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四季,無與倫比

真正的春天

“咣當一聲，春天就來臨了。”這是一位作家對北京春天來臨的描述；而一位地理學家則說北京沒有春天，從冬天直接進入夏天；另一位常駐北京的南方記者說，當鳳柔柔的，不再砭人骨髓的時候，北京的春天就來了。

另外幾個北京人爭論起現在北京的春天到底來沒來?一位說：“這還用說嗎?立春那天，全國不都進入春天了嗎?北京當然早在春天中了。”另一位說：“盡管已經4月了，但早晚還很冷，不能算是春天來了，等到脫了棉衣才能算春天到了。”還有一位則說：“我看這幾天頤和園昆明湖畔的柳樹都飄絮了，春天應該到了。”這些都是百姓的看法，而一位氣象專家是這樣說的：“北京今年的春天來得太遲了，現在平均氣溫還在10℃以下，北京的春天還沒來。”

聽到這些議論，我覺得春天簡直是個謎，春天什么時候來，怎么會有這么多說法?到底什么是春天呢?

在此之前，我們先說說天文學上的一年四季是怎么回事，這是理解春天的基礎。四季的產生最根本的原因是地球以一種特殊的姿勢圍繞著太陽旋轉。真的很神奇，四季的產生僅僅因為地球是傾斜著身子繞著太陽轉。想想也真的可怕，我們的一年四季，我們的杏花春雨，我們的夏樹成陰，我們的雁字成行，我們的雪夜犬吠，都建立在地球傾斜著身子繞太陽旋轉這一點上，假如他站直了，這些就全都沒有了。他為什么要把身子傾一傾呢?真是神秘。難道他也喜歡四季，還是他喜歡聽詩人吟詠四季?

你可以把地球想象成一個有著“三圍”，但腰圍最大的人。他的腰圍是赤道，腰以上是北半球，北回歸線就是他的胸圍；腰以下是南半球，南回歸線是他的臀圍；頭是北極；腳是南極。你可以把地球繞日而行，想象成太陽是個火盆，一個人在傾身烤火。他身子傾斜的方向始終向著北極星，他不但傾斜，還要在繞日而行的同時自己也要旋轉。他傾斜著繞日而行，事關我們的四季，他的自轉，則產生了我們每天的白天和黑夜。當他繞日而行，轉到這樣一個位置：他傾身向火，陽光直射他的胸圍——北回歸線，他這樣斜著身繞地軸旋轉一周時，這一天就是夏至。這一天理論上是北半球全年太陽輻射最多的時候，也是他的頭——北極始終被照亮的時候(極晝)；當他繞日而行，走到這樣的位置：他的臀對著太陽，陽光直射他的臀圍——南回歸線的時候，那一天是南半球的夏至，也就是南半球全年太陽輻射最多的日子，這時他的腳——南極整天都被太陽照射著(南極的極晝)，北半球此時則是冬至，進入了冬天。

春天和秋天是他烤腰的日子，當他傾斜著身子，既不把朐，也不把臀對著太陽，而是把腰交給太陽，讓陽光直射他的腰圍——赤道的時候，就是春天和秋天了，這一天就是春分和秋分。春和秋的區別跟陽光無關。秋天在太陽的輻射量、氣溫、晝夜的長短方面與春天并無區別，但區別在于春天前面是嚴酷的冬，后面是熱烈的夏，秋天則相反。所以雪萊有詩：“如果冬天來r，春天還會遠嗎?”春與秋在天文上的區別，不是靠自身，而是靠關系，哲學家說的好：“世界不是由事物，而是由關系組成的。”

