訓的小路,走進了唐詩宋詞的叢林;在這些星光的指引下,我看到了賀拉斯在風中飄揚的白發,觸摸到了桑提亞哥在大海里捍衛的尊嚴和靈魂#8943;#8943;
1999年9月,我調入天柱縣第二中學,開始了“做一個優秀的高中教師”的夢。
夢如果沒有堅韌的毅力和具體的行動支撐,它就只能永遠是夢——有時它甚至會淪為笑柄。
進入縣城,各種銷蝕時間的方式和誘惑遽然增多,如果定力不夠,很容易懈怠放松——要么沉溺聲色犬馬的世界,要么癡迷遛狗斗雞的勾當。有段時間,縣城里流行打麻將和跳舞,年輕教師一下課就心癢癢地往街上星羅棋布的麻將室或舞廳跑。學校的年輕人中,大約只有我沒有去。我并不是反感打麻將和跳舞,只是覺得太浪費時間,尤其是像我這樣的教學生手更是耗不起。當別人在課外肆無忌憚地揮霍或心安理得地享受時,我總是心無旁騖地泡在圖書室,或者靜靜地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備課,或者默默地走在林蔭道上反思教學、咀嚼教藝,或者在家里信筆涂鴉,愉悅自己#8943;#8943;如今,打麻將和跳舞已成為一種生活的常態,而我至今仍不會這兩種“技藝”,之所以還未被人譏為智障者,大約是得益于我利用別人消閑的那點時間做出了點小小的成績。
2010年9月,年屆不惑的我調入凱里市第一中學任教。這里高手云集,人文底蘊深厚,教研風氣濃郁,管理科學高效。這里的亮麗天空無疑適宜放飛我新的夢想——做一名有思想深度和知識廣度的學者型高中教師。
卡爾維諾說:“誰不放棄夢想,誰就能獲得上帝的祝福!”
我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如果存在,那夢想就是我永遠的上帝。
廣闊無垠的天空,我的夢想在飛,以海燕之勇,以鷹翔之姿。
(作者單位:凱里市第一中學
貴州凱里556000)
責任編輯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