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讓你聽

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你——我有很多很多很美好的事情，想讓你聽：

晨光熹微，天空慢慢張開她那天下最明亮的眼睛，在街頭巷尾嘈雜而溫暖的叫賣聲中開心起來；陰雨霏霏，行人的腳步急匆匆中就亂了節拍，在錯落雨滴別致的伴奏下聽來卻更為可愛；艷陽滿照，午后的時光在炫目的光影里悄悄地暈開，心房里安靜得只剩下一段清夢醉人的律動；暮色晚行，又一個有聲有色的日子在人間煙火的歡暢喧鬧中美美睡去……

春日的鳥語，婉轉啁啾，銜來一只呼喚復蘇的溫潤清角；盛夏的蟬音，慵懶悠長，抹畫一幅自由隨意的斑斕印象；涼秋的風鳴，空闊遼遠，拂動一片清麗古樸的幽美竹影；哦，還有白雪冬季里，六出飛花輕輕綻放時的窸窸窣窣，那是一曲韻味無窮的小令……

歷史的車輪碾過，厚重的吱呀聲中既有豪氣沖天的錚錚誓言，也有蕩氣回腸的兒女情長；殘存的古老車轍里，留下的是繞梁余音，如怨如慕，不絕如縷——那是上古的神奇，漢唐的奔放，宋元的小俗與大雅——從開天辟地的驚雷到逐鹿中原的戰鼓，從飛天繚亂的佛音到霓裳六幺的琴語，從如柳似月的慢詞到快言快語的散曲……

黎明與黃昏不停追逐，我有一天一天飛逝的日子想讓你聽；

春華與秋實遙相思念，我有一年一年流淌的季節想讓你聽；

滄海與桑田相顧無言，還有一紀一紀沉淀的歲月想讓你聽……

可是，更想讓你聽一聽我。

想讓你聽一聽我學會的第一首兒歌，雖然那時年幼的我牙齒不全，五音不齊；想讓你聽一聽我有板有眼地誦讀課文，雖然那時天真的我把陰陽怪調當做抑揚頓挫；想讓你聽一聽我拿每天的奇聞逸事鍛煉口才，雖然那時幼稚的我喜歡把滔滔不絕當成值得驕傲的事；想讓你聽一聽我的名字從老師口中念出、在學校大會上響起，雖然那時的我其實虛榮總是要比謙虛多一點……

但是，直到我學會唱好多很長很成熟的歌，直到我再也不喜歡在家里大聲朗誦，直到我開始覺得閑扯太多會讓人很疲憊，直到我那其實并沒有多特別的名字逐漸變成了“等同學”……你都不曾聽上一聽。

曾經坐在你的單車后座，路旁有人在電焊，火星四射，你背過一只手粗魯地迫使我的小臉面向另一側，我不知道為什么，出于好奇就又把頭轉了回去，你就一次又一次背過一只手……那時盡管不懂，我卻沒有開口問。

曾經嘗試學習簡單的手勢，再加上簡單的文字，自以為這樣就可以走進你的世界，可是我卻總是忘記這個詞要伸出幾根手指那個詞要握拳還是展開手掌，而你的筆下永遠是語義不通的倒裝句……終于，越來越緊張的時間逼迫我放棄。

曾經寄希望于已發明出來的種種器械，上了初中學了物理才知道它們對你來說統統沒用；又幻想著未來的某一天會有一種神奇的藥物被人發現，可以還你一個真實的世界，只是那太過于渺茫無期……

因為，你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聲音。很久以前的一次高燒，把你的它給弄丟了。

如果，原本屬于你的聲音其實是像漫畫里那個公主遺失的記憶一樣，化作一片一片有形的羽毛飛散到了每一個遠方，我多想成為你的騎士，即刻啟程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將你遺失的那些美麗聲音一一收集，帶回給你。這樣，你就可以在有聲的天空里自由飛翔，而不是被困在一方靜默的土地，茫然無措。

可是這只能是“如果”——真實的世界從來就不存在這種東西。那道無形的屏障就豎在那兒——輕易就將我的心愿永遠隔離在你的世界之外。

如此想讓你聽到這一切，可我卻忽然寫不出最想讓你聽的是什么。

我想，那天的我確實是被這個小說情節擊中了。

18歲的男孩看到他母親寫給他未來學校校長的信，上面說“不能親口對他說，只好請您代我轉達，說爸爸和媽媽愛他”——他有六年不曾見過父母了——他很平靜；可是，當轉交信件的外國教授用無比深情的語調和不太標準的發音，真的注視著他對他說了“爸爸媽媽愛你”之后，當著餐桌邊其他人的面他笑了，而后借口走進洗手間，把門關上，他卻背靠在門上，無聲地流下眼淚。

之后的文字是這樣寫的：“我愛你啊”這句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說出來和寫在紙上不一樣。

我的目光在這一段游移良久。

原來，這就是我寫不出來的真相。說出來和寫在紙上終究是不一樣的——永遠都不一樣。

而我是這樣一個固執的女孩兒：我說出來，而你卻聽不到，那就失去了說出來的意義。所以，如今的我只有借著這張紙，卑微地祭奠那些想說卻不能說的愿望，不能說，只能寫的貪婪妄想。

一切的一切，只能就這樣寫出來——日月春秋和詩走，所有想讓你聽的美好，所有想讓你聽的瑣碎，所有想讓你聽的心情……只是那最想讓你聽的，我卻連寫也寫不出——我害怕一寫出來啊，它就會變成沒有慌亂的呼吸沒有加速的心跳沒有羞紅的臉蛋兒的文字。那不是我想要傳達的真正的心。

你聽不到的，你不會聽到這一聲的，永遠不會。

可是想讓你聽啊，多想讓你真的能聽一聽，我那不夠甜美卻渴望著能進入你的世界的聲音，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好的——足夠我抓緊，將這一世欠下的所有呼喚補齊——

媽媽，媽媽……我的媽媽。

趙會增

作者在內心中始終有這樣一個愿望，愛是要說出來的。可是作者只能寫出來，因為母親是聽不見的。語言樸素，真情流露，文章中洋溢的那種真情，觸動著每個讀者的神經。細節的選擇和表述，更顯示出作者思維的細密之處。文章讓每個人都能感受到語言的細膩和感情的真摯，確是一篇真心真情的佳作。唯一不足之處就是文章開頭敘述稍顯繁瑣，和中心關系也不是很大，可以簡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