理解了天文學上的四季，對春天的理解就容易了。

首先有天文學意義上的春天。歐美國家的天文四季是按“分至”劃分的，即每年的3月21日或22日春分，這一天太陽光直射赤道，晨昏線平分地球，白晝與黑夜相等。他們把這一天當作春犬的開始。春分到6月21日或2 2日夏至這段日子就是春季。而我國傳統的天文四季，是以“四立”劃分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分別表示相應季節開始的日子。立春到立夏為春，即中國傳統歷法二十四_節氣中的春天。二十四節氣是中國人的發明，是中國人傳統意義上的日歷，二十四節氣中立春那一天(2月4日左右)就是中國人傳統上春天的起始日。

還有陽歷上的春天。一年有四季，使用陽歷的人習慣上把一年12個月中的3、4、5這三個月算作春季，因此3月1日也可以算作是陽歷春天的開始。

其實這幾種春的概念，本質上是一致的，都是把地球繞太陽公轉所處的某個階段當作春季，把地球繞日公轉的某個位置當作春天的開始。中國傳統的二十四節氣中，春分和秋分時太陽光直射赤道，夏至和冬至則是太陽光直射北回歸線和南回歸線。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確立，明顯需要嚴謹的天文學和數學知識。因此二十四節氣不大呵能是勞動人民創造的，只能是我國古代天文學家智慧的結晶。

以上三種春天都是天文學家的春天。因為這三種春天的概念只考慮了天，即只考慮了地球和太陽之間的關系；沒有考慮地，沒有考慮地表的地形高低、海陸分布的差異對氣候的影響，尤其是沒有考慮圍繞著地球的那層氣，即沒有考慮大氣圈中的大氣環流的運動等復雜情況。

天文學的春天考慮的是，地球繞日而行位置的變化所引起的太陽照射高度角的變化，以及晝夜長短的變化，這些本質上都是太陽在地表輻射量的變化，也就是熱量的變化，但是熱量不等于氣溫。決定春夏秋冬的是地面氣溫，是圍繞著地球的近地面大氣的溫度。決定氣溫的不僅是太陽，還有其他一些因素，其中最主要的是海拔高度，海拔越高，雖然接受到的太陽熱量越多，但抵不上因海拔升高大氣變稀薄(毛要是吸收地而輻射熱量的云和水汽減少)而造成的地面向宇宙散失的輻射熱量。這樣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海拔越高的地方越冷，我們也理解了為什么像珠穆朗瑪峰這樣的高峰比地面離太陽近，反而比地而更冷。同樣的緯度，盡管太陽傾瀉的熱量相等，但海拔高的地方要比海拔低的地方冷。因此當平原盆地已經春色滿園的時候，高山和高原地區可能還是風雪彌漫的冬天。

同樣的緯度，由于距離海洋的遠近不同，春天的來臨也會有很大的差異。我們知道了氣候的變化不僅在于太陽的輻射量，也就是太陽傾瀉熱量的多少，還在于地表被加熱的程度，因為這決定了近地面大氣被加熱的程度。我們知道海洋有這樣的特點，比陸地熱得慢，但一旦熱起來，冷得也比陸地慢。這很容易理解，海水的熱容量大，全世界的海洋又是相通的，加熱海洋談何容易；陸地的熱容量小，比海洋熱得快理所當然。因此當春天來臨時，陸地先熱了起來，海洋還沉睡在冬夢里。所以在同緯度的地方，遠離海洋的內陸先進入春天，靠近大海的地方春天則姍姍來遲；同理，當秋天逼近時，內陸最先感到秋意，沿海則還纏綿在夏日里。如果把冷暖洋流的情況考慮進來，那情況就更復雜了。

因此天文學意義上的春天并不是真正的春天，真正的春天還隨著地形的高低、離海的遠近呈現出千姿百態。

這里我們認識一下另一種春天。這是中國一個叫張寶塑的氣象學家在1934年提出來的，氣象學意義上的一種春天的概念，即如果連續5天平均氣溫超過10℃，就算春天來臨了。同時，他把夏天定義為連續5天平均氣溫穩定超過22℃就算入夏。因此春天就是屬于平均氣溫高于10℃低于2 2℃的那段日子。

