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沒有中小企業

| 文·戚凱

中國人歷來有好大的奇怪心態，這和幾千年的大國皇朝心態有關系，總是明意識或潛意識地瞧不起小的事物，偏愛龐然大物。這種奇怪的心態反映在經濟生活的某個方面上，其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對“福布斯世界企業五百強”排名的熱愛和對中小企業的不屑一顧。

今天的中國，單單的論“大”，也就是從GDP的角度來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了，這是個很好的成績，很能滿足我們以“大”為圖騰的崇拜心理。然而，我們應該更為冷靜與認真地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誰為這個“世界第二”做出了真正意義的貢獻？我的答案是中小企業。

我們可以做點歷史的梳理和現實的假設，把梳理弄得清晰點、公正點，把假設做得逼真些，這有利于我們為中小企業正名。

1986年國務院發布《關于深化企業改革增強企業活力的若干規定》，提出全民所有制小型企業可積極試行租賃、承包經營；1994年《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又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改革思路，規定國有的小型企業可以租賃或承包、可以改組成股份合作制、可以出售給集體和個人。

自此中小企業迎來了第一個發展的春天，大量國有中小型企業展開了大膽的改革，成為鄉鎮、街道所有集體企業，或成為股份制企業。借此春風，沿海省份的私有民營企業也開始出現迅猛發展。

1997年十五大報告中提出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1998年中央政府提出要從戰略高度重視中小企業；2001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寬松、穩定、多邊、公平、無歧視的全球貿易環境，使得中國中小企業可以與世貿組織成員中的國家、地區的企業平等競爭。自此，中國的中小企業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好的發展時期。

三十余年的改革開放至今，中國的中小企業對于中國的經濟發展有著怎樣的作用和意義呢？讓一組數據來做個權威的回答，截止2007年 6月底，中國中小企業數已達 4200多萬戶，占全國企業總數的99.8%，經工商部門注冊的中小企業數量達到 460萬戶，個體經營戶達到 3800多萬戶。在 40個工業行業中，中小企業在 27個行業中的比例已超過 50%，在部分行業已超過 70%，成為推動行業發展的主體。中小企業工業總產值、銷售收入、實現利稅分別占總量的60%、57%和40%。中小企業大約提供了75%的城鎮就業機會。

據統計，目前中國大、中、型企業的資金有機構成之比分別為1.83：1.23：1；資金就位率之比為0.48：0.66 ：1，這意味著單位資金中，中小企業比大企業安置的勞動人數要高出許多，有的甚至要高出一倍。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中小企業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核心動力之一，更是保障就業與社會穩定的壓艙石。沒有中小企業為保障就業所作的巨大貢獻，沒有穩定的社會環境，就沒有改革開放的順利開展與深化，更不會有今日巨大的經濟成就。

近日，溫州40多家出口導向型企業利潤同比下降約30%，虧損面超過1/4，大批中小型企業倒閉，許多企業老板“跑路”，引發了政府與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盡管就在10月11日瑞士銀行集團發布報告，提出在當地企業和中央政府的協助下，信貸已經企穩，溫州最嚴峻的借貸恐慌時刻已經過去。但我們依然會心有余悸地思考，假如中國的中小企業真的集體潰敗乃至消失，那么影響將會如何，后果又會怎樣？

2010年7月1日，由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主辦，中國中小企業發展促進中心和APEC中小企業服務聯盟共同承辦的第三屆APEC中小企業對話世界500強財富論壇在福州香格里拉大酒店開幕

第一個災難將會和年輕人的社會有關。設在香港的獨立研究機構“中國勞工通訊”發布報告稱，中國離鄉就業的1.58億民工中，58.4%是被稱為“新一代民工”的年輕人，他們越來越有自信。他們像自己的父母那樣從農村到城市打工，但他們并不愿意像父母那樣掙了錢之后重返貧窮的家鄉。他們希望能在這個城市定居，并且購買自己親手制造的蘋果手機、李維斯牛仔褲和耐克鞋。一切美好夢想的前提是一個殘酷的現實數據，高達95%的民工在中小企業就業。可以想象，如果無數的中小企業在旦夕之間倒閉，數以千萬計的新生代民工將會在瞬間失去夢想，更失去基本的生存保障。他們也許就出生在城市，根本不了解任何農業生產，更不愿意回到那個被稱為“老家”的農村。無業的游民四處游蕩的場景，必然是任何一個渴望有序社會生活的政治家和普通人的噩夢。

第二個災難與經濟發展有關。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未來十年中，中國將會有1億農民進城，對于中國經濟來說，這是個天大的利好消息。繼續規模龐大的城市化進程，就意味著從基礎設施建設到房地產業，再到汽車業與服務業，與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的每一個產業都有機會保持當前繁榮發展的勢頭。政府對GDP“保8”的熱烈渴望將不會是一種天方夜譚，而是實實在在值得期許的目標，做個經濟大國乃至強國夢并不是空想。然而，如果中小企業一夜之間消失殆盡，不會再有人相信這一億農民仍會源源不斷地來到城市，一個沒有工作、沒有三餐、沒有宿舍的城市，已經沒有了任何吸引力。他們寧愿繼續待在田地間，因為那里至少可以填飽肚子。沒有中小企業的成長，就沒有就業，沒有城市化與相關的產業繁榮，中國經濟的奇跡也許會很快成為一種過去式，陷入一種令人絕望的停滯中。

第三個影響或許會來得最快，讓人最為迅速地感受到，因為它事關每個民眾的具體福利水平。在城市里居住的我們會在一夜醒來后，發現平常樓下賣面包與熱牛奶的小商鋪關門了；負責物業的保潔阿姨和保安大叔也不再來上班；除了國有的一家大出租汽車公司還在運營外，我們怎么也打不到的士了，可是唯一的那家服務太差、要價太高、車墊總是臟兮兮的而且還常常拒載；更要命的是，深夜里加完班饑腸轆轆地回到家里，卻發現訂外賣的電話怎么也打不通了……生活在農村的淳樸老人會發現，一夜之間，牽掛多時的兒女媳孫都回到了村里，可老宅早就年久失修，大家只好擠在一間房子里；村委會里，留守的村民與新返鄉的人們為重新劃分耕地的事情而吵鬧喧囂，乃至大打出手；已經在城里上小學的孩子們突然發現，因為自己的歸來，村小學的教室里變得擁擠了，必須四個同學共用一張課桌了……

噩夢肯定沒有結束，肯定不會只有這三個災難，還有政治的、社會的、醫療的、治安的、環境的……當然，我們衷心地祈愿，這只是可怕的假設。不過假設也有益處，只有假設最壞的場景，我們才能深切地體會現存的美好和可貴。我們應該已經知道，我們非但不可以沒有中小企業，還應富有責任與智慧，將它們建設與發展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