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是文化生活極度貧乏的時代,沒有電視,沒有KTV,沒有因特網,博客、沒有微博,更不能上網“偷菜”。那時候,我總是望穿秋水一般,渴望著村里的露天電影。在那個文化生活極端貧乏的時代,恰恰是這露天電影填補了我少年時代的精神生活。而村里的露天電影也就成為少年時代的精神高地,須仰視可見。
每當村里要放映露天電影時,我們的心也隨之而飛了,放下書包,不再考慮老師留下的家庭作業,簡單地扒拉幾口飯,就飛似地抓起一個小板凳,叫上幾個小伙伴,狂奔而去。往往以為自己是最早到的,其實還有比我們更早到的。靠近銀幕20至30米為看露天電影的最佳位置,可是那里早不規則地擺放著大小不一的板凳,在占地呢。
我記得最早看的電影是《小花》,主演的男主角是當時最紅的“奶油小生”唐國強,女主角是劉曉慶和陳沖。那時候我年齡尚小,還是大哥帶著我去的,由于我們去的晚,只能站在后面看,于是大哥就讓我騎在他脖子上觀看。
有一次,看的露天電影是《海霞》,劇中好像有一個特務叫陳要好,恰好我的頭型和長相與這劇中的壞人相仿,年長我4歲的三姐就給我起個綽號——陳要好。我當然是不會去認可這個綽號的,每當三姐喊我陳要好時,就氣得我臉紅脖粗,認為這是對我的極大侮辱。我就極力地辯解道:“我是好人,好學生,我的作文常常是班級的第一名……”可是三姐卻一臉壞笑地對我說:“即使你是好學生、作文是第一名,你仍然是陳要好!”
叫陳要好就陳要好吧,可是有一部紀錄片中的壞人就叫陳家忠,看來貼在我少年時代的壞人、特務的標簽,一時半會兒是揭不掉了。
原來,有部紀錄片中放映著反映英明領袖華國鋒主席徹底粉碎“四人幫”、撥亂反正的故事,恰好劇中有一位和我同名同姓的“陳家忠”是一位反革命分子,當法院宣判把“反革命分子陳家忠押下去!”那位陳家忠無比沮喪地地下了頭,坐在銀幕下看電影的我,嚇得連板凳都忘記拿走,就逃之夭夭了。
后來,放映露天電影也不是村里的“專利”,逐漸演變成村民的集體娛樂。每當村民家里的婚喪嫁娶、老人過壽、孩子上大學等等,都要花錢請村里的一位名叫熊成美的放映員來放映露天電影。每當電影開映前,熊成美或者主家就在話筒里扯起嗓子高喊:“某某家長子結婚,主家高興,包場電影慰勞鄉親們……”。
我記得我在少年時代最愛看的電影就是《地道戰》、《地雷戰》、《小兵張嘎》等等。戰爭片看得多了,就模仿電影中的劇情及劇中人物的行為舉止。忽一天,我向幾個伙伴提議道:“我們來玩打仗好不好?”我的提議得到幾個伙伴的積極“擁護”,我自封為“陳司令”,其他幾個伙伴以此分為“旅長”、“團長”、“參謀長”、“營長”等等。之所以沒有加封他們為“軍長”,我是擔心有的伙伴官做大了,心就膨脹起來,到時候和我這個“陳司令”分庭抗禮、不服管理。“部隊”組織起來了,就要在實際戰爭中去檢驗我的“部隊”官兵的戰斗力。我們的“敵人”就是和我們年齡相仿的小伙伴們。當然“戰爭”是我挑起的。我們在秋日的田野中,開始利用土塊、彈弓為武器,向我們的“敵人”發起一場又一場的“戰爭”。在戰爭中,我還充分模仿戰爭片中的劇情,挖地道、挖陷阱等等,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一切的手段去打擊我們的“敵人”。我們在一個廢棄的磚瓦窯,和小伙伴們演繹一場激烈的地道戰,這場“戰爭”以我用一塊土塊砸中“敵軍”的“董團長”的腦袋,使得其腦袋流血,我嚇得躲在距我家有5華里的大姨家數日而結束。
電影看得多了,也想評頭論足,發表一下對某某電影的優劣看法。我記得那時我才16歲,當時電影院里正放映著一部很有社會影響力的影片叫《少年犯》。當時宿遷縣委宣傳部、共青團宿遷縣委、縣文化局、縣電影發行放映公司、縣廣播站5家單位聯合舉辦“電影《少年犯》有獎征文比賽”,我寫了一篇不足千字的影評《告別昨天奔向明天》,稿件發出去了,我并沒有奢望能夠獲獎。有一天我正在碼頭上勞動,郵遞員遞給我一封信,我拆開信一看,原來我的文章榮獲征文二等獎。我欣喜異常像吳敬梓筆下的范進中舉一般,高高地舉著獲獎通知書邊跑邊喊:“呀!我的文章獲獎了!我的文章獲獎了!”我回家后,在飯桌上把獲獎通知書給父親看,當然目不識丁的父親自然是不知道紙上寫著什么,但是我想鄰居們也會告訴他我獲獎的消息。父親陰沉著臉說:“看看你在文章里寫了一些什么?不要自己設置繩套把自己套進去……”父親的一句話讓我詫異不已。
原來我在那篇文章里講述了自己在少年時代不思進取,整天和小伙伴們打架,還偷過姐姐的錢邀請幾個小伙伴到飯店里杯籌交錯。那段少年生涯,我感覺是個灰色記憶,盡管今天的我在熟悉或者通過閱讀我的書的人心目中也算是功成名就的資深編輯和作家,我試圖在記憶深處刻意地去忘記或做徹底的刪除,但是卻徒勞無益。這個灰色記憶如同是我身體的某個器官似的,想丟棄,卻連著筋似的生疼。于是索性去直面自己的過去那樣坦然。當我置身于電影院去觀看那部影片時,驀地發現自己和劇中人的人生經歷和其相似,譬如我就感覺自己和《少年犯》片中的謝冰心的兒子何其的相似。我在文中為自己的少年時代的所做出的荒唐事情而感覺很后悔,我想我那篇獲獎文章與其說是一篇電影評論,倒不如說是一篇青春的懺悔。
那時候,我大半時間都花在看電影上,老家的縣城里的紅旗電影院和工人電影院我成了常客。回家后,我常常在細細地去回味某部電影的情節,在萬籟俱寂的子夜里辛勤筆耕,寫下了大量的電影評論。這些影評大多發在縣電影公司主辦的《宿遷影訊》四開四版的鉛印小報上。我記得主編這份小報的是一位名叫何可的中年人,帶著一副眼鏡,胖胖的樣子,人很和氣。我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常常到編輯部找他,幫他抄寫信封呀,往信封里裝報紙呀等等很瑣碎的編務活。何老師是我的文學之旅上第一個啟蒙老師,在他主編的《宿遷影訊》小報上,我發表了不少“火柴盒”和“豆腐塊”。就這樣我在十里八鄉有了“作家”的美譽。
當我今天成長為兩家期刊編輯部的主編和作家時,我想是少年時代通過從觀看露天電影開始,一步步走向我所熱愛的期刊編輯崗位和文學事業。當我翻看昔日那些“豆腐塊”、“火柴盒”似的電影評論,雖然文字很稚嫩,也很粗鄙,但是我卻從此起飛,抵達我魂牽夢繞的文學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