前面我們說到了幾種關于春天的概念，但這些還沒有終結春天的定義。還有一種春天是物候學意義上的春天，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春天。所謂物候學意義上的春天，是指自然界中一些動植物形態和行為的變化所揭示的春天。比如大雁北飛、燕子始見、蜜蜂初現、鮭魚洄游、桃李始華等等，總之，這就是兒歌中所唱的：草綠了、花紅了、布谷鳥叫了，春天就真的來臨了。物候學就是通過觀察記錄每年自然界動植物的這些隨著氣候變化的現象來研究氣候的規律。物候學的方法，需要長時間地觀察。比如對一個地方持續不斷地觀察，觀察記錄這個地方多少年來柳綠花紅、燕來蜂見的時間，然后加以綜合，最后確定這個地方春天來臨的時間。這樣確定的春天來臨的時刻，顯然比任何天文學和氣象學的定義都扎實可靠，值得信賴。所以我說物候學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天。

物候學的春天與氣象學的春天應該是一致和同步的。其實這兩種春天的概念是一個概念的兩種表達：一種是用氣溫的統計數據來表達的，一種是用文學的描述來表達的。因為前一種表達是根據后一種做出的。據說張寶塹提出氣象學意義上的春天時，他所依據的指標就是北京、南京、上海等地的物候現象。當然，這兩者之間關系很復雜，因為植物和動物不是嚴格而精確的儀器，該選什么物候才能真正的代表春天?

中國是世界上四季最分明，四季組合類型最豐富的國家

天文學的春天是一般性的春天，是理論上的春天。當天文學的春天——立春或春分到來時，有的地方冰天雪地，有的地方綠樹成陰，有的地方毫無變化，有的地方花紅柳綠。天文學的春天整齊劃一，不符合各地的實際。物候學的春天就不同了。全中國根據各地的物候可以劃分出各種春天的類型，就是說物候學的春天叮以把大地上各種春天找到，并標示出來。這可以說是物候學春天的一個重要意義。

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春天的，有的地方只有冬天，如南北極所在的寒帶；有的地方只有夏天，如赤道附近的熱帶。春天和四季只是溫帶地區才有的現象。因此天文學的春神并不能號令四方，讓百花同開。但即使是溫帶地區，春天和四季也呈現出各種狀態。溫帶地區的高山和高原上，也有沒有春季的地方。有沒有春季，這涉及到了一個地方的其他兒個季節，涉及到了四季的不同組合。

春天僅僅是四季中的一個季節。春天不是科學，春天是一種文化。春天是跟春耕、插秧、播種聯系在一起的，春天是和草木萌生、魚蟲繁殖聯系在一起的，春天的草綠花紅是和冬天的萬物蟄伏聯系在一起的，因此沒有冬天，也就無所謂春天。關于春天的道理同樣可以用到其他三個季節上。也有天文學上的夏、秋、冬，也有陽歷上的和傳統歷法上的夏、秋、冬，同樣也有氣候學和物候學意義上的夏、秋、冬。

各個國家和地區對四季的理解并不相同，無不打上它們自己的自然和人文的烙印。各國的四季有著不同色彩，不同的個性。一些國家沒有四季，也沒有春天的概念。如東部非洲和南弧次大陸的一些國家，那里只有兩個季節：雨季和旱季。而歐洲的西歐諸國由于受大西洋和西風帶的影響，氣溫變化范圍不大，雖然也有春夏秋冬，但是各季的差別不大。如英國金境屬于海洋性溫帶闊葉林氣候，最冷月1月的平均氣溫為4℃至7℃，最熱月7月的平均氣溫為13℃至17℃，全年最冷和最熱月的氣溫差

