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前醫籍亡失原因探討*

河北醫科大學圖書館 李會敏 （石家莊 050091）

筆者曾經對漢代以前的古醫籍做了較為細致的調查和考證,發現漢以前醫書幾乎全部亡失,即使經典之作 《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難經》、《神農本草經》也不是“本來”面目,其原本也已亡失,其內容的大部分或部分得以傳世,是依賴了轉抄、節抄、引用等運用方式。

醫籍的亡失不是特有現象,漢代以前的所有古籍都存在嚴重的亡失。《漢書?藝文志》 “敘論”云:“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崩樂壞。圣上喟然而謂曰:朕甚閔焉!于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于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術數,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條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于是總群書而奏其 《七略》。”[1]

漢初 “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至漢武帝 （公元前140年）時,約 60年左右,“書缺簡脫,禮崩樂壞”。武帝“于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約 100年后漢成帝 （公元前 32年）,就 “書頗散亡”了,又興師動眾,大舉搜集、校正,至漢哀帝時完成 （公元前 6年～前 1年）。200多年后的漢末情況如何呢?不得而知。500年后,梁代普通四年 （公元 523年）,阮孝緒《七錄》中指出,《七略》書三十八種,六百三家,一萬三千二百一十九卷。五百七十二家亡,三十一家存。《漢書?藝文志》書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一萬三千三百六十九卷。五百五十二家亡,四十四家存。

各類不同內容的書籍亡失的原因不盡相同。醫學書籍亡失基本不主要是社會政治原因,如秦始皇大范圍 “焚書”就不包括醫書、農書。所以漢以前醫籍的亡佚除兵火、水災等災難因素外,錄寫、保存、傳播的困難,是最主要的原因。

1 簡帛制作費工夫,成本高

紙發明以前,書籍是寫在簡策、縑帛上的。張舜徽指出:“談到中國最早的正式書籍,是那些用竹木為材料而寫出的文字記錄。”[2]

古人用以寫書的竹片稱為簡,也稱為策;用以寫書的木版稱為方,也稱為牘。簡、牘的制做方法,是先把竹木截成短段,再剖解成片,再刮削平滑,成為長方形的板子。因為新竹容易生蟲霉爛,所以還要先放在火上烘烤出水分來,叫做 “汗青”,又將竹上青皮刮去,叫做 “殺青”。

寫書用的素白絲織品即是縑帛。縑帛比竹木的簡牘方便多了,質薄性柔,書寫方便。寫完之后,依著篇幅長短剪裁成段,卷成一束,稱為 “一卷”。但絲織品材料難得,數量有限,價格昂貴,屬于高檔消費品,并不普及。

2 簡帛書寫字數有限

竹簡為窄長形,木牘為方形,百字以內一般用木牘。《儀禮?聘禮》云:“百名以上書于策,不及百名書于方。”木牘一般長一尺,故有 “尺牘”之稱。簡冊最短五寸,最長三尺。最少寫八字,最多三十多字,一般在二十二字至二十五字之間。一個個竹簡用絲繩 （絲編）或皮帶 （韋編）編連起來,就是 “冊”。因寫字較少,一本書就會有好多冊。

縑帛書寫的字數比簡牘要多的多,馬王堆三號漢墓一幅長帛寫了五部醫書,另一幅長帛寫了三部醫書。但總的來說,字數也是有限的,這五部、三部醫書都不是長篇大論。

書寫字數的限制,可以使我們聯想到一個事實,漢以前的著作,包括諸子百家,如 《論語》、 《道德經》、 《墨子》行文都很簡練,內容頻頻分段,各段字數多為幾十字。莊子的文章字數 “豐富”一些,就被稱為風格上 “汪洋恣肆”了。

漢以前的醫學著作具有同樣的特點,語言簡捷,層次分明,各層次字數有限。這些都和方便書寫有著極大的關系。

同時我們也能夠理解,內容浩繁的著作,如 《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 《難經》等在傳抄中被分拆成分冊或被摘引部分內容,使得原本不能從容傳播了。

3 備份少,傳播受限

從上述可知,抄寫一部書是不容易的,特別是內容多的 “長篇”,寫下來就是 “巨制”。要想 “備份”,就得重抄。顯然,同一部書的 “復份”是有限的。這樣,就幾乎談不上什么 “發行量”,推廣和傳播受到制約。需要學習和研究的人恐怕要自己動手,親歷親為,自行制造了。

