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美學視野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丁永祥

當代美學視野中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丁永祥

盡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是多方面的，但作為精神產品，其最重要的價值還是審美價值。考察當今政府公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可以看到，民間藝術、手工技藝等與審美相關的項目占了絕大多數。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應該高度重視的是其精神層面的審美價值，而非物質層面的經濟價值。非物質文化遺產為豐富人類的精神生活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在當代社會的精神和諧構建中它仍然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當代美學;非物質文化遺產;審美價值;詩意棲居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正在中國轟轟烈烈地開展，保護的成就已令世人矚目。但我們也應該看到，由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認識還不夠全面，保護工作中也還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如只重經濟價值、忽視精神價值、破壞性開發等。有專家說，現在有些所謂的“保護”實際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后一次最徹底的破壞。如何正確認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實現真正科學有效的保護，是值得我們認真研究的問題。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本質來看，它是人類偉大的精神創造，因此，對其價值的判斷就應該緊緊圍繞精神這一核心來進行。

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核心價值是審美價值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的歷史創造，與生活有著多方面的聯系，因此它的價值也是多方面的。王鶴云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包括歷史價值、文化價值、精神價值、科學價值、審美價值、教育價值、經濟價值、政治價值等多個方面。①在這些眾多的價值當中究竟哪一方面是最重要的?這是需要認真討論的。在當前的保護工作中，一般比較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經濟價值等。在申報各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過程中，最為重視的往往也是這些方面的價值。特別是經濟價值，在有些地方甚至成為唯一重視的方面。目前，單純重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已對保護工作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影響。因此，如何校正人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的偏見已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創造的精神成果，精神成果的主要價值顯然主要應該在精神方面而不是在物質方面尋找。考察當今各級政府公布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可以看到，多數項目都與審美有著密切的聯系。如中國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公布的項目共有十大類518項，其中前七大類分別為:民間文學(共計31項);民間音樂(共計72項);民間舞蹈(共計41項);傳統戲劇(共計92項);曲藝(共計46項);雜技與競技(共計17項);民間美術(共計51項)。可以說，這七類項目絕大多數都與審美相關。這七類項目的數量為350項，占第一批名錄總數的67.6%。其余三類為傳統醫藥(共計9項)、傳統手工技藝(共計89項)、民俗(共計70項)。傳統醫藥可以說與審美關系不是太大。但傳統手工技藝、民俗中有些項目卻是與審美密切相關的。如宜興紫砂陶制作技藝、龍泉青瓷燒制技藝、宋錦織造技藝、蕪湖鐵畫鍛制技藝、雕漆技藝、歙硯制作技藝等。這些技藝制作出來的產品不少既是實用的器具，又是審美欣賞的對象，并且它們往往因為擁有較高的審美性而使自身價值得到了大大提高。民俗事象中也有不少與審美活動密切相關，如社火、節慶、儀式活動等。“民俗有著很高的審美價值”，“以物質的形式存在的民俗，如民間產品、民間用品、民間建筑及民間工藝品與藝術品，無論是豐收的果實、房屋窯洞，還是繡花鞋、虎頭帽、墊肩、荷包、鞋墊、兜肚、布老虎、皮老虎，甚至是泥玩具、面人、糖人、草編、年畫門神、風箏、剪紙，大都色彩鮮艷，造型有趣，圖案層次豐富，形象生動，能給人以強烈的美感。以活動的形式存在的民俗事象，如民間娛樂、宗教信仰、年節習俗以及人生儀禮中的儀式等，無論是山歌、說唱、秧歌、社火、廟會、儺戲，還是抓周、滿月、祝壽、婚禮甚至葬禮，程式復雜，道具多樣，都有很強的觀賞性，可以作為一種藝術形式來看。因此，它們都可以滿足人們的感性層面的審美需要，具有審美價值”②。習俗是生活的凝煉，是人們審美意識、審美情感以及審美理想的表現。潑水節、雪頓節、那達慕、馬街書會等，它們作為民間文藝的盛會和民眾狂歡的節日，其強烈的精神審美作用是不言而喻的。而像婚禮、喪禮等生活儀式的審美性也是不能忽視的。在這些儀式活動中，除了舉行藝術表演之外，其儀式本身也具有很強的審美性。如婚禮中的上轎、燎轎、下轎、跨火盆、鬧房，喪禮中的路祭等，都因為有著強烈的表演性、豐富的文化內涵而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這些活動中的一些歌謠如燎轎謠、掃床謠等的審美性就更強了。儀式性活動通過將生活程式化使平淡的生活變得富有情趣而具有審美意義。由此可見，側重于審美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主要特點。

