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樹潔,李葉丹
(1.廈門大學法學院,福建廈門 361005;2.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學院,阿姆斯特丹 4436)
在過去的20年中,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受到世界法律界的普遍重視。其中,調解作為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簡稱ADR)的重要一環,其影響力已經滲透到民事,特別是商事糾紛解決的各個方面。現在的調解已經從主要依靠法院力量向依靠民間力量轉變。調解的主持人已經變得越來越多元化和非官方化。在這種情形下,商事調解作為廣義調解的一種應運而生,并在全球范圍內得到快速的發展。《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國際商事調解示范法》(簡稱《示范法》)第1條將商事調解界定如下:針對由于商業性質的各種關系而發生的事項,當事人請求一名或多名第三人(“調解人”)協助他們設法友好解決其由于合同引起的與合同關系或其他法律關系有關的糾紛的過程。商事調解的發展意義被《示范法》所肯定:“以調解和調停或類似含義的措詞相稱的糾紛解決辦法在國際和國內商事實踐中日益多地用于替代訴訟,利用這種糾紛解決辦法的優點顯著,例如,減少糾紛導致終止商業關系的情況,便利商事當事方管理國際交易,并節省國家司法行政費用。”商事調解在中國仍屬較新的調解形式,與法院調解和人民調解相比,商事調解具有如下幾個主要特點。
首先,商事調解不包括法官或仲裁員在司法程序或仲裁程序中,包括在有糾紛的各方當事人的請求下或者是在法官行使特權或自由裁量權的情況下進行的試圖促成和解的案件。例如,即使經當事人同意且涉及商事的法院主持下的調解,也不屬商事調解,而為法院調解。將商事調解限于此是必要的,有助于避免不適當地干涉現行程序法。[1]
其次,商事調解通過市場化運作,向當事人收取費用,為當事人提供調解服務①市場化運作不代表調解中心應當是營利性組織。例如,CEDR即明確自己為非營利性組織。。這一點與中國的人民調解有很大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調解法》(簡稱《人民調解法》)第4條規定“人民調解委員會調解民間糾紛,不收取任何費用”,而商事調解則由當事人支付費用,不似人民調解般無償。
再次,商事調解的形式可為友好調解,也可以機構為中介。從廣義上看,商事調解的形式包括友好調解,即只要發生在調解員與當事人之間有關商事、收費的調解,都可歸于廣義上的商事調解一類。從狹義上來看,商事調解多通過多元化糾紛解決機構或者依附于獨立的調解中心進行,例如,英國設有糾紛有效解決中心(The Centre for Effective Dispute Resolution,CEDR)等。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的仲裁機構,如國際商會仲裁院(The International Chamber of Commerce,ICC)、倫敦國際仲裁院(London Court of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LC I A)、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院(Arbitration Institute of Stockholm Chamber of Commerce,SCC)等,都提供調解服務。這些仲裁院都有獨立的調解機構。以ICC為例,其下設ICC仲裁院(ICC International Court of A rbitration)以及ICC糾紛解決服務中心(ICC Dispute Resolution Services)。仲裁院主要按照ICC仲裁規則處理仲裁案件,ICC糾紛解決服務中心則按照ICCADR規則解決糾紛。再如,LC I A大部分處理國際商事仲裁案件,也處理一些(主要是國內的)調解案件。美國仲裁協會(American Arbitration Association,AAA)處理國內的仲裁、調解案件,其國際分部國際糾紛解決中心(The 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Disputes Resolution,ICDR)也同時處理仲裁和調解案件。
