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教育轉型的外部因素＊

王 建 華

(南京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影響教育轉型的外部因素＊

王 建 華

(南京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轉型是當代教育改革的大趨勢。由于教育系統本身的非自足性,教育轉型受到諸多外部因素的影響。在這些諸多外部因素當中,新媒介的出現為教育轉型提供了技術的可能,制度和觀念的變遷為教育轉型指明了方向,權力的轉移和利益的分化為教育轉型提供了動力。實踐中,觀念、制度、媒介、利益和權力諸因素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影響教育轉型的外因,并為教育系統積極主動轉型提供了不可缺少的外部條件。

觀念變遷;制度變遷;媒介變遷;利益分化;權力轉移;教育轉型

在《德國教育史》一書的序言中,弗·鮑爾生曾經指出:“教育發展并非孤立的運動,非自始至終與世絕緣的運動,而是隨著人類精神生活的發展而發展的。所以在任何地方,我都把廣闊的人類精神生活發展的趨勢及其在教育上的影響,盡可能清楚而明晰地顯示出來。”[1]在《教育思想的演進》一書中,涂爾干認為:“教育的演進始終大大滯后于整個社會的普遍演進”。“教育的轉型始終是社會轉型的結果與征候,要從社會轉型的角度入手來說明教育的轉型。”[2]鮑爾生和涂爾干的論述涵蓋了影響教育轉型的兩大主要因素:即精神生活與社會實踐。當然,無論是鮑爾生的“人類精神生活”還是涂爾干的“社會的轉型”都還是一個非常籠統的、泛化的概念,是一種描述性的而非分析性的概念。但無論如何,它為我們提供了認識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基點。對于影響教育轉型的外部因素,本文以媒介變遷為背景,選擇從兩個維度展開。一個維度是“觀念—制度”,另一個維度是“權力—利益”。

一、思想觀念對教育轉型的影響

觀念變遷具有普遍性的影響。作為一種隱性的存在,觀念可以通過人的認知結構和思維方式對整個社會結構的轉型產生巨大影響。“觀念不僅在政治中是至關重要的,它們在文明生活的每個領域也都居于支配地位,如藝術、文學、經濟和社會風俗。幾乎可以斷言,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與其在自己的勞作和志向中融入觀念的程度成正比。”[3]思想觀念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一種途徑是通過觀念滲透使某種一般觀念轉化為教育觀念;另一種途徑是通過觀念的理論化使一般觀念成為某種教育理論的前提假設。觀念變遷一方面會帶動教育觀念的變遷,另一方面也會造成教育理論的范式轉換。通過教育觀念變遷與教育理論范式轉換,教育轉型不可避免地會打上社會觀念變遷的印跡。觀念變遷影響教育轉型的第一個要點是對教育的定位,具體包括物理定位和心理定位。物理定位是指各種可觀察得到的量化指標。與物理定位相比,心理定位往往更為重要,因為人們“想的”教育要比教育的實際情況如何更重要[4]。在某種意義上,觀念就是未來的現實。因此,教育的轉型必須首先對教育進行重新的定位。觀念變遷影響教育轉型的第二個要點是教育的理論與思想。教育理論和教育思想從哪里來,必然是教育研究者從社會和教育實踐以及學術資源中獲得。對于教育研究者而言,決定他們思想和理論的并不只是他們對于社會的承諾,而是他們的社會地位,或者就是他們所在的社會本身。他們所在社會的觀念決定了他們的教育理論和思想傾向。因此,教育轉型過程中的理論選擇和創新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社會結構決定的,而不是由理論的認識結構決定的。教育理論的認識結構一般會遵循心理學和哲學的規律,不斷地由淺入深;教育轉型過程中理論的進步則主要遵循社會學和生物學的規律,教育理論的成長不是線性的而是在曲折中前進的。