文化部副部長王文章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大量存在的工藝品、表演藝術等，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審美價值，是進行藝術研究、審美研究的寶貴資源。豐富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了一個民族的生活風貌、審美情趣和藝術創造力，審美價值含量極高。”③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民族審美精神和審美意識的反映，是一個民族追求詩意生存的象征。非物質文化遺產極高的審美性以及以審美類項目為主的特點，決定了其價值的核心就在于審美。

從人民群眾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接受來看，他們最關注的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審美價值。從民間的調查中，我們了解到，人民群眾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活動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審美愉悅。在日常平淡的生活中怎樣才能獲得意義?開展各種各樣的儀式、藝術等活動無疑是最有效的方法。過去民間文藝的高度繁榮以及大量癡迷于藝術的人的存在很充分地說明了民間藝術的審美意義。2008年，筆者在河南省新鄉縣合河鄉西河村采訪時，時年89歲的懷梆老藝人張興奎說:“那時候(解放前)人沒啥吃，餓著肚子，演戲的勁兒卻大得很。”④西河是個人口不多的小村子，但村里的民間文藝卻極為發達。該村的懷梆劇團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村中的很多人都會唱懷梆。不少人是家傳幾代，家中多人熱愛唱戲。人們如此癡迷于戲，正在于戲曲給他們帶來了無盡的快樂。因此，無論從遺產本身來說，還是從接受的角度來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主要價值都是審美價值。

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就是保護人類的詩意生活

人究竟如何生存才是最理想的?這是長久以來人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現代美學認為，人最理想的生存方式是“詩意生存”。海德格爾說:“每個人都總是詩意地棲居。”⑤人的“詩意棲居”顯然不是單純的物質棲居，而應該是包括藝術生活在內的精神充實的棲居。從現實來看，無論古今，人們確實都在追求著“詩意棲居”，只不過不同的人群實現“詩意棲居”的手段和途徑不同罷了。文人雅士追求“詩意棲居”的方式常常是通過從事所謂高雅的藝術活動，如琴、棋、書、畫、詩歌、小說等來實現。而普通大眾實現“詩意棲居”的手段則是通過從事通俗的民間藝術活動，如民間傳說、民間美術、民間音樂、戲曲、曲藝等。

戲曲作為中國獨具特色的藝術形式，它曾是中國百姓實現“詩意棲居”的重要方式。我們去民間看一看百姓們是如何癡迷于他們所鐘愛的藝術，就會知道他們的生活充滿著怎樣的詩性氣質。近年來，筆者在研究懷梆的過程中曾深入民間作了大量的調查。在河南焦作，筆者了解到，懷梆曾是這里群眾極為熱愛的藝術，過去這里人們熱愛懷梆簡直到了瘋狂的程度。在豫西北這片不大的土地上，懷梆劇團一度曾發展到五百多個，幾乎村村有戲臺，人人會唱懷梆。據老藝人們回憶，當時田間地頭、上下工的路上、紡花車旁，無處不有唱懷梆的聲音。河南省新鄉縣合河鄉西河村懷梆老藝人張興華說:“俺村唱懷梆不要求水平，能唱就行。有上千人登過舞臺，老一茬幾乎人人會唱，差不多家家都有演員。現在隨便問一個年齡大點兒的人，基本上都會唱。過去連背筐拾糞的人都邊走邊唱懷梆。”⑥一個不大的村子先后曾有上千人登過舞臺，這很生動地說明了懷梆在群眾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和影響。在當地，不少人把唱戲和看戲看做是自己的生命，他們的生活一刻也離不開戲曲。河南省沁陽市宋寨村懷梆老藝人陳典君曾給筆者講述他母親熱愛懷梆的故事:老太太十分熱愛懷梆，不僅積極鼓勵自己的六個孩子去學唱戲，而且對剛過門的兒媳婦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以后要學唱戲。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多人都會唱懷梆。老人家八十大壽祝賀的方式就是由全家人攜手共演了一臺懷梆戲。老太太去世的時候五個兒子跪在床前輪流為老人唱懷梆送老人駕鶴西去。⑦像這樣熱愛戲曲的故事在當地還可以找出很多。這些故事告訴我們，即使是底層的普通勞動群眾也有著浪漫的藝術情懷，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著“詩意棲居”。