最后,除友好調解外,商事調解一般具有獨立于仲裁規則之外的調解規則,主要解決調解人、調解程序、與仲裁和訴訟的關系等。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UNC ITRAL)在2002年專門針對商事調解制定了《示范法》。具有國際影響力的調解中心均訂有調解規則或程序。以AAA為例,商事調解的程序是:首先,當事人應當達成進行調解的合意。隨后,根據AAA網上公布的材料,在調解機構的幫助下選擇調解員,向調解中心提出調解申請。緊接著是調解會議準備階段,包括案件摘要、案例、訴求等等,接下來在調解員被選出的30天內召開調解會議。如果當事人對調解結果滿意,當事人簽訂調解協議,如果不滿意則可進行仲裁或者訴訟。[2]
法律的完善為ADR的發展提供了保障。從法律環境上看,以英格蘭和威爾士為例,自《1998年民事訴訟規則》通過以來,ADR特別是調解,已經超越“替代訴訟”的功能,而赫然成為民事糾紛解決的主流方法。[3]英國在2003年建立了民事調解委員會(Civil Mediation Council,CM C),此委員會為旨在促進民事、商事調解發展的中立、獨立機構,截至2010年,已有400多個單位成為其成員。除了根據新法建立的新興調解中心外,以仲裁委員會為代表的傳統商事糾紛解決機構也越來越重視調解業務的發展,不斷將調解業務單獨分離。這種機構調整更為商事調解的發展提供了便利,類似的做法也出現在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
由于調解以當事人的合意為依托,不一定需要機構參與,所以調解案件比較分散,想要完全了解涉及調解的各種統計數據是比較困難的。但境外也有部分機構對商事調解的當事人、調解機構、受案狀況、發展狀況等做出調查,其研究分析可展現商事調解在域外發展的概貌。
據美國和英國的統計,近幾年調解案件增長迅速。[4]根據英國CEDR在2010年5月公布的一項針對民商事調解員進行的調查(簡稱CEDR調查)①CEDR是英國一家旨在削減糾紛解決費用,為當事人提供多種糾紛解決形式的獨立的、非營利組織,向當事人提供調解、顧問和培訓服務。CEDR是歐洲最大的ADR糾紛解決中心,在世界上有超過5000名調解員。2010年,CEDR采取網絡問卷以及電子郵件的形式向民商事調解員了解他們工作中的問題。2010年共有221位調解員參與了調查。在訪問調解員的同時,CEDR也對律師進行了調查。如果未特別說明,英國的資料均來自本調查。本調查結果的發布日期為2010年5月11日。發現,英國每年有6000件案件訴諸調解,2010年的調解案件的數字是2003年數字的3倍。[5]雖然受到經濟危機的影響,但根據AAA年報的報道,2009年其調解的案件量仍比2008年的增長20.5%。[6]此外,根據國際調解機構的數字,國際商事調解案件量5年間也增長了45%。[7]
案件數量增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雖然法律強制當事人進行調解的案件數也被統計到了調解機構的受案數中,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域外商事主體對商事調解的認可度很高。AAA于2003年進行了的一項針對各類美國公司的調查(簡稱AAA調查)②2003年2月,AAA為了解ADR在現實中的發展狀況而進行了一項研究和調查。本項調查考察了包括《財富》雜志排名1000的公司、中型公司、私人公司在內的眾多企業標本。本調查是針對美國公司進行的、為數不多的實證調查。如果未特別說明,美國的資料均來自本調查。,[8]發現在美國有95%的公司曾使用ADR解決糾紛,85%的公司曾訴諸商事調解,此比例遠高于仲裁的72%。而且,《財富》雜志排名前1000的公司對商事調解的運用比例更高,達到91%,高于同類公司使用仲裁的比例(79%),也高于非前1000的公司訴諸調解的比例(82%),87%的公司對近期進行的商事調解表示滿意,滿意程度要高于仲裁的77%。此外,全球范圍的調查也展示了類似的結果。