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韻無限在秦淮

摘要：王漁陽的七言近體是清詩中最獨擅勝場和影響最大的作品，其“神韻說”自成一家，領袖詩壇數十年。本文試圖從分析《秦淮雜詩》入手，探討這時期的神韻說。

關鍵詞：秦淮雜詩 神韻說 意境

在清代詩壇上，王漁陽被譽為“一代正宗”(《隨園詩話》)。宋犖在《蠶尾集序》中說：“予以謂先生在本朝卓然為一大家亡疑，如東坡、山谷之在宋，遺山、道園之在元?！鄙虻聺摗肚逶妱e裁集》卷四說：“漁洋少歲即見重于牧齋尚書，后學殖日富，聲威日高，宇內尊為詩壇圭臬，突過黃初，經其身無異辭。”《四庫全書總目》卷173在評價王漁陽的《精華錄》時說：“當康熙中，其聲望奔走天下，凡刊刻詩集無不稱漁洋山人評點者，無不冠以漁洋山人序者，下至委巷小說，如《聊齋志異》之類，士稹偶批數語于行間，亦大書‘王阮亭先生鑒定’一行”。上述所引，諸家對王漁陽詩歌的評價可看出王漁陽在清代確為詩壇領袖人物。他在詩壇上標榜聲華，自樹壇坫，開創獨具特色的詩歌流派，其神韻說則著稱當世，對后世也產生了深厚的影響。

本文從四個方面來試論在揚州期間王漁陽的神韻說思想在《秦淮雜詩》中的運用。

一、詩歌意境方面：追求“妙在象外”，“言盡而意無窮”

如果漁陽仍具寫《秋柳》時那種強烈的故國之思的話，其心中之悲當更加濃郁，托物之情也會更加深沉。然而《秦淮雜詩》的基本風貌卻是明快的，雖然也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卻一點也不費解。詩前小序云：“青溪佳麗，白下冶游，空存小姑之祠，無復圣郎之曲。渡名桃葉，懷王令之風流；湖近莫愁，憶盧家之舊事。高臥邀笛之步，偶成擊缽之吟?！笨芍銓懻撸贿^泛泛的思古之情，雖然也雜悲傷，但那悲傷己非故國之思，而是對景引起的感慨華年易逝之哀。因此，他的筆法更加空靈，不著痕跡，以“神韻”的“味外味”，在歷史中映照現實的影像，于古調里回蕩時代的顫音，使所詠之性情，如水中之月，鏡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可視而不可捉，幾乎到了似有若無的地步。如其《秦淮雜詩》第一首：

年來腸斷秣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

十日雨絲風片里。濃春煙景似殘秋。

前兩句以生動的筆觸直接渲染了這種感情：一年多來我常泛舟于河上，任心中的哀愁與河水俱流，傾聽著流水泊淚訴說舊日繁華夢，河水依舊，好景難再，又平添了幾分新愁。詩人的情思如夢魂縈繞總離不開這秦淮河。這夢似夢也非夢，說它是夢，是因詩人憂思郁結，沉迷于自我難以拂拭的情感矛盾中，從而因情成夢，跨過時空的柵欄去尋覓舊日的蹤跡，去尋求歷史的解釋。說它是非夢，是說詩人情意纏綿，眼前的一切在心靈的浸染上都似乎被置于夢幻的境界中，秦淮遺跡只成為引逗作者情思的契機，把詩人導向更深沉的思緒中。前兩句通過小舟徘徊、夢魂縈繞將作者特有的情慷出神入化地表現了出來。

后兩句則轉為直接寫景，將腸斷之情、夢幻之曲都化入當下的對象之中，開章寫“年來”，我們知道這不是瞬間的感謂，而是長期的憂慮，它實在不能承受新的負擔了，偏偏又遇到這淫雨霏霏的撩潑，而且一下就是許多天，這又怎能讓人抑制住內心的憂傷呢?濃春，濃郁的春色煙景，醉人的春意，古代詩詞中有“楊柳淮煙”、“煙花三月”的寫法。然而這煙花秀色實在不堪雨橫風狂的摧折，漂泊凋零，蕩然消逝在人們的足跡和流水之中。本來應是一般繁鬧的春景，而此時此刻在作者的眼光中簡直就是枯衰的殘秋，一座令人酸楚的愁城。以此來暗喻秦淮舊日的繁華和如今的衰敗。此二句睹物興情，又遷情于物，使物我往復回還，從而臻于意廣像圓的審美佳境。

可見，他所興起的無非是“漢家陵闕”的往事煙夢之嘆。但這個意蘊之思，在詩面上極其沖淡與玄遠，把鼎革后出現的失落與迷茫，幾乎淡化到無，隱隱約約，可說“不著一字”，但其弦外之音，“廬山真面目”，讀者還是不難感觸到的，這便形成神韻的獨特魅力。

二、詩歌風格方面：力主沖淡清遠，推崇王，孟清音

縱觀王漁洋的創作實踐，其詩歌面貌不能僅以“淡遠”來概括。張維屏《國朝詩人征略》謂“漁洋入蜀后詩多蒼健沉郁”，又引林昌彝語云：“阮亭詩用力最深，諸體多入漢、魏、唐、宋、金、元人之室?！鄙虻聺撜J為漁洋詩不乏“高華渾厚有法度神韻者”。袁行霈認為士禎入蜀使粵后，其詩歌風格呈現多元化，有氣韻沉雄、格調激越者，有清新自然者，有輕捷明快者，有旖旎柔媚者……而在揚州期間的詩歌力主沖淡清遠，推崇王、孟清音。