世界各國無論是國家觀念、經濟觀念還是文化觀念的變遷都會對教育轉型產生巨大的影響。教育從傳統向現代的轉型就與民族國家的建立密切相關。康德爾在《歐洲國家與教育》一文中提到“永恒的教育問題一直是‘誰應當控制兒童的教育’”,“在中世紀,教育由教會控制,雖然個體和城市議會對各種控制不斷提出挑戰,但皆以失敗而告終。宗教改革并沒有導致基督教當局對教育控制權的放棄,但是產生了他們與國家之間的伙伴關系。這種關系尤其是在初等教育領域,在絕大多數國家一直保持到20世紀,但隨著民族主義這個政治觀念的產生,國家逐漸分享承擔不斷增長的控制權力。”[5]在歐洲,國家控制教育的觀念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城邦國家和羅馬帝國,后來波及全球。正是在這種觀念的主導下,19世紀中葉以來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一場國家控制和建立學校的運動。沒有民族國家的興起,沒有國家控制教育觀念的普及,就不會有公立教育制度的建立,沒有公立教育制度的建立,傳統教育向現代教育的轉型就不可能實現。以高等教育為例,歐洲民族國家觀念的出現不僅對于大學的性質和地位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導致了大學從行會組織到國家機構的轉型,而且由于不同國家的政府內部對于大學觀念的差異,從而導致了歐洲不同大學模式的出現。“在歐洲,除英國外,官僚制國家的興起很早就確立了大學與政府關系上的國家控制模式。這一制度安排開啟了通過國家預算為大學提供公共財政的道路,將大學納入到公共行政管理領域,也把學者納入到國家公共事務之中,使其承擔為民族國家服務的義務。由此,在英美、歐洲之間形成了兩種不同的觀念:前者視學者為自由職業群體;后者視學者為公務員。”[6]

如果說早期教育轉型主要受國家觀念和政治觀念的影響,那么20世紀80年代以來經濟觀念和文化觀念的變遷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就更為明顯。作為漸進轉型的一種,通過經濟觀念對教育領域的逐漸滲透或通過文化觀念對于教育觀念產生漸進的影響,最終在一種新教育理念的指導下實現教育轉型成為最普遍選擇。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興起和新公共管理運動的推行,文化產業異軍突起,商業觀念全面進入教育領域,在文化產業化的過程中教育的市場化改革就成為重要舉措。對于當前教育的市場化,利弊得失眾說紛紜。但無論如何,世界范圍內教育從非生產性向生產性,從事業性向產業性,從公共性到私人性,從國家化向市場化的轉變已經開始。當前教育轉型處在關鍵階段,暫時還看不到盡頭。我們既不清楚教育轉型的目的地,也沒有“路線圖”和“時間表”。對于教育轉型轉向哪里,如何轉型,何時轉型,我們都說不清楚。說不清楚的原因就在于,在社會轉型的大背景下,關于教育轉型的話語逐漸多元化。對于教育轉型誰都有話要說,有話可說,誰又都無法說清楚,更不說是說服對方,達成共識。其結果,由于信息不對稱,加之溝通不暢,沒有任何一方有足夠的權威可以告訴我們,教育轉型應該轉向哪里,如何轉,何時轉。不過,觀念的迷茫和共識的缺乏既是教育轉型的阻礙,也是教育新生的開始。在叢林一樣的觀念世界里,只要我們勇于堅守教育的理想,仔細撥開社會觀念變遷中的迷障,教育轉型仍然一切皆有可能。

二、制度變遷對教育轉型的影響

教育轉型需要觀念的引領,也需要思想的啟蒙,但真正為教育轉型的順利進行提供保障,并最終將教育轉型的結果固定下來還要靠制度變遷。制度的變遷既是教育轉型的外部動力,也是教育轉型的一部分。一方面,教育關系鑲嵌在社會關系之中,教育結構是社會結構的一部分,教育制度轉型離不開相關制度的變遷。任何制度都不能孤立存在,制度必然存在于制度系統中。現代社會中任何一個組織系統都必然包括十分龐雜的制度細節。“一個商行過去只需有一個職能走向十分單一的組織,現在卻發現自己被協調十來個主要功能的問題弄得暈頭轉向,諸如研究、銷售、廣告、質量控制、人事、公共關系、設計、財會、生產,且別提每個功能內部幾十份更細的專業分工了(如此推來,譬如說人事就包括勞工關系、內部交流、工作培訓、工廠保險、安全保衛、時間記錄、福利和醫療保健等等。)人們發現在每一個正規組織中都有類似的分工,不管它是一個商行、一所大學、一家醫院還是一個政府機關。”[7]由此觀之,無論在教育外部還是在教育內部沒有相關制度的變遷作為配套,教育轉型要么不可能發生,要么轉型以后由于制度間的相互沖突而無法正常運轉。另一方面,與社會轉型著重強調社會結構轉型一樣,教育轉型實際上也是以教育制度轉型為核心。每一次的教育轉型都是社會結構變化或制度變遷的結果,教育改革總是步于政府改革與市場改革之后,或者教育的改革總是在政府改革與市場改革之后才被波及的領域。與教育轉型相比,社會轉型主要用來描述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結構轉變。社會結構轉型是文明形態間的更替,也是不同文明存在范型間的更替和社會發展中的歷史性躍遷,是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制度變遷,具有重要的轉折性意義。根據查普夫等人關于現代化的研究:“轉型和過渡是現代化進程,其特點在于現代化的目標是明確的:接受、建立、吸收現代的民主、市場經濟和法制制度”[8]。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制度的標志性變化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政治制度的民主化;二是經濟制度的市場化;三是文化制度的自治化或世俗化。