2007年11月,Herbert Sm ith對全球21家大型公司所作的調查(簡稱Herbert Smith調查)顯示,55%的公司在過去12個月中運用調解達到4-8次,甚還有公司報告的數量超出8次,91%的參與者表示,公司聘請的外部律師經常或者有時會建議使用調解解決糾紛,遠高于其他糾紛解決形式③Herbert Smith于2007年11月發布了本項旨在了解優質企業使用ADR情況的調查。調查對象包括摩根士丹利、殼牌、通用、瑞士聯合銀行集團等21家公司。21家公司中,5家為英國公司,6家屬于歐洲、中東或者亞洲公司,10家為跨國公司。。[9]商人、律師、調解中心都對商事調解的未來充滿熱情,商事調解與其他一些ADR形式相比,為公司在處理糾紛時最常用的方法。在調解中,美國公司對調解的滿意或者非常滿意率達到83%,高于仲裁的71%。而英國律師對調解的滿意率達到76%,還有17%的人認為調解員的表現還是稱職的。
在美國企業使用商事調解解決的糾紛中,商事合同糾紛所占比例最大,達到84%,其次是勞務糾紛77%,個人傷害、建筑合同糾紛以及知識產權、產品責任糾紛也分占一定的比例。
以英國為例,調解員中的女性比例為19%,少數族群比例為5%。調解員以具有法律職業背景的人士為主,他們中有60%的人具有法律專業資格,比2007年的57%有所增加。
如果根據調解員個人從業經歷進行劃分,其中總體上合格但未擔任過首席調解員的初級調解員比例為23%,聲稱有部分首席調解員經歷的中級調解員比例為22%,而將自己描述為基本或者很有經驗的高級調解員的比例占到55%。經驗的差別決定了調解員接手案件數量也存在差別。初級調解員絕大多數每年只能接手4件以下的案件。高級調解員中,有67%的人每年接手案子低于10件,22%的人為10-20件,而接到50件以上的高級調解員僅占15%。從調解員的專業化程度看,一般調解員都是兼職的,自認為是專職調解員的比例僅為20%,但有30%的調解員希望成為專職調解員,而更多的人(約42%的比例)希望,即使不成為專職調解員,也能接觸到更多的案件。由以上可見,英國的調解案件多集中在少數高級調解員的手中,呈一定的壟斷格局。
伴隨著案件數量的增加,英國調解員的收入總體是呈增長態勢,但初、高級調解員的收入差距不斷擴大。在2005年,初級調解員的日收入在1300英鎊左右,高級調解員在1400英鎊左右。到了2010年,初級調解員的日收入已攀升至約2200英鎊,而高級調解員的收入則已接近3500英鎊。
雖然商事調解案件數量急速增長,但機構調解在調解案源上面臨激烈競爭。以英國為例,2003年,機構調解案件量曾經占到總調解案件的一半,但隨著調解的發展,2010年非機構調解的比例已達到65%,機構已不再是商事調解進行的最主要途徑:通過他人介紹或者自己開業的方式獲取業務成為調解員的首要選擇。同時,調解機構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經常通過CEDR進行調解的調解員中有半數表示自己也常常為英國和威爾士的其他調解機構進行服務,所涉及的調解機構達到50余個。
AAA調查也表現出了類似的情形。雖然通過機構尋找調解員仍為具有優勢的途徑(30%),但是通過其他途徑尋找調解員仍然分散了大部分的案源。可見,雖然商事調解市場在不斷擴大,但是增加的案件量多數被獨立的調解員所吸收。為避免機構調解的邊緣化,各個調解機構不得不參與到調解案源的爭奪戰中。為了爭取案源,他們推出了以下措施以增加競爭力。
第一,變革調解形式。2007年AAA推出了小額調解制度,爭議金額在1萬美元以下的案件,可在網上提出調解申請,并由經過訓練、有經驗的AAA調解員通過網絡進行調解,免去面對面的會談或者電話會議。這種調解的費用非常低,包括申請費、調解員費用在內僅需50美元。由于技術的更新以及形式的創新,僅在2007年,AAA通過網上申請立案的案件標的已達11億美元,其中調解案件數量也增長迅速,比2006年增長20%,商事案件增長16%。[10]
第二,變革調解規則。隨著商事調解的不斷發展,調解中心的調解規則也多有變動,AAA于2007年9月1日、LC I A于2010年6月1日公布了修改過的調解規則。調解規則的修改主要包括增加調解的速度,加強仲裁和調解的結合,對調解員的職業操守提出具體的可執行的要求等。
第三,加強了對調解員的培訓。為了保證調解質量,對調解員的業務培訓成為各大調解機構面臨的主要課題之一。根據CEDR 2009年的報告,在過去的20年里,CEDR對5000多名成員進行了調解業務培訓,2008年參與培訓的調解員人數達550名,其中350名為英國外的調解員。[11]這種培訓,擴大了調解機構的影響,對提高調解質量具有正面作用。
