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寺:春日里的那一抹嫣紅

日本茶道中有一術(shù)語日“一期—會”，頗富禪理。

佛說：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與你的擦肩而過?！贝穗m茶道用語，但用在觀賞櫻花上同樣貼切。

櫻花縱然沒有“曇花一現(xiàn)”般的倏忽，但它短暫的花期還是給人們平添了幾多憐惜。日本有句俗語叫“櫻花七日”，意為一朵櫻花從開放到凋謝約莫只有七天的時間，滿開只有一日，真可謂“剎那芳華”。這也便是人們?yōu)楹我跈鸦ㄊ㈤_的季節(jié)，抓住時機(jī)盡情觀賞其繽紛之美的緣故。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與瑞雪靈峰的富士山一起成了日本的象征。中國人之于櫻花，徒生隔海相望的遐想。然而，對于今天的西安人來說，大可不必惆悵，因為觀賞櫻花不必遠(yuǎn)渡東瀛，西安城里就有一個絕佳的去處——青龍寺。

青龍寺的前身是靈感寺，始建于隋文帝開皇二年(582)，據(jù)史書記載，隋文帝楊堅是在寺廟里降生的，由尼姑撫養(yǎng)到13歲。登上皇帝寶座的他由于自幼深受佛教的熏陶和影響，在修建大興城時，下詔將城中的陵園墓冢遷藏到郊野，為了超度這些亡靈，在樂游原上修建了一座寺院，取名靈感寺。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寺廢，據(jù)傳，高宗龍朔二年(662)，城陽公主患病，蘇州和尚法朗誦《觀音經(jīng)》祈佛保佑得愈，公主奏請復(fù)立其為觀音寺。唐景云二年(711)，改稱青龍寺。唐會昌五年(845)禁佛時寺廢，次年又改為護(hù)國寺。大中九年(855)，長安左右兩街添置寺院八所，該寺又恢復(fù)本名。北宋元祐元年(1086)，寺毀。從此，青龍寺便被湮沒于歷史的荒煙蔓草之中，漸不為人所知。

在大唐王朝，青龍寺是傳播佛教密宗最有影響力的寺院，曾經(jīng)盛極一時，當(dāng)時，日本來中國求佛學(xué)法的著名的“入唐八大家”中有六家(空海、圓行、圓仁、惠遠(yuǎn)、圓珍、宗睿)皆受法于此，尤其是空海拜密宗第七祖師惠果為師，研習(xí)密教，學(xué)成后回國，在奈良東大寺創(chuàng)立日本佛教真言宗，成為“東密”的開山祖師，日本醍醐天皇賜予他“弘法大師”謚號。空海在唐留學(xué)期間，潛心佛法之余，還鉆研漢學(xué)，學(xué)習(xí)梵文，誦讀唐詩，苦練書法，在佛經(jīng)、詩詞、梵文、書法、醫(yī)學(xué)、天文、美術(shù)、建筑，甚至釀造、烹飪等方面也廣泛涉獵，造詣深厚，民間尊稱他為日本的“孔子”。

1973年，考古人員對青龍寺進(jìn)行了勘察與發(fā)掘，次年發(fā)現(xiàn)了塔和殿堂遺址。1982年，日本友人捐資修建了空海紀(jì)念碑，兩年后，再次捐資修建了惠果、空海紀(jì)念堂，加上出土文物展室，青龍寺初具規(guī)模。1986年，日本贈予青龍寺11個品種近千株櫻花樹，其中不乏“一葉”、“關(guān)山”、“御衣黃”、“楊貴妃”等名貴品種，成為中日友好往來的象征。每年四五月間，櫻花盛開，滿園春色，姹紫嫣紅，風(fēng)光宜人。青龍寺則籠罩在一片櫻花的海洋里，以它千年的滄桑、古老的傳奇和迷人的風(fēng)景，吸引著遠(yuǎn)道而來的中外游客。

清明時節(jié)何處去，樂游原上賞櫻花。

清明節(jié)前的一天，我攜妻女去青龍寺賞櫻花。我們登上了西安東南郊鐵爐廟村北的樂游原上， “向晚意不適，驅(qū)車登古原”，與詩人李義山不同的是，我們?nèi)サ臅r候時值正午，沒有詩人郁郁寡歡的不適心境。