觀念上政治領域、經濟領域與文化領域可能存在矛盾。丹尼爾·貝爾就公開聲稱自己在經濟領域是個社會主義者,在政治上是個自由主義者,而在文化方面是一個保守主義者。但制度實踐中,政治制度、經濟制度與文化制度的變遷卻具有內在的一致性。正是市場經濟制度造就了資產階級民主政治制度。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市場經濟需要民主政治作為保障,世俗文化需要市場經濟作為基礎,民主政治也需要市場經濟和世俗文化作為支撐。獨裁統治下不可能有真正的市場經濟,計劃經濟制度所對應的也不可能是民主政治,自治或世俗的文化活動必須在市場經濟和民主政治的制度框架下才可能有生存和發展的空間。計劃經濟和專制統治制度下,文化活動必然高度意識形態化。教育歷史上從傳統教育向現代教育的轉型與政治經濟文化制度的變遷密切相關。“教育革命緊跟著民主革命,民主革命又緊跟著工業革命,而民主革命恰好與資產階級社會同時產生,教育革命則導致了大眾社會的到來和資產階級社會的解體。”[9]

民族國家興起過程中,新興資產階級以天賦人權、自由、平等、博愛為口號推翻了以朝代國家為代表的封建制度。在資本主義制度框架下,以三權分立和公私兩分為原則,政治民主化,經濟市場化,文化世俗化。最終民主化促進了義務教育的普及,市場化削弱了政府對于教育的壟斷,世俗化擺脫了宗教對于教育的控制,最終以公立學校制度和國家教育體系的建立為標志實現了從傳統教育向現代教育的轉型。政治領域、經濟領域與文化領域的制度變遷雖然具有內在一致性,但也并不意味著三種制度的變遷總是一致的。在民主政治、市場經濟和世俗文化的大框架下,不同國家、不同時期的政治制度、經濟制度和文化制度仍然具有不同的制度空間。有些國家在一定時期內會優先推進經濟領域的改革,然后再推進文化和政治領域的改革;而另一些國家則可能會優先改革政治制度,然后再以此為基礎推動經濟和文化制度變遷。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國情,很難評價不同國家制度變遷在邏輯順序安排上的優劣。不過,無論哪一種制度改革邏輯,政治、經濟和文化制度變遷均會對于教育轉型帶來連動效應。政治制度變遷直接影響教育與政治的關系。政治制度民主化的程度與教育活動自主化的程度成正比。經濟制度的變遷要么是政治制度變遷的前兆,要么就是其延續。離開政治制度的配套改革,單純的經濟制度變遷有很大的局限性。與政治場域相比,經濟場領雖然有其獨特邏輯,但在民族國家的大框架下,經濟離不開政治,所有的經濟都是政治經濟。政治制度決定經濟制度。在政治制度設定的制度環境下,經濟制度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就是教育如何在政府與市場之間進行選擇。“在一個極端,許多部分的協調工作由國家機構進行,然后各部分由‘權力’決定。在另一個極端,協調工作通過市場交易進行,然后各單位由‘交換’決定。交換是控制行為和組織合作的一種方法,沒有權力的好處。這個連續維度,是一個國家系統包攬一切的性質不斷減少,而市場相互影響不斷增長的維度。”[10]當前,由于新自由主義和新公共管理思潮的影響,教育市場化已經成為當代教育轉型的重要議題。教育市場化反映了經濟制度變遷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但教育市場化的弊端不在于市場經濟制度而在于社會關系市場化。對于經濟領域而言,市場原則或市場規范是天經地義的,但教育作為公共領域有它獨特的邏輯,市場規范并不能完全適用于教育改革。教育實踐表明,在教育轉型過程中,市場經濟制度越成熟,教育轉型就越順利;經濟活動愈加市場化,政府的干預越少,規則意識和理性精神愈加普及,教育制度的轉型也就越自主。相反,政府部門對于經濟活動的干預越多,對于教育的干預也就會越多,教育制度轉型的難度也就越大。經濟制度的變遷雖然不能直接決定教育轉型的方向,但是經濟制度市場化程度卻可以準確預測教育制度轉型的空間有多大。文化制度變遷與教育轉型同樣具有高度同一性。教育制度作為文化制度的一部分,既受文化制度的影響,也影響文化制度。教育轉型是文化復興的前提,文化繁榮也是教育轉型的目標。政府部門在文化領域的制度安排與教育制度具有高度一致性。只有文化領域實現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教育領域才有可能實現學校自治、學術自由。“將教育制度視為另一種大眾媒介最適當不過了,它是專門以年輕的年齡群體為對象的、公眾有保障的一種狹窄的大眾媒介。在最自由的情況下,教育機構的政治內容往往也缺乏想象力,它在為其他大眾媒介的成功,如娛樂活動,以及將政治的瑣碎、零散和混亂視為生活的一部分打著基礎。”[11]實踐當中教育是整個文化領域中最為保守的部門,教育轉型也是文化轉型的最后步驟;文化的邏輯既是教育轉型的軸心原則,也是文化轉型的核心價值。如果教育轉型只是遵循知識的邏輯而非文化的邏輯,最終傷害的不僅僅是教育而是文化。因此,不僅文化制度變遷事關教育轉型的成敗,而且教育轉型的成敗也直接影響文化復興的未來。