在國際調解方面,國際調解機構(International M ediation Institute, IM I)致力于國際商事調解事業的發展,著力為調解員建立國際標準,但以目前的狀況看,這一過程費時且漫長。關于國際商事調解發展的數據有限,主要的數據來源于提供調解服務的仲裁機構ICC、ICDR和LCIA。他們作為發展國際商事調解的先頭部隊,逐漸向歐洲、部分亞洲(特別是新加坡)、拉丁美洲、中東以及非洲的部分地區延伸業務。相關數據也許不能反映國際商事調解發展的全景,但可展現其發展的清晰脈絡。[7]
ICCDRS處理標的金額10萬美元到400萬美元的案件。從2001年起,按照ICC ADR規則處理的案件中有20%為國內案件,80%的案件是跨國案件。大部分當事人來自西歐、北歐、亞洲、拉丁美洲,少量當事人來自美國。在2009年,ICC的仲裁案件增長率為20%,ICC DRS的ADR案件年增長率達到100%,其中ADR案件中88%屬于調解案件。當然在分析數據時需要了解,ICC調解案件高增長率的背后是較小的基數。在2006-2008年間,ICC受理了663件仲裁案件,而僅有11-12件調解案件。
ICDR鼓勵當事人在其仲裁的初期同時進行調解,以了解案件和解的可能性。一般來說,提起仲裁的當事人中有8%-10%同意另行進行調解程序,調解成功率也很高。雖然基數較小,但近兩年有越來越多的當事人單獨提起調解。ICDR的國際調解案件在近五年沒有明顯變化,而國際商事仲裁案件卻在同期增長了50%。
LCIA既沒有鼓勵也沒有反對當事人對爭議訴諸調解,因為其認為自己沒有此項義務,而應當由仲裁庭決定。LCIA處理的調解案件大多是國內案件,在國際商事調解中并沒有占主導作用。

表1 ICC、ICDR和LCIA仲裁及調解案件總量
表1說明,五年間國際仲裁的增長率為60%,而國際調解的增長率為45%。雖然國際商事調解增幅不小,但調解案件的基數卻很小,調解沒有取代仲裁在國際商事糾紛解決中的領導地位。究其原因,雖然有人認為仲裁機構的主業是仲裁,定會以仲裁的發展為先。但筆者認為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首先,大部分國際調解都由當事人自主進行,而非由專業機構主導,所以友好調解難以被統計。其次,商事調解的國際化與統一化進程和影響遠不如國際商事仲裁。以商事調解《示范法》為基礎或者受其應影響立法的國家僅有8個①截至2010年,頒布了以《示范法》為基礎的立法的國家有阿爾巴尼亞(2003年)、加拿大(2005年)、克羅地亞(2003年)、洪都拉斯(2000年)、匈牙利(2002年)、尼加拉瓜(2005年)和斯洛文尼亞(2008年)。已經編寫了受《示范法》及其所依據的原則影響的統一立法的國家有美國。,而以《聯合國貿易法委員會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為版本頒布了立法的國家則超過60個,無論從國家數量還是國家影響力看,前者遠不如后者。由于各個國家對商事調解的認識不同,規則各異,很難達成商事調解的合意。另外,對于調解協議的執行難以保障。仲裁裁決的執行由《紐約公約》保障,但對于調解協議如何執行主要靠國內法調整。即使雙方花費時間、精力達成調解協議,如果對方不主動執行,當事人在對方國家啟動執行程序的時間、費用也會讓當事人擔心即使達成協議也只會帶來更多的困擾。
即使在實踐中存在問題,大多數善于處理糾紛的公司為了保護自身形象或者維持良好的業務關系,仍希冀以非訴訟的方式解決糾紛。AAA調查發現,87%的公司對調解解決糾紛的結果滿意、非常滿意或者極其滿意。可見,在眾多非訴訟糾紛解決方法中,商事調解無疑有突出的優勢。
首先,商事調解比仲裁、訴訟快速,費用低廉。以2003年AAA調查中的數據與1998年康奈爾大學的調查數據相比較,[12]選擇調解的原因一直比較穩定,其中訴訟快速、費用低廉仍為首選。根據AAA調查,當問到為什么選擇商事調解時,公司的答案集中于“費用低”(91%)、“省時”(84%)兩項。就時間而言,如果雙方同意調解,調解程序會在30日內進行,故認為調解省時的公司占80%,高于仲裁的67%。從費用上看,同樣聘請有經驗的調解員對糾紛進行調解和仲裁,調解的費用相比較而言低廉很多。為了吸引當事人進行調解,各個調解機構都想盡辦法降低費用。例如,AAA免收調解的受理費,LC I A和ICC都對調解案件不以標的額而以調解員的工作小時數收費,ICC的管理費用設上限1萬美元。從LC I A的申請費用看,仲裁是1500英鎊,調解只需500英鎊。SCC的調解費用也比仲裁費用低廉許多。按照SCC收費標準,以標的額為10萬歐元的案件看,雇用一個仲裁員進行仲裁再加上付給SCC的費用,一共為11 000歐元,然調解的費用是3100歐元;以標的額為100萬歐元的案件看,仲裁的費用為41 400歐元,而調解僅需9300歐元。而在ICC高標的案件中,這種差距更加明顯。