民間的藝術表演團體多數都是業余的性質。演員們在業余時間參加表演，沒有報酬，沒有人強迫，但他們卻樂此不疲。在他們看來，藝術是他們生命中不能缺少的部分，是他們尋求快樂的最重要手段。河南省新鄉縣合河鄉西河村懷梆劇團團長馮乃光曾發自肺腑地慨嘆:“唱戲是真開心!”河南省武陟縣馮丈村的懷梆老藝人薛申有也說:“你不唱戲就不知道唱戲有多好。唱戲的時候你啥都不想了，一心只想唱戲，啥煩惱都沒有了。”⑧對演員來說，沉浸在表演之中，忘卻一切煩惱，獲得精神的暢快，這可能比什么都更有意義。從人類實踐的歷史來看，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廣大群眾實現自己詩意生存的重要媒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實際上就是在保護我們的詩意生活。

三、當代人的詩意棲居離不開非物質文化遺產

非物質文化遺產為人們的詩意棲居做出了重要貢獻，在今天人類的詩意棲居中它仍然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有人認為，隨著時代的變化、社會的變遷，非物質文化遺產已經失去了它的市場，當代人的生活不再需要非物質文化遺產了。這實際上是一種誤解。不可否認，隨著社會的變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存環境確實變得越來越惡劣了，但這并不意味著人們的生活不再需要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們知道，人類的精神需要是多樣的，要滿足人們多樣化的精神需要，就必須有多樣的精神產品。從這個意義上說，現有的精神產品相對于人的需要來說，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因此，如何創造更多的精神產品是我們面臨的一個永恒的問題。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人類的精神瑰寶，它是多代人精心創造的偉大成果。它不僅在歷史上為豐富人們的精神生活作出了重要貢獻，在今天人們多樣的精神需要中，它仍然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二人轉、越劇、京劇、昆曲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被人們重新認識，其演出日益受到歡迎的現實表明，只要人們擺脫了歷史虛無主義的立場，以正確的態度對待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文化的作用就能得到正確的認識和良好的發揮。

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生存困境的出現是有特殊原因的，不單單是藝術發展的自然規律所致。大多數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出現停滯是在“文革”開始之后，有不少是在群眾狂熱喜愛的情況下被迫停止的。這一點我們從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懷梆的發展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懷梆曾是豫西北地區群眾非常喜愛的藝術，“文革”開始后，懷梆傳統劇目被禁演，戲裝被燒，劇團被解散，藝人們不準唱老懷梆，甚至連私下哼哼都不允許。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多年，“文革”結束后，人們曾經想要復興懷梆，但由于遭受重創、元氣大傷，懷梆很難再恢復到原來的水平。20世紀90年代之后，受市場經濟等多方面的沖擊，懷梆的發展變得越來越困難，目前甚至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在焦作地區，現在的年輕人中很多人根本就沒有聽過懷梆，喜愛當然也就談不上了。人們對藝術的感情來自于他們對藝術的熟悉和了解，在長期的禁止和隔離中，人們自然難以對文化遺產產生什么感情。從根本上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魅力并沒有消失，人們的隔膜多數是因為對它缺乏了解。因此，僅看到非物質文化遺產當前衰敗的表象，就斷定它“沒有了市場，就應該滅亡”，顯然是極為武斷和輕率的。

幾十年來中國的實踐表明，脫離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人們的精神生活并沒有變得更加豐富，相反卻顯得非常貧乏和空虛。這一問題在農村表現得尤為突出。近些年來，政府雖然非常重視農村的文化建設，采取了不少有力措施，農村的文化建設也有了一定的進展。但整體來看，當前農民的精神生活狀況并不令人樂觀。當前農村的文化發展仍然處于較低的水平，不少地方缺少文化設施，很少有文化活動，農民的精神生活相對貧乏。據文化部近年的統計，全國縣級劇團中有408個劇團沒有房屋，232個劇場、影院沒有座位，254個縣圖書室的房屋面積為0，1130個文化館沒有業務用房。全國有226個縣文化館全年沒有組織過一次活動。⑨這里統計的還是縣城的情況，在偏遠的農村情況更差。沒有足夠的文化設施，傳統的娛樂形式又被迫放棄，農民們在勞動之余能開展的娛樂活動很少，多數人只能通過吸煙、喝酒、打牌、賭博、打架斗毆等來尋求精神刺激。有些地方，農民的生活基本是“三個月種田，三個月扯淡，三個月賭錢，三個月過年。”農民們說他們是:“吃不愁，穿不愁，一到天黑就發愁。”正常的精神生活不能得到滿足，低級趣味、落后淫邪的東西便乘虛而入。在一些農村地區，不良習慣抬頭，色情和低級趣味的東西正在逐步泛濫。媒體曾有這樣的報道，2006年12月3日，福州36位平均年齡超過60歲的老人(最大的82歲)包一輛大巴車長途奔波250公里到福建省南安市羅東鎮新明村包場看全裸表演受到了警方的處罰。⑩這一報道曾在網上引起熱議，不少人對這種不良的現象提出了批評。但這卻從另一方面反映了人們精神生活的空虛。沒有合適的娛樂方式，人們只有在感官刺激中尋求滿足。