三、媒介變遷對教育轉型的影響

從技術層面上講,今天是教育的盛世也是危世。今天的學校教育既處在印刷媒介所創造之文明的頂峰,也處在電子媒介所催生之新文化的谷底。理論上,現代教育應該提前為電子媒介的來臨做好充分準備,然而迄今為止,我們的教育尚無應對新興媒介的組織制度安排。“我們的教育制度是反動的。它面向的是過去的價值和技術,而且很可能繼續如此,直到老一輩交出權力。代溝實際上就是一條鴻溝,它分開的不是兩群年紀不同的人,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我們可以理解學校里正在醞釀的不滿,因為我們的教育制度完全是這樣一個病入膏肓、業已過時的制度,建立在偏重文字、分割肢解和分類信息的基礎之上。它不適合第一代的電視人。”[12]今天教育所面臨的危機就是如何從電子媒介的谷底走向頂峰,實現從印刷文化向電子文化的轉型。

在西方,伴隨谷登堡活字印刷術的出現,教育在16世紀開始從口語文化向印刷文化過渡。在當時,這種過渡曾遭遇激烈的抗拒。當時大學里的經院哲學家甚至認為印刷文字是“我們所知文明的終結”。今天從印刷文化向電子文化的過渡也注定不會一帆風順。由于電子傳播媒介消除了過去由印刷媒介所塑造的時空兩維的差異,并據此消除了事物間因果關系的假設,從印刷媒介向電子媒介的過渡必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也必將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我們經歷了許多的革命,深知每一種傳播媒介都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它突出人的一套潛力,同時又犧牲另一套潛力。每一種表達媒介都深刻地修正人的感知,主要是以一種無意識和難以逆料的方式發揮作用。”[12]任何一種媒介都會傾向于強化自己的傳播潛力而不會自動退出歷史的舞臺,更何況今天印刷媒介或印刷文化已經與整個現代社會融為一體。在今天“印刷文字不僅是我們獲取文化和技術的手段,它就是我們的文化和技術。”[13]我們目前面臨的境況是:一方面印刷文化的價值觀仍然根深蒂固,另一方面電子媒介所代表的新文化也已經來勢洶洶;一方面現代教育體制的特點還是19世紀的老樣子,整個的組織建制還是基于19世紀知識分類的世界,很像當時工廠安排庫存和裝配線一樣,另一方面電子媒介的興起卻在客觀上要求現代教育里的知識分類從專門化走向整合,組織建制從學科走向跨學科。“目前,在我們工作的世界里,職業正在讓位于角色的扮演。緊守一份工作正在讓位于角色的扮演,這是因為在電速條件下,專門化分工再也不可能了。這也是教育面對的問題之一。課程作為學習的一種形式越來越令人生疑。跨學科學習獲得了越來越大的意義。教學計劃中孤立的課程已經成為對教育的威脅。”[13]面對這種媒介文化的深刻轉型,現代教育的危機與困惑就在于這兩個媒介環境之間超常的鴻溝阻礙了教育轉型的進行。由于深受印刷媒介和印刷文化的影響,中小學的教育工作者和大學里的知識分子仍然覺得,自己的工作就是維護現存的教育制度,維護并推進與其程序相關的價值。今天,雖然電子媒介已經近在眼前,并已經深刻影響和改變了教育之外的其他許多領域,“我們的課堂和教學計劃仍然是過去工業環境的模式,還沒有與電子時代和電子反饋達成妥協。