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道祥
(徐州醫學院,江蘇 徐 州 221004)
查20余年來的文獻,關于一貫煎的系統論述較為鮮見。臨床醫家治療肝郁氣滯證,多注意肝用,習施四逆散、逍遙散、柴胡疏肝散等香燥破氣之品,少從補養肝陰入手。殊不知,肝體得養,肝用自如,不疏泄而自疏泄之理。更不知魏玉橫先生獨樹“補肝”一幟,重用峻補肝腎之藥,創傳世名方一貫煎之用心良苦。有鑒于此,很有必要對一貫煎作一探析。
一貫乃《論語·里仁》:“吾道一以貫之”的縮語。《辭源》:“‘一貫’即以一理貫穿于事物之中。”腎藏精,肝藏血,肝腎同源,肝腎之病,同一治。本方以臟腑制化關系的理論作為遣藥立法的依據。取“滋水涵木”之意,通過滋腎養肝、補肝體以和肝用,而治療肝腎陰虛、肝氣不舒之證,其劑型為“煎”劑,故名“一貫煎”[1]。
一貫煎為魏之琇(1719~1772,字玉橫,號柳洲,浙江杭州人,清代醫學家)先生所創,見于《續名醫類案》卷十八“心胃痛門”。該卷載張子和治一將軍病心痛不可忍案。張曰:“此非心痛也,乃胃脘當心痛也。”魏氏針對張子和所語云:“二語為此癥點睛,然予更有一轉語曰:非胃脘痛也,乃肝木上乘于胃也。”同卷所載高鼓峰治一婦人胃痛案后,魏氏按語曰:“此病外間多用四磨、五香、六郁、逍遙,新病亦效,久服則殺人矣。又用肉桂亦效,以木得桂而枯也。屢發屢服,則肝血燥竭,少壯者多成勞,衰弱者多發厥而死,不可不知。”同卷呂東莊治吳維師內胃脘痛案后又曰:“高、呂二案,持論略同,而俱用滋水生(清)肝飲。予早年亦嘗用此,卻不甚應,乃自創一方,名一貫煎,用北沙參、麥冬、地黃、當歸、杞子、川楝六味,出入加減,投之應如桴鼓。口苦燥者,加酒連尤捷。可統治脅痛、吞酸、疝瘕,一切肝病。[2]”從上三則胃脘痛案來看,三案盡管有聯系,但魏氏按語卻各有側重。張案中揭其病機,高案中針砭世間治法之誤,呂案中方才交代治法處方、加減及適應病證。晚清王士雄對此方甚為贊賞,將三條按語一并鏈接于《柳洲醫話》的戴人案后。
肝腎陰虛,肝氣橫逆犯胃,肝胃不和而發生胸脘脅痛等癥,如用四磨飲子、越鞠丸、逍遙散之類治療,初病亦效。久病之后,每多肝氣郁而化火,肝血、肝陰及胃液耗傷,投以上列香燥之劑,愈疏愈虛,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故必需用“養陰疏肝法”方合符節。
肝藏血,腎藏精,肝腎同源,腎為肝之母,虛則補其母,滋水即能涵木,以柔其剛悍之性。故方中重用生地黃為主,滋陰壯水以涵肝木,配伍枸杞子補肝血、養肝體以和肝用。冀肝得所養、肝氣條達則無橫逆之虞。此針對陰虛血燥、肝氣橫逆之病機,取臟腑相生之理,為治病求本之范例。非但肝氣橫逆之證,凡肝病為患,而由腎水(陰)不足所致者,皆可效法。肝木之臟,除得腎水以生外,每與脾(胃)肺關系密切。胃(脾)津不乏,則土能抑木亦可榮木;肺陰無損,則金能制木。故方在滋水涵木的基礎上,輔以甘寒質潤之北沙參、麥冬補養肺胃之陰,既助脾胃生化之源,又滋水之上源。肺胃津旺,金氣清肅下行,自能制木,令其疏泄調達而無橫逆之害。肝為風木之臟,喜條達而惡抑郁。陰虛血燥、肝氣橫逆之證,純用滋補之品,陰血(津)雖可恢復,但肝氣不疏,橫逆之勢難平;更因諸藥性多滋膩呆滯,不利肝氣條達,且有礙胃之弊。補疏并用,寓疏于補,使滋補不壅滯,疏散不傷正,令陰血復、肝氣疏,方為補天之手。故方中佐以味甘性溫之當歸,養血活血以調肝,借其辛散之性,使諸藥補而不滯;使以少量川楝子,性寒不燥,既疏泄肝氣,又順肝木條達之性,且制諸藥滋膩礙胃之弊。雖有“苦燥傷陰”之說,但配在滋陰養血為主的方藥中,卻無傷陰之害。大凡治肝病之方,皆以疏補并用為組方要法。然疏補之間,孰重孰輕,須當據證明辨,否則易犯“虛虛實實”之戒。