由此帶來另外兩個于原作傳播不利的情況,一是書籍持有者倍加珍惜,限制 “借閱”。二是手工復制品不可能與原件一模一樣,文字上甚至段落上的差異就不可避免了。這應該是我們看到的同一部書不同引用者互有出入的一個原因吧。

4 使用不便,易損壞

簡牘體積大、分量重,存放需要空間,搬運需要時間和體力,閱讀需要解開、展開,十分不便。使用過程中,聯結的繩、帶會發生斷絕。一旦散亂,必須及時整理,若多處斷絕 （如存放時間長,保存環境不善等）,理順就有困難,常常 “錯簡”,致使文字不諧,文理不暢,解讀吃力。傳說孔子刪 《春秋》就下了 “韋編三絕”的功夫。

1972年甘肅武威漢墓出土的醫簡 “治百病方” （原簡書名）,整理出版時名 《武威漢代醫簡》,該書介紹說:“原簡冊已散亂,各簡上也沒有編號標志,以致原冊編聯的先后次序幾無可尋之跡。經過清理,現存簡牘 92枚,計:簡 78枚,牘 14枚。”[3]由此可見一斑,說明埋葬時已經散亂了。

雖然縑帛書寫、閱讀、搬運較簡牘方便,但是產量少,在長期的存放過程中,容易發生蟲蠹、發霉、抽絲、撕扯、斷裂、磨損、污染、燃燒等損壞。

5 紙書晚出,保存也難

東漢元興元年 （公元 105年）,蔡倫成功制造出紙。《后漢書?蔡倫傳》說:“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即按書寫需要裁好的絲織品）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 （發明、創造）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元興元年,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 ‘蔡侯紙'。”[4]因此,后來的一些中、外著作,都據以尊東漢時代的蔡倫是紙的發明者,把他向漢和帝劉肇獻紙的公元105年,作為紙的誕生年份。

紙發明以后,寫在紙上的書稱為 “卷子本”,制作成本低,書寫字數多,但也需要一份一份的謄錄。保存過程中,有著和縑帛相同的易損壞因素,并且由于帛與紙的質地差別,紙張發生損壞的可能性更大,損壞更嚴重。在現今的漢以前出土文物中,幾乎沒有 “紙書”。僅在新疆蒲昌海（今羅布泊海地區）和敦煌出土了數片醫方殘紙,文字保存不多。其書寫時代在漢、魏之際。

這說明,一是紙張發明較晚,漢以前在紙上寫書還為數不多,二是 “紙書”保存也不容易。

由于以上方面的原因,漢前醫籍全部亡佚了。

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一批簡帛醫書,計有 《足臂十一脈灸經》、 《陰陽十一脈灸經》甲本、 《陰陽十一脈灸經》乙本、《脈法》、《陰陽脈死候》《五十二病方》、 《卻谷食氣》、 《導引圖》、 《養生方》、 《雜療方》、《胎產書》、《合陰陽方》、《雜禁方》、 《十問》、 《天下至道談》。其中,前十三種題名為研究者據內容所加,后兩種原有篇名標題。[5]此墓葬時間為漢文帝十二年 （前 168年）,醫書抄寫不晚于西漢之初,是先秦及漢初的作品。

1984年,湖北省江陵張家山漢墓出土的竹簡中,有兩部醫書,均有原題名。一部名 《脈書》,共 65枚簡,一部名 《引書》（導引類）,共 113枚簡。研究者推斷抄寫年代也在在西漢初期。[6]

以上醫籍,現代挖掘出土,算作是失而復得吧。但在當時,雖然有的已有題名,而在西漢末年 （前 32年）劉向父子的 《七略》中都沒有被著錄,也就是漢初以前的醫籍在西漢就已經遺失了。

[1] 班固.漢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62.1 701

[2] 張舜徽.中國文獻學 [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2.10

[3] 武威縣文化館,甘肅省博物館 .武威漢代醫簡 [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5.21

[4] 范曄.后漢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65.2 513

[5] 馬繼興.中醫文獻學 [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90.62

[6] 張燦玾.中醫古籍文獻學 [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22-23

（2011-04-17 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