“沖淡”乃是一種“無味之味食始珍，無性之性藥始勻，無跡之跡詩始神”的藝術境界。這種藝術境界，其創作特點有遠離塵囂淡忘世情的思想傾向，其意境是“鏡花水月”般的空靈，其藝術感受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也就是“悟”。它們大多是，有選擇地描繪非一般的自然景色來托出人生心靈境界的虛無空幻，而使人玩味無窮，深深感慨?！薄扒暹h”是“沖和淡遠”的一部分，“神韻說”表現出對于王孟家數“清遠”詩風由衷的贊賞和愛好。在《秦淮雜詩》中能清晰地體現出來，下面著重分析《秦淮雜詩》“清遠”的風格。

“清”首先表現在《秦淮雜詩》意象的選取中，漁陽多喜衰柳殘陽、暮空雨巷，在春夏秋冬、陰雨晴晦的諸種意象中，漁陽比較喜歡秋冬季節，更多的著意于陰雨寒天、夕陽斜暉。如：

“十日雨絲風片里，濃春煙景似殘秋。”

“結綺臨春盡己墟，瓊枝璧月怨何如?！?/p>

“潮落秦淮春復秋，莫愁好作石城游。”

“十里清淮水蔚藍，板橋斜日柳毿毿?！?/p>

漁陽詩中的“清”，還體現在他所創意象的色調上。他經常利用的是具淺、暖色調的景物來創造意象。淡淡的細雨和黃色的月光，是他在創造意象時常有的背景。漁陽用其朦朧，濾去景物中的雜質，使意象更見明快。而意象也因有此背景色調，增添出幾分典雅的內涵。

“清”在溫度上是人感覺寒冷，因此“寒”、“清”、“冷”、“冰”都是漁陽在《秦淮雜詩》中喜用的字眼。如：“不奈更尋江總宅，寒煙己失段侯家?！薄案祲矍甯枭衬酆?，紅牙紫玉夜相邀?！薄坝翊扒鍟苑鞫嗔_，處處憑欄更踏歌?！薄笆锴寤此邓{，板橋斜日柳毿毿?！?/p>

除詩中的視覺形象和膚覺感受外，對于溝通聽覺的意象，漁陽也有意識地選擇“清音”。他所欣賞的天籟有：清晨倚著欄桿聽到的裊裊歌聲，是石橋巷口的少年唱的《白練裙》，是傅壽唱的清歌沙嫩吹的簫……這些“清音”的共同特點是清新淡遠，和人的情緒的沖和閑靜恰相對應，神韻天然，耐人尋味。

三、詩歌表現手法：講求含蓄蘊藉，反對直露與在詩中下明確的判斷語

王漁洋的“神韻說”重點在于探討詩的藝術表現，強調詩的自身特征要有神采韻味，要含蓄蘊藉，要有形象的感染力，要有淡遠的意境，要自然天成并富有情致，要言有盡而意無窮；反對雕琢模擬，反對詩中的直接說理。

還是以《秦淮雜詩》第一首為例：

年來腸斷襪陵舟，夢繞秦淮水上樓。

十日雨絲風片里，濃春煙景似殘秋。

全詩形成一種“如納水輸，如轉丸珠”(司空圖《詩品》)的流動整體。前兩句是直瀉意旨，濃墨重彩訴斷腸，后兩句是移情入境，將夢幻般的情感氛圍巧妙地融入自然氛圍中。前兩句說愁而不點明何以為愁，后兩句寫景并不直接言愁，但卻昭示出愁情何在。全詩參差錯落，互為涵映，使詩人的復雜意緒得到較為充分的呈露。

漁陽論詩特標神韻，此詩有以得之。為了追求澄復淡遠的意韻，漁陽十分注意詩境的飄忽靈動，寫情雖謂腸斷，何為腸斷，全篇“不著一字”，寫景并不描寫具體物的形態，而刻意捕捉物的外在動勢。寫情則有夢魂纏繞，寫景則有雨絲風片、濃春煙景。一切都是這樣似有若無、似淡若濃，朦朧氮盆，將讀者帶入高遠的境界中。這正是“得其象外之象，意外之神”(楊繩武為王所作《神道碑》)。

漁陽在《秦淮雜詩》中用典比比皆是，他主張用典要活，不著痕跡，如若常語，才見神韻?！肚鼗措s詩》中用典20多處，幾乎句句有典，或懷古諷今，或睹物思人，或借物抒懷，詩人都用的很貼切。把真實的情感借助于內涵豐富的典故，巧妙的抒寫出來，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些詩，注目山水，描摹風月，或融情入境，或緣景寫情，大都寄概言外，筆觸簡練，表現其即目直覺的景象，塑造飄逸空靈的意境。或者不見人影，聞聲無形，或者拉開視線，創造一種“美”的意蘊，甚或以少勝多，以靜攝動，好像只是觸動一、二個音韻連綿，余味悠長。雖然是把亡國之音引向“昭代雅音”，但也應當承認，其苦心孤詣的巧構，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準。

結語

揚州時期，王漁洋所作的《秦淮雜詩》豐富發展奠了他詩歌思想的一個基本基調。就是詩歌中存在一種不受任何束縛的、同時又能導人的心靈于自由的美，不論是創作和欣賞，都應努力地表現和反映這種美。這也就是王士禎平生創作所追求的目標了。他在寫《池北偶談》時，明確拈出“神韻”來作為其詩歌思想的核心，基礎正在于此。不管王漁陽揚州以后的創作如何發生或宗宋或宗唐的轉折，他對詩美的這一認識都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