這說明,新學習方法不是吸收分類和分割的數據,而是模式識別,而是了解知識關系里隱含的命題。實際上,我們正在經歷這樣一種悖論:和我們正規的教育制度相比較,我們的城市是更加強有力的教學機器。環境本身已經成為更加豐富的教學資源。我們似乎正在進入這樣一個時代:我們要編制環境的教學計劃,而不是課程的教學計劃。”[13]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從印刷媒介向電子媒介的過渡多么漫長,這種過渡已經開始。在這個過渡的過程中,新媒介必然造就新環境,新環境必然導致新問題。在電子媒介時代,“我們所有的新環境都是一種信息環境,是電子編程的新環境,它把這個地球轉化為一部教學機器,人造的教學機器。人造環境成為教學機器的后果之一是,受教育者成了教學的力量。學生不再是被動的消費者,而是越來越成為教學的力量。”[13]在這樣一個新環境當中,對于學校以及教師而言,電子媒介不是增加其好處就是減損其好處,學校在新的媒介環境下不可能置身事外。“數字技術不僅改變了大學的各項活動,如我們的教學、科研、對外合作等等,還改變了我們的組織、資助和管理方式,甚至改變了我們將其看作學生和教員的人們,這可能直接導致當代高等教育機構的重新建構。”[14]伴隨信息技術的迅速發展,很可能在十年之內世界上所有的學校和教師都將會被更加緊密地連接在一起,這種網絡的連接最終會滲透到他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從而演變成一種新型的社會,即后現代社會。在這種新型社會中,學生不再只是信息的接受者,也不再僅僅是知識消費者,而將成為教學的合作者與反哺者。對此劇變,杜德斯塔茲曾指出,“一場社會變革的風暴正在席卷學術世界。這場風暴有可能導致大學——也包括學院——失去對自己命運的控制力。當然,他不是談論大學建筑所遭受的威脅,而是關于真正的大學賴以生存的功能——在網絡時代將承受的考驗。”[14]

總之,教育轉型正處在從印刷媒介向電子媒介轉變的巨大張力之中。一方面,歷史的慣性使得現代教育會盡力維持由印刷文化所鑄就的信仰、理念與價值觀;另一方面,現實的壓力卻又迫使現代教育不得不盡力去適應已經發生的巨大技術與文化變遷。在從印刷文化向電子文化轉變的過程中,“短時間內突然發生的急劇的身份變化,往往會產生可怕的破壞力,這些可怕的破壞力對人的價值的摧毀,超過了使用硬件武器的真刀真槍的戰爭。在電氣時代,新的信息服務環境使人的身份產生變化,這樣的變化對整個社群的個人價值或社會價值產生的影響,可能要大大超過糧食、燃料和能量短缺產生的影響。”[13]面對技術的變遷和媒介文化的深刻轉型,當前教育轉型的一個基本困境就是還在試圖堅持用傳統的分析方法來解決新問題。與印刷時代相比,在電子媒介的新環境下,學生“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因為這是一個信息超載的時代。要使學校不至于成為沒有鐵窗的監獄,惟一的辦法就是用新技術和新價值另起爐灶。”[12]為了能夠跨越印刷媒介與電子媒介之間所存在的巨大鴻溝,教育必須轉型,轉型后的教育必須能夠為一個無形無象無肉身的信息時代做好充分的準備。