通過表2可知,如果案件標的達到2500萬歐元,調解費用僅是仲裁費用的4.2%,而花費的時間是仲裁的10%-15%。經常使用調解的公司發現他們通過調解節省了解決爭議的花費,更好地利用了寶貴的時間。所以,77%的公司認為調解費用更加低廉,而選仲裁費用低廉的公司只有58%。以上數據也說明,仲裁在費用上雖然相對訴訟仍有優勢,但這種優勢正逐漸變得不明顯。

表2 ICC仲裁與調解的對比——以2500萬歐元爭議數額的案件為例
其次,商事調解體現了糾紛解決的專業化趨勢。AAA調查發現有61%的公司選擇調解是因為調解能夠讓公司利用有經驗的調解員解決糾紛。商事調解繼承了傳統商事仲裁的優點,對雙方爭議進行專業性地解決,并對爭議內容、當事人陳述、提議有嚴格的保密的要求。這種“專家自治”的觀點被眾多學者所認可。[13]
再次,調解有較高的成功率。根據CEDR的調查,75%的案件在調解當天達成協議,14%的案件不久也達成協議,調解成功率達到驚人的89%。ICDR報告的成功率與英國的數字相似,70%當庭和解,一周內雙方握手言和的比率高達85%。在ICC,如果案件交給調解員,調解成功率在80%左右。這樣高的成功率讓商人很難忽略。根據CEDR的調查,客戶、調解員、律師的認真準備對調解的成敗起到最重要的作用,拒不妥協或者對調解有不切實際幻想的當事人易導致調解失敗,那些認真對待調解的公司有更高的成功率。
最后,商事調解突破了傳統仲裁、訴訟當中解決糾紛的武斷性,讓雙贏的局面成為可能。在美國,81%的公司認為正因為調解能夠讓雙方當事人自主解決糾紛,促使他們選擇了商事調解。調解當事人可選擇調解程序的開始、進行方式和結束,當事人對程序的自治性比訴訟或仲裁程序更強。商事調解的重心不是“過去”,而是“未來”。當違約或者不可抗力的情況發生,推進糾紛解決最有效的辦法不是追究誰對誰錯,而是如何在現有狀況下將損失減到最小,對雙方的傷害降到最低,有61%的公司認為調解讓案件結果更令人滿意。商事仲裁作為商人之間的糾紛解決方式讓雙贏局面的出現成為可能。這種沒有輸家的認知,讓調解比仲裁更受到當事人的歡迎。
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首次在司法政策層面明確了商事調解與仲裁、行政調處、人民調解、行業調解作為“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法律地位。隨著中國商事交易的日益國際化和規范化,商事調解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中國商事調解中心始于涉外仲裁,1987年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中國國際商會總會的調解中心成立,截至2010年,全國包括總會在內已經有42家調解中心,他們適用統一的《調解規則》,形成遍布全國的網絡。調解中心招聘調解員,其中部分兼有仲裁員資格,根據國際通行的標準進行調解技能培訓,建立起具有國際水準的商事調解員隊伍。中心迄今為止共受理案件4000余件,調解成功率達到80%以上,涉及領域包括經濟、貿易、金融、證券、投資、知識產權、技術轉讓、房地產、工程承包、運輸、保險等,當事人涉及50多個國家和地區,主要是一些標的額較大的高端商事爭議。
仲裁機構設立調解中心已不是個例,除了國際商會的調解中心外,北京、廣州、西安等地的仲裁委員會,海仲、貿仲華南分會都設立了調解中心。從該類調解機構的設立、受案范圍、經營方式分析,此類機構也應當屬于商事調解機構的范疇。
中國的商事調解仍然處于初級階段,業務分布仍有局限,多為涉外糾紛。域外商事調解發展對中國商事調解具有如下啟示。