由上觀之,滋水養陰,以涵肝木;培土養金,以制肝木;寓疏于補,條達肝木[3],是本方的配伍特點。全方補、清、疏并用,寓疏于補清之中,使補而不膩,疏而不散,以柔克剛,誠為肝腎陰虛、肝氣橫逆、血燥氣滯之良劑。本方藥雖只有6味,但立法準確,治病求本,考慮全面,組方嚴謹,配伍精當,藥少力專,是滋陰養肝、疏肝開郁的代表方。掌握其組方配伍特點,靈活運用,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對于識方、用方、制方頗具指導意義。
一貫煎原為肝腎陰虛,津液枯涸,血燥氣滯,變生諸證而設,由滋養肝腎藥少加疏肝理氣之川楝子而成。
臨床上可用治胃潰瘍、慢性萎縮性胃炎、胃痙攣、慢性乙型肝炎、原發性肝癌、高血壓、肺結核、肋膜炎、肋間神經痛、神經官能癥、慢性睪丸炎、疝氣、婦女月經病等因肝腎陰虛、肝氣不舒,而見胸脅胃脘疼痛、口苦咽干、干咳口渴、煩躁吐酸、舌紅乏津、苔少或光剝、脈虛弦細數,或豁大中空等證候者。
為加強其療效,熟地、山茱萸、白芍、龍眼肉、菟絲子、沙苑子、女貞子、旱蓮草等肝腎陰分之藥,均可酌情加入。若肺胃津虧甚者,可酌加天冬、知母、石斛、玉竹等甘寒養陰生津之品。肝郁氣滯者,佛手、香櫞、生麥芽、合歡皮等辛香不燥、性質平和之品可酌情適量加入,以助疏泄條達之力。臨證如兼口苦咽干者為郁火較甚,加黃連或黃芩、天花粉以清熱。煩熱而口渴者,加知母、石膏以除煩止渴。有虛熱或兼汗多者,加地骨皮以退虛熱而止汗。有痰者,加貝母、栝樓以潤肺清熱化痰。腹痛者,加白芍、甘草以緩急止痛。脅肋脹痛,按之硬者,加鱉甲以軟堅散結。食后胃脹,加砂仁、雞內金以消食導滯,行氣消脹。大便秘結,加栝樓仁、郁李仁、火麻仁以通便。睡眠不佳者,加酸棗仁、柏子仁、五味子、珍珠母以寧心安神。腳軟者,加牛膝、薏苡仁以補肝腎、健脾利濕而強筋骨。
魏氏在總結分析前哲時賢經驗理論的基礎上,獨辟蹊徑,創制肝病之一貫代表方,形成獨具特色的養陰風格。肝血自當養,肝氣不可犯,“治肝”組方用藥當肝體、肝用兼顧,足三陰并重,土金水一以貫之。當代安徽名醫王任之云:“曾從《續名醫類案》輯出他的幾十個病案,無論內傷外感、男婦小兒,一般多用一貫煎出入為治,真是運用得非常自如。他的經驗,使人得到啟發。[4]”
[1]遼寧中醫學院.方劑學教學參考資料[M].沈陽:遼寧中醫學院,1979.310.
[2]魏之琇.續名醫類案(影印本)[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2.452.
[3]劉持年.周鳳梧學術經驗輯要[M].濟南:山東科學技術出版社,2001.43-45.
[4]王宏毅,王懷英.百年百名中醫臨床家·王任之[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2.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