四、利益分化對教育轉型的影響

教育雖然一直與商業和政治保持一定距離,但這并不意味著教育轉型過程中沒有利益沖突。利益通過分化普遍存在于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中,任何一項改革都必須面對利益的分化與沖突。“科學團體的自我利益會影響教育計劃。根據維護理性無私這一原則確定的專業人員的證書制度,會使科學團體借口不符合甚或有違理性無私這一準則而在世界范圍內限制本專業人員的擴充。”[15]教育轉型是一項系統性的改革,必然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相關者。所謂的利益相關者是指那些能夠“影響”組織目標的實現,或是被這種實現“所影響”的個體或群體[16]。教育轉型過程中不僅會受到內外部利益群體的影響,也會影響內外部利益群體的利益獲得。當前阻礙教育轉型的不僅僅是反對教育轉型的利益相關者群體,即便是那些支持教育轉型的利益相關者,其內部由于利益的沖突也同樣會阻礙教育轉型的進行。有時教育轉型的失敗甚至不是因為反對者的阻撓,而是支持者的內訌。“當我們審視發生在今天現代化校園中的復雜而動態的過程時,我們看到的既不是官僚體制枯燥而正規的一面,也不是學術委員會中平靜的以形成一致意見為導向的因素。相反,利益群體出現了。這些群體以許多不同的方式將他們的利益聯合起來,從不同的角度對決策過程施加壓力。”[17]雖然無論內部利益群體還是外部利益群體,支持者群體還是反對者群體都可能會對教育轉型產生或積極或消極的影響。但內部利益群體與外部利益群體,反對者群體與支持者群體之間的區別還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教育內部利益群體與外部利益群體之間仍然存在著顯著的差異。對教育轉型而言,外部利益群體主要來自政治領域和經濟領域,它們對教育轉型的影響主要體現為權力和金錢。內部利益群體多源于教育系統本身,即便存在著利益沖突也多屬于教育系統內部矛盾的范疇,而非場域邏輯的沖突。與經濟領域唯“利”是圖,政治領域唯“力”是圖有所不同,教育的最大利益是對知識的推進和促進學生的成長。在教育領域,理念和真理與利益同等重要。“在這個新的時代里,大學并不是全然由利益驅動的。學術威望依然是重要的,既因為它是吸引商業性收入的磁石,也因為其本身也是大學的目的所在。大學既要讓利益最大化,也要讓‘威望最大化’,這既要從它們在社會上的份量方面來看(它們的地位價值),也要從它們的學術質量上來看。文化上的價值或許會引起會計師的異議,但這種價值仍然是一種有力的因素,特別是在一些比較古老的具有更深的學術文化根基的大學。”[18]教育絕不能完全由金錢和權力等外在利益來支配。相較于外部利益群體對于外在利益的追求,教育內部的利益群體會更加在乎以學生的德性發展為核心的內在利益。雖然內部群體與內在利益,外部群體與外在利益之間不完全是一一對應的關系,但在教育轉型過程中局內人與局外人對于利益的關注有所不同也是不爭的事實。這也正是教育轉型過程中要特別強調教育自主性的原因。外部利益群體只是教育轉型的參與者,內部利益群體則是教育轉型的真正承擔者。沒有外部利益群體的參與,教育轉型也許無法啟動;但沒有內部利益群體的配合,教育轉型則完全無法進行。沒有外在利益的驅動,教育轉型也許會缺乏動力;但若沒有對內在利益的追求與堅持,轉型之后教育將會缺乏靈魂,迷失方向。

當前處在一個利益高度分化的社會,教育轉型的合法性既不是完全來自于外部利益群體的對于外在利益訴求,也不可能完全來自于內部利益群體對于內在利益的訴求。教育轉型是內外部利益相關者對于內在利益與外在利益共同訴求的結果。因此,教育轉型絕不能把教育自身的利益當成轉型的唯一目標,而必須將自身重新置身于更廣大的社會目標之中。教育轉型的過程必須在諸多利益主體之間尋求一種微妙的平衡,絕不能為了某一個主體的利益走任何一個極端而僅僅強調某一方面的利益。教育機構在任何時候都不能以實現它內部人員的利益為追求的目標。教育轉型的過程離不開各種利益相關者的投入和參與,離不開熱情與真誠,教育轉型所追求的應是利益相關者的整體利益。教育轉型的決策與實施必須充分考慮利益相關者的各種利益訴求,并盡可能給予相應的報酬或補償,教育轉型的前景有賴于教育機構對利益相關者要求的回報。“讓組織成員滿意,并不是也絕不能成為我們社會中的多元組織的首要任務或檢驗標準。組織必須讓外在于機構的人滿意,必須為外在于機構的目的服務,必須取得外在于機構的成果。”[19]教育轉型的目標應是將教育徹底轉變為一個社會的機構,而不是“在社會中的機構”,努力理解和響應組織的各種利益相關者的愿望和祈求。轉型之后的教育應是匯聚教師和學生的智慧、延展人的才智、培養關心公共利益新群體的無形學院,而不再是考試的機器。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教育轉型過程既受外部利益群體的影響,也受內部利益群體的影響,但這并不意味著教育轉型一定就是利益妥協的產物,也不意味著教育轉型就只是利益重新分配。教育轉型有它自身獨特的邏輯和規律。利益只是教育轉型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觀念、制度、技術、權力同樣在影響教育轉型。在教育轉型過程中,如果單純基于利益考量,簡單地把學校當作公司企業或政府機構的附屬部門那就好比把藝術等同于金錢。這種做法雖然不能說完全不對,但至少沒有看到二者間本質的區別。金錢可以反映藝術的價值,藝術的價值也可以轉換為金錢,但藝術就是藝術,金錢就是金錢。教育轉型也一樣。教育轉型會受到內外部利益群體的影響。教育轉型也可以通過利益的機制來驅動,教育轉型本身也可能會導致利益重新分配,但無論如何,教育是教育,利益是利益。教育轉型需要考慮利益群體的因素,但教育轉型絕不只是為了利益,更不應屈服于利益群體或利益集團的壓力。