青龍寺是樂游原上惟一絕美的風(fēng)景，不僅因為千年歷史的風(fēng)煙、大唐盛世的梵音，還有那出自建筑大師張錦秋之手的氣勢恢弘的仿唐建筑，以及那滿園近千株的名貴櫻花。

舊時，人們?nèi)デ帻埶?，大都是為了踏春、燒香、拜佛，現(xiàn)在則是為了賞櫻花。這是近幾年西安人興起的一種風(fēng)雅。

來到樂游原大門前，但見橫幅高懸，氣球飄蕩，男女老少，黃發(fā)垂髫，紛至沓來，聯(lián)袂出游，那一種狂熱與迷醉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

夾雜在雜沓的人流中，涌進(jìn)寺門，仿佛進(jìn)入了花的海洋。盛開的櫻花，白的純潔，紅的艷麗，粉的柔媚，在陽光下粲然綻放，在春風(fēng)里輕輕搖曳，宛若一個個濃妝淡抹的美人，向游人輕顰淺笑著。

清人漲潮說：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惫?，在東邊的庭院，我見到了一種名為“楊貴妃”的櫻花，花瓣雪白碩大，有著—種豐腴之美、富貴之態(tài)。我以為，中國人以“羞花”比喻楊貴妃，莫若日本人用“櫻花”比喻楊貴妃來得貼切。因為楊貴妃紅顏易逝的薄命與櫻花落花一瞬的花期伺其相似，那枝上的花瓣就像是楊貴妃的—縷芳魂凝結(jié)而成。

在云峰閣東側(cè)，我看到了一種叫“普賢象”的櫻花，據(jù)文字介紹，這是日本最古老的園藝櫻花，又名“普賢堂”。花開時，花中心有兩片綠色的葉子(雌花葉化物)沿外側(cè)彎曲，因酷似普賢菩薩乘座的大象鼻子而得名。

在東院的北側(cè)，矗立著日本的空海和尚的紀(jì)念碑，周圍遍植櫻花，那是些‘‘遠(yuǎn)藤櫻”，又名“八重紅枝垂櫻”，像極了中國的垂柳，如有風(fēng)，便輕解羅衣，裊娜娉婷，由不得人不去撥弄。

此外，還有春分時節(jié)最早開花的“彼岸櫻”、花瓣多到300余片的“菊櫻”、淺黃色的“郁金櫻”、香氣濃郁的“千里香”，無一處不有來歷。

櫻花熱烈、純潔、高尚、淡泊，嚴(yán)冬過后是它最先把春天的氣息帶給人們。對把櫻花視為國花的日本人來說，這種魅力十足的花朵所擁有的含義已不單單停留在供人觀賞的層面上了，在他們的血液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涌動著粉紅色的櫻花睛結(jié)。

櫻花雅而不艷，開時相約而來，謝時一同而去，如云水流逝，不染塵埃。日本人認(rèn)為人生短暫，活著就要像櫻花一樣燦爛，即使死，也該果斷地離去。日本有位禪僧叫西行，被譽(yù)為“櫻花詩人”。他說： “我愿春之際，死于花之下，于釋迦涅桀望月日。”這使我想起，在中國也有著一位同樣愛櫻花的詩人，他就是被人們稱作“情僧”的蘇曼殊，他曾經(jīng)寫過一首看櫻花的詩：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p>

吟誦著這詩句，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種情境：春雨瀟瀟，落日樓頭下，一僧人著一襲袈裟，芒鞋破缽，踽踽獨(dú)行，踏過橋去看櫻花，天地一片清淡。

磨磚不能成鏡，因花可以悟道?；ㄅc佛原本有著很深的因緣，當(dāng)年靈山會上，釋迦拈花示眾，眾皆默然，惟迦葉尊者破顏微笑，衣缽得傳。青龍寺云峰閣前的一副楹聯(lián)“櫻花遙共海東妍，貝葉須于心底誦”則告訴我們，在青龍寺，不僅要觀賞櫻花，更要在花里聞法，花里修行，花里悟道，在花開花謝、緣起緣滅間，了知無常，反觀自心，找到生命真正的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