當今社會藝術的種類在不斷增加，娛樂的形式也日趨多樣化，按理說人們的精神應該感到很豐富，可為什么有的人卻感到如此空虛呢?這恐怕要從現代藝術的特性以及人們的審美習慣等方面去尋求原因。現代藝術是前衛的藝術，是城市藝術和精英藝術，它們的流行地是中心的大城市，主導和接受的主體是知識階層、社會精英以及年輕的一代。像交響樂、搖滾、行動派藝術等主要流行在城市，偏遠農村的農民真正能夠享受這些東西的并不多。現代化、前衛性的藝術對于多數的農民來說，就像是天水，解不了他們現實的饑渴。當然，這不是說現代藝術對農村一點影響都沒有，而是從總體上來說的。城鄉對文化的接受有著明顯的差別，農村的生活與傳統有著更多的聯系，傳統藝術的衰敗對農民精神生活的影響更直接、更明顯。

從娛樂的形式來看，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娛樂的形式越來越多，電影、電視等現在已經相當普及。但電視的普及是不是意味著它就能替代農村傳統的娛樂方式呢?現實的調查發現，情況并非如此。現在農村中不少老人根本就不看電視，因為他們覺得電視中適合他們看的節目不多。如河南省武陟縣懷梆老藝人楊宏升說:“我不好看電視，看不熱，有些節目不能看。(電視里的人)是不是兩口就摟住親嘴，一會兒躺一起去睡了。同著孫女、兒媳去看那?我自己屋里有電視也不看，沒看頭。我好看懷梆，可是電視里不放。”?電視節目離農民的生活太遠，而他們想看的節目電視里卻沒有。

其實，即使電視里的節目再好，它也不能完全代替傳統的民間藝術。電視、電影等只是單純的欣賞性藝術，觀眾在審美的過程中只能被動地接受，無法主動參與;而民間藝術活動則不同。民間藝術不僅是欣賞的藝術，而且還是參與的藝術。民間藝術表演時的現場感、宣泄性以及對表演者個人價值的體認，都是電視等單純欣賞性藝術所無法相比的。在民間藝術活動中，我們看到，有相當一部分人不是作為觀眾而是作為表演者參加到活動中的。通過表演，他們不僅宣泄了自己的情感，而且還展現了自己的才能，體現了自身的價值，贏得了大家的尊敬。作為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要想得到公眾的稱贊與尊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民間文藝的表演者通過演出，往往卻能取得這樣的成功。在傳統的藝術表演中，不少人的技藝確實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們精彩的表演往往讓觀眾如癡如醉，不少人因此獲得了群眾的深深喜愛。演員們通過表演，不僅收獲到了快樂，而且收獲到了尊嚴、地位甚至愛情。這些是在看電視等單純的欣賞節目中無法實現的。

需要注意的是，民間文藝的表演不是少數精英藝術家的表演，而是多數人都能參加的活動。在這里，演員和觀眾沒有絕對的界限，只要想參加，都可以進來一試。過去在有些村子的廟會等文藝表演中，村中有相當多的人都參加了活動，年輕人差不多都成了演員，那時候誰不參加，大家會認為他沒出息。從某種程度上說，民間的文藝表演就是廣大群眾的縱情狂歡。在這樣的狂歡中，人們獲得了平日難有的快樂。因此，即使在現代藝術高度發達的今天，傳統的民間藝術仍然有著獨特的魅力，它的獨特功能和地位是其他藝術不能替代的。

當代人究竟怎樣才能實現詩意棲居?其實，傳統社會的精神生活給了我們很多很好的啟示。不少人在回憶從前的生活時，曾流露出無限的眷念與向往:“鄉村伙伴與山野小溪、雞犬牛羊之間自然活潑的嬉戲交流”，“老人與年長者在田間勞動之余講述的民間故事，包括村里稍微多讀了一點書的成人所講的三國、水滸、西游記的故事，還有逢年過節時燈籠、舞獅各種民間文藝活動，以及一場場跑幾個地方反復看的露天電影等”?。