五、權力轉移對教育轉型的影響

權力對于教育的影響是廣泛的。無論是政治領域的權力、經濟領域的權力還是社會領域的權力都會或直接或間接地對于教育轉型施加自己的影響。不過,無論在哪種權力格局下,來源于政治領域的權力(不僅僅是政治權力)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都最為明顯。在民族國家的框架下,教育主要由國家提供,有什么樣的國家制度,就會有什么樣的教育制度。在教育轉型的過程中,政治制度不可避免地成為教育轉型的底線。為了保持政府對于教育的有效控制,為了維護國家教育權以及教育的主權,政治權力不可能不干預教育轉型。對于政府而言,權力擁有者會抵制那些縮小他們自由行使權力的行為。不過,反對教育轉型的并非都是權力擁有者,許多受權力所支配的人對于教育轉型也會發出最強烈的反對的聲音。

民族國家體制下,教育與國家之間的“姻親”關系雖然可以避免教育轉型對于權力格局的直接挑戰,但由于其他因素的影響,權力格局本身的變化卻是無法避免的。隨著權力格局的變化,政治控制力的減弱,來源于政治領域之外的其他各種權力中心的影響會明顯增大,一旦政治權力與其他權力之間的平衡被打破,教育轉型也就不可避免。“20世紀80年代以后,西方社會發生了實質性變化,一方面行政權力對社會的滲透和控制加強了;另一方面在市民社會內部,經濟系統的商業霸權也擴張到社會文化生活的各個角落,社會被嚴重物化,除了權力和金錢這兩種媒介之外,人們已經喪失了諸如語言等其他溝通能力。”[23]在今天,上述現象已不只存在于西方社會而是成為了一個全球性問題。面對這一困局,只有教育才能成為文明社會的有效“抗體”;只有通過教育領域的“交往理性”,被消費主義主導的物欲社會才能回到正軌。教育本身當然也會面臨金錢和權力的腐蝕與誘惑,但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表明,只要處置得當,最后的勝利者一定屬于表面處于被支配地位的教育。當然,為了贏得這場勝利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教育必須轉型,必須從工業型的教育轉向知識型的教育。