首先,商事調解有其存在的空間和意義。通過前述對域外商人的調查可知,調解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解決糾紛的方法。調解快速、費用低、成功率高、專業化的解決糾紛模式得到了商人的一致肯定,符合商業發展的需求。在成熟的市場,商事調解案件隨著ADR的發展快速發展,案件呈階梯式增長。不可否認,在中國的調解體系中,法院調解、人民調解都有其局限性:依靠法院或法院內設機構進行調解,不僅導致了法官作為裁判者和調解者之間的矛盾和沖突,違背自然正義的原理,不能保證調解的自愿性,還給法院的審判工作造成了巨大的負擔,隔離了司法機關與社會資源之間的協同性,直接影響糾紛解決的程度;而人民調解雖然不收費,但根據《人民調解法》第16條的規定,“人民調解員從事調解工作,應當給予適當的誤工補貼”,這樣低的收入很難吸引在商事領域的專家成為調解員,即使成為調解員,也因為沒有工作的動因而很難堅持。故在現實中,人民調解解決糾紛的類型在一定程度上仍局限于傳統婚姻家庭糾紛等。部分群眾仍存在人民調解是“和稀泥”,“只能解決家庭鄰里之間芝麻綠豆小事,婆婆媽媽的瑣事”等看法,對一些較復雜的糾紛,仍然多選擇通過訴訟方式解決。[14]商事調解克服了中國現實中人民調解受案范圍的局限性,允許當事人尋找糾紛領域的專家協調矛盾,充分發揮專家在糾紛當中的優勢地位,利用已有知識發揮自身在社會中的功能。基于人民調解對專業性商事糾紛的解決力度的有限性,專門的商事調解機構能夠解決在法院調解和人民調解中存在的問題,是解決商事爭議的有效方法。
其次,商事調解應當走一條從依附于仲裁庭向機構專門化、市場化發展的道路,角色應當從“裁判者”向“中介機構”轉變。就中國的現狀而言,商事調解在其發展的起步階段可以依托仲裁庭,保證其發展的案源。但就英國的經驗看,仲裁案件轉調解僅占案件數的8%-10%,占商事調解大部分比重的卻是專門的商事調解中心。雖然在商事調解發展的初期,機構調解占調解的大部(參見英國2003年的數據),但是,近幾年英國調解機構的發展可以證明,隨著商事調解領域的成熟,調解案件多直接由調解員經手,調解機構經手案件所占比例下降。根據美國調查,81%的當事人選擇調解就是因為調解給當事人更大的自主性,這說明調解市場成熟后,調解機構角色應當轉變為“中間人”,多將自主權交給當事人和調解員,為了避免地位的邊緣化,及時調整思路,成為服務機構而非決斷機構,定位的轉變會成為未來商事調解機構發展的重要目標。
再次,商事調解的受案范圍可從高端向普通延伸,應更注重調解費用的低廉與程序的快速。從域外經驗可以看出,絕大多數公司選擇商事調解的原因是調解費用低、省時。但是,與外國高昂的訴訟費用不同,中國訴訟費用十分低廉,商事調解在費用上與訴訟相比,并不具優勢。此外,中國目前的仲裁委員會的調解、仲裁服務尚未采取區別收費的做法,讓費用居高不下。從域外經驗看,商事調解的收費僅應相當于仲裁的1/3或更低,而且大多都不按照爭議的標的額收費。但是,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中國國際商會總會的調解中心仍然按照案件的標的額收費,如將一標的額為100萬元的國內商事糾紛提交貿仲仲裁,根據貿仲網站與調解中心網站的收費表計算得出其處理費合計3.7萬元,而提交調解,收費為1萬元-1.75萬;如果標的為2000萬的爭議,仲裁費用為20萬,調解費用則高達10萬-15萬。這種商事調解收費相對較高,很難吸引更多的商事調解案件。此外,就受案范圍看,中國商事調解的發展似乎主要是為涉外或者高端糾紛所設計的,如前所述,國際商事調解的發展也處在起步階段,就如ICC、LC I A這些在世界上具有絕對影響力的仲裁機構所受理的國際商事調解案件都是極其有限的,如果希望中國商事調解的發展依靠國際案件的增長,結果必然不能讓人滿意。所以,中國商事調解中心當務之急是降低調解費用,與仲裁區別對待,發揮其在國內案件及普通商事糾紛中的作用,拓展國內市場。
最后,發展商事調解員隊伍,加強對商事調解員的培訓。對商事調解發展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調解機構而是調解員,對調解員的滿意程度直接影響了當事人對商事調解的評價。即使在發達市場,商事調解員也都為兼職,對他們的培訓極其重要。美國、英國都有出版指導調解員如何進行調解的書籍,在AAA網站上也有類似的教程。近幾年來,當事人對調解員工作的滿意程度又有較大提升。雖然中國的調解中心都主動承擔對調解員的培訓工作,各地方調解中心大都有組織當地調解員到境外培訓的實踐;但中國的調解中心應當繼續將對調解員的培訓提到重要位置,主動與當地法院聯系,承接對調解員的培訓工作并擴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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