在傳統的社會中，極為發達的民間藝術為人們提供了豐富的精神食糧。過去的村莊多數都有自己的民間文藝表演隊。在節日、廟會、婚喪嫁娶等重要的日子，常常舉行隆重的民間文藝表演。由于這些活動很多，一年到頭文藝表演不斷。在一些繁華的集鎮和商埠差不多每天都有表演。如河南省武陟縣大封鎮大司馬村，這里緊鄰黃河渡口，過去是一個重要的集鎮。大司馬村曾有13個寺廟，祭祀活動非常頻繁。據當地藝人講，大司馬村隔天有會，逢會就唱戲，一年到頭唱戲不斷。繁榮的戲曲活動造就了大司馬村至今仍有活躍著的、水平很高的四個不同劇種的劇團。此外，大司馬村還有竹馬、秧歌、旱船等多種文藝表演隊。大司馬村以民間文藝表演為主的火神祭祀活動——“行水”，是當地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文藝盛會，參加文藝表演的隊伍據說有60多路。豐富多樣的民間文藝及頻繁的表演活動使當地人的精神生活豐富多彩。曾有“豫北第一名鎮”的河南省博愛縣清化鎮過去的文藝表演活動也極為頻繁。清化鎮曾有近30個寺廟，廟會接連不斷。當地人說，只要想看戲，差不多天天都能看。廟會對民間文藝的表演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在某種程度上說，廟會就是民間文藝演出的時間表。著名戲劇研究專家馬紫晨先生說:“若把每位神祗的誕辰日、歸天日、得道日、敕封日等排列起來，便成了班社演出的時間表。”“(河南)全省120個縣(市)的廟會總數約為3.5萬屆，13萬個‘賽日’。在這些廟會上，每年能演出約40萬場戲。”?接連不斷舉行的各種廟會及文藝表演極大地豐富了群眾的精神生活，推動了藝術的發展。此外，節慶、賀喜、鬧喪、結婚、解決矛盾、懲罰犯錯者也都要唱戲。在這里，藝術與生活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唱戲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使人感到只要生活延續，藝術活動就不會停止。人們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精神得到了一次又一次滿足，藝術也由此實現了不斷的發展。傳統生活中有很多經驗是值得我們借鑒的。特別是在詩性生存方面，前人的詩性氣質、藝術精神以及運作智慧等都是值得我們認真學習的。

綜上所述，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詩意生存中不可或缺的珍貴財富。非物質文化遺產極高的審美價值意味著它在未來中國精神文明的建設中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認真汲取歷史的經驗教訓，積極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為人民群眾提供更多優秀的精神產品，是我們當前應該積極去完成的重要任務。

注釋

①王鶴云:《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多元價值分析》，《中國文化報》2008年7月16日。②王旭曉:《民俗的審美價值探源及其當代意義》，《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③王文章:《非物質文化遺產概論》，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第112頁。④2008年12月20日筆者在新鄉縣合河鄉西河村對懷梆老藝人張興奎的采訪記錄。⑤海德格爾:《海德格爾選集》，孫周興譯，上海三聯書店，1996年，第463頁。⑥2008年12月25日筆者在新鄉縣合河鄉西河村的采訪記錄。⑦有關情況來自于2009年2月12日筆者在沁陽市宋寨村對陳典君的采訪。⑧2009年2月10日筆者對武陟縣喬廟鄉馮丈村薛申有的采訪記錄。⑨汪前元、朱光喜:《構建農村和諧社會的文化困境與對策》，《湖北社會科學》2005年第7期。⑩《福建南安“老人尋芳團”看裸舞表演被截獲》，深圳新聞網http://www.sznews.com/news/content/2006 － 12/06/content_600131.htm.?2009 年 2 月10日筆者在武陟縣喬廟鄉馮丈村對楊宏升的采訪記錄。?劉鐵芳:《鄉村的終結與鄉村教育的文化缺失》，《書屋》2006年第10期。?馬紫晨:《河南廟會文化及戲俗》，《中州民俗》198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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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0751(2011)03—02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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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2010年度規劃基金項目《獨立文化區非物質文化遺產文化生態及其保護研究——以豫西北懷文化圈為例》(10YJA850010)階段性成果。

丁永祥，男，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河南師范大學中原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中心主任(新鄉 453007)。

責任編輯:采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