在知識社會中,教育將成為權力合法化的源泉而不再是權力的侍從。與資源和資本相比,“知識是取之不盡的。”“進入信息時代之后,知識跟暴力、金錢又有了更大的不同:依照權力的定義,暴力和財富都應只歸強人或富人所有,但今天靠知識,弱者與窮人都可以翻身奪權了。知識是最具民主性格的權力來源。”[24]教育作為知識的集成,生產、傳播知識過程本身也在生產并傳播著權力。與過去權力對于知識的單項篩選和規訓不同,在知識社會中知識將規訓權力。知識不僅將改變權力的分配,而且將改變權力的品質。“權力產生知識(而且,權力鼓勵知識并不僅僅是因為知識為權力服務,權力使用知識也并不只是因為知識有用);權力與知識是直接相互指涉的;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有權力關系,不預設和建構權力關系也不會有任何知識。”[25]與暴力和財富決定的權力不同,知識決定的權力具有天生的民主性格。以知識為基礎的權力強調的不是服從而是認同,不是征服而是承認。在信息社會中,“權力不是知識的障礙,二者的關系就如同利益和意識形態的關系。問題不僅僅是揭示權力是如何利用知識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或如何壓制知識來抬高其他。”“若沒有一個溝通、記錄、積累和轉移系統,任何知識都不可能形成,這系統本身就是一種權力形式,其存在與功能同其他形式的權力緊密相連。反之,任何權力的行使,都離不開對知識的汲取、占有、分配和保留。從這種層次上看,不存在知識與社會的對立,也不存在科學與國家的對立,而是存在著各種‘權力—知識’的基本形式。”[25]當前社會中各種“權力—知識”的基本形式既是教育轉型的動力也是教育轉型的目標。所謂的知識型教育,其實也就是意味著教育成為“權力—知識”的共同體。一方面,教育系統通過生產知識可以為自身的合法性提供有效辯護;另一方面,教育系統所生產的知識也可以成為社會各個領域中權力合法化的新源泉。歐內斯特·蓋爾納認為:“站立于現代社會秩序基石上的不是劊子手而是教授。國家權力的主要工具和象征不是斷頭臺,而是(被恰當地命名的)‘國家博士’。合法教育的壟斷現在比合法暴力的壟斷更重要、更關鍵。”“這樣,‘教授們’和他們的雇主——國家的互相滿足的合作舞臺就布置好了。他們彼此需要對方,沒有知識的權力無疑是沒有頭腦的;而沒有權力的知識則是無力的。統治者和教師們從同樣的、管理人的有利地位出發來看這個世界;將其視作有待教化和賦予形式的一個無形的、尚未開發的廣袤空間。他們以相似的術語來理解自己:形成賦予者、設計者、建筑師、立法者、園丁。任何一方沒有對方都是不完整的;只有聯合起來他們才能將自己視作整個社會的代言人和衛士,視作社會最高價值準則和命運的載體/實踐者。他們幾乎沒有磨擦的可能。”[26]在知識社會中,誰擁有了知識誰就擁有了權力。因此,權力轉移要求教育轉型,教育轉型也就意味著權力轉型。

總之,權力是教育轉型的直接推動力,權力轉移與教育轉型具有內在的一致性。一方面,新的權力格局會促使教育轉型;另一方面,教育的轉型會進一步鞏固這一新的權力格局。權力轉移對于教育轉型的影響關鍵還不在于權力的重新分配而在于權力性質的變化。權力的重新分配固然可以推動并保障教育轉型的進行,但只有權力性質本身的變化才符合教育轉型的內在規定性。如果權力的性質沒有發生變化,只是重新分配,教育轉型之后的命運仍然不過是從一個“主人”換了另一個“主人”,教育本身的自主性仍然無法保障。今天,知識在權力合法性中重要作用的凸顯從根本上改變了權力的性質,也改變了教育與權力的關系。權力只有從基于暴力和財富轉移到了基于知識,教育轉型之后才不會面臨“轉型之后”怎么辦的困惑。

六、結 語

將影響教育轉型的外部因素分為媒介、觀念、制度、權力、利益五個方面完全是為了分析問題的需要,教育轉型的實踐中這五個因素不可能單獨存在而是會相互交織在一起,甚至難以區分。在一定技術環境中,這五個因素也會相互轉化,比如觀念會轉化為制度,制度會演化為權力,權力會衍生出利益,利益又會催生新觀念。再比如,觀念為權力所俘獲,并將其制度化,通過制度化的觀念,促成了利益的重新分配。重新分配后的利益又可以導致新的觀念萌芽以及新的權力格局出現,從而又為新一輪的教育轉型做好準備、儲備能量。在實踐中影響教育轉型的外部影響因素總是雜揉在一起(有時某一因素會成為主導),所謂的理論分析框架只能提供一個理想類型式的解釋語境,其用處只在于深入認識影響教育轉型的因素,而不是要以此作為制定教育轉型政策的相關依據,更不能試圖依此理論分析去推動教育轉型實踐的深入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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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ternal Factors that Affect Educational Trans formation

WANGJian-hua
(School of Educational Science,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Nanjing,Jiangsu 210097,China)

Transformation is a general trend of contemporary education reform.Education reform is affected by various external factors as a result of non-self sufficiency of education system itself.Among the various external factors,the appearance of new media has provided technical possibilities for education transformation while institutional and idea changes have served as the compass for educational transformation.Meanwhile,power transfer and interest differentiation have provided great dynamics for educational reform.In the practice,factors concerning idea,institution,media,interest as well as power,together,have constituted the external elements that affect educational reform.They also have provided indispensable exterior conditions for the activate transformation of educational system.

idea change;institutional change;media change;interest differentiation;power transfer;educational transformation

G640

A

1672-0717(2011)02-0027-08

(責任編輯 李震聲)

2010-12-24

王建華(1977-),男,河南息縣人,南京師范大學教授,教育學博士,主要從事高等教育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