即年較差是6℃至13℃。一年四季的氣溫在這樣小的范圍內變化，可見四季相差不大。

中國與此大不相同。首先，中國有世界上問緯度上較熱的夏天和最冷的冬天。由丁中國是季風氣候，夏天有季風從溫暖的南方吹來，而大陸比熱小，在夏季陽光下很容易升溫，因此夏天很熱；冬天季風從寒冷的西伯利亞吹來，寒潮強勁，降溫迅速，因此冬天很冷；中國北方大部分地區冬天町以滑冰，夏天可以游泳。這在世界上同緯度其他地方是很難見到的。中國北方一些地方一年內氣溫變化之大，世界同緯度的其他地方也無法相比，像我國的哈爾濱冬天最冷的月1月的平均氣溫為零下19.4℃，最熱月7月的平均氣溫為22.8℃，年較差可大到40多攝氏度。

其次，中國氣候不僅極端，而且多樣。拿四季來說：中國有壘年長夏的地方，如南海中的西沙、中沙、南沙群島。中國的氣候還有一個奇跡：中國雖然不在北極圈和南極圈內，但也有全年長冬的地方，那就是青藏高原等高海拔地區。青藏高原被稱為“地球上的第三極”，說的不僅是它高，而切它與兩極地區一樣冷。那里因為海拔太高，因此大部分地區全年氣溫祁在10℃以下，因此全年皆冬。

中國還有四季如春的地方，那就是云南高原南部。大家都知道昆明是著名的“春城”，因為那里緯度低，又受到來自印度洋溫暖的西南季風控制，所以氣候溫暖，隆冬時氣溫接近10℃，但又因為海拔高，盛夏時氣溫又很難超過2 2℃，因此四季如春。

中國還有長冬無夏、春秋相連的地方，如東北大小興安嶺和內蒙古東郜地區；中國還有長夏無冬、春秋相連的地方，如南嶺以南的兩廣和福建南部地區。

中國的氣候還有一個突出的特點，就是中國的大部分地方四季分明。據說中國是世界上四季最分明的國家，能與中國相比的只有朝鮮。華北、東北南部、內蒙古西部、長江中下游等地區都是四季分明的地方。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四季類型組合最豐富。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可以與中國相比。要和中國比四季組合的類型之豐富，那些地處寒帶和熱帶的國家就不用說了，因為那里分別只有冬季和夏季；只有溫帶的國家有日'‘能和中國比一比，但它須是大國，小國不可能有豐富的四季組合。俄羅斯和加拿大雖然大，但它們都沒有熱帶，美國也是一樣，它也沒有中國那樣豐富的熱帶，中國的熱帶可以分出準熱帶和赤道帶。

因此可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有中國這么豐富的四季組合類型。我們能不能因此說中國的氣候類型最豐富呢?我們知道中國的四季基本上是以氣溫為標準劃分的，四季組合類型豐富可以說氣溫類型豐富。氣候除了氣溫，還有一個重要的要素是降水。中國的降水類型是不是很豐富呢?答案是肯定的。我們知道中國有濕潤和半濕潤地區，還有干旱和半干旱地區，各種降水類型大都擁有。氣溫和降水組合起來，豐富的四季組合類型與豐富的降水組合起來，中國的氣候類型無疑最豐富。

中國的四季組合最豐富，中國的氣候類型最多樣，這有什么意義嗎?

有。因為氣候對于地表的影響最大，無論是地表上的植被，還是動物，還是土壤，還是地貌，都受氣候的控制。中國的四季組合最豐富、中國的氣候類型最豐富，決定了中國大地上的景觀類型最豐富，決定了中國動植物的組合最豐富，由此可以推斷：中國的生態類型最豐富，中國的生物多樣性最豐富；從自然推廣到人文，也可以說中國的生活方式最多樣一一中國的人文景觀最豐富。

美是什么呢?美的含義中無疑包含有差異性和多樣性。

我無法說四季組合和氣候類型最豐富的國家是最富饒的國家，也無法說四季組合和氣候類型最豐富的國家是最幸福的國家，但是我敢說的是四季組合和氣候類型最豐富的國家是最美的國家。我敢說中國是世界上最美的國度。

(選摘自《中國國家地理》201 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