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高考滿分作文引發(fā)的冷思考

[編者按] 2011年6月25日，江蘇省高考作文閱卷組組長何永康在《揚子晚報》上隆重推出了8篇優(yōu)秀高考作文，以展示江蘇考生的才華，展示江蘇文化大省、教育大省的風(fēng)采。其中一篇，就花落阜寧這塊紅色圣地，作者是江蘇省阜寧中學(xué)的孫儒同學(xué)（以下簡稱“孫”）。

滿分作文

拒絕平庸

奮筆疾書，我是一名平庸的考生。似乎是鐵的事實，高考是我們走出平庸的一個跳板。

一、五只粽子

昨天是端午節(jié)。清晨，碎碎的晨光落了一地。我睜著惺忪的睡眼，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伴著淡淡的清香，媽媽為我準(zhǔn)備了早餐——五只粽子。我狼吞虎咽，吃了四個，實在吃不下了。

“趕緊把最后一個吃完！”媽媽吼道。

“我吃不下了。”我打著飽嗝。

“吃不下也要把最后一個吃完！”媽媽邊說邊強迫我，“你不知道，吃五個粽子就意味著五門高中。”

原來因為“粽”與“中”諧音。

可憐的屈原啊，您大概不會想到原本為了紀(jì)念您的粽子卻成了我們的文化“吉祥物”吧？請原諒我吧，我只是一名平庸的考生，我要通過高考拒絕我的平庸呢。

二、一只鴿子

中午，沒有喧鬧，沒有汽笛，很安靜。

但是，媽媽謀殺了和平！

媽媽買了一只鴿子，準(zhǔn)備給我燉湯喝。媽媽說她聽別人講，高考前吃鴿子有好處。

可憐的鴿子，你是否是那個銜著橄欖枝的和平使者？你是否正沐浴著夕陽的余暉在廣場上悠閑散步覓食？你是否是那只“咕咕”起飛向往綠色與和平的鴿子呢？

可憐的“天然之子”鴿子啊，請原諒我吧，我只是一名平庸的考生，我還要通過高考拒絕我的平庸呢。

要怪，你就怪那些亂造謠言、糟蹋綠色的人吧。

三、一棵樹

傍晚時分，金色的夕陽給校園鍍上一層金輝。

看完了考場，我正欲回家，路過一棵樹，但這并不是普通的樹，這里香火縈繞，這是一棵“神樹”。

媽媽硬是拉著我燒上一炷香。我畢恭畢敬，生怕打擾它的清夢。

親愛的樹啊，你既不是佛祖點化眾生的菩提，你也與佛道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贊美你的綠陰，贊美你的清新，但你需要的只是平凡地生長、只是一塊可以扎根的尋常土地，你是否“承載”了太多？

親愛的樹啊，請原諒我吧，我只是一名平庸的考生，我要通過高考來拒絕我的平庸呢。

因為平庸，我們拒絕平庸；但如此“拒絕”，我們是否真的不平庸了？

深度解讀

獲悉該文被判為滿分作文，一驚；靜心玩味該文構(gòu)思的精巧，二驚；訪談孫儒同學(xué)的成文過程，三驚。“三驚”之后，引發(fā)了如下三點思考：

一、作文的“根”在何處？

姜：本文截取三個生活片段，既相對獨立，又一脈相通，堪稱精巧。你的這一靈感是怎么迸發(fā)出來的呢？

孫：這并不是靈感，而是我6月6日生活的實錄。高考前一天，我早上在家吃的是“粽子”，中午在家喝的是“鴿湯”，下午看完考場后拜的是校門口的“神樹”。晚上躺在床上，我就在想，都說高考作文要貼近生活，如果明天的作文題目要貼近今天的生活，我該寫些什么呢？于是，白天的“情景劇”便一幕幕拉開了，這便有了本文行文構(gòu)思的框架。

作文的“根”在生活，在對生活的定點掃描和駐目凝視，而寫作技巧只是“末”。我們不能本末倒置，更不能舍本逐末。《莊子#8226;列御寇》中有一個寓言故事：“朱泙漫學(xué)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用其巧。”我們在心底善良地祈禱：廣大高中生千萬不要遭遇“屠龍之技”的尷尬！

然而，現(xiàn)實總是那么殘酷。囿于“三點一線”之中的高中生，“眼”已越來越“近視”，他們只看得見“書本”這本“小書”，而看不見“生活”這本“大書”；“心”也已越來越“硬化”，他們只感受到“分?jǐn)?shù)”的熱度，而感受不到“生活”的溫度。殊不知，當(dāng)我們?yōu)榉謹(jǐn)?shù)疲于奔命時，生活已離我們遠(yuǎn)去。試問：在這片生活的荒漠上，我們學(xué)得的屠龍之技——寫作技巧，功用何在？真氣何在？

而更為觸目驚心的是，眼下的高中作文教學(xué)，把對現(xiàn)實生活的燭照視為“空”的，把對寫作技巧的傳授視為“實”的。無論是指導(dǎo)，還是訓(xùn)練，都以寫作技巧作為骨架來構(gòu)建其序列。對寫作技巧，教者已越教越精細(xì)，幾近“程式化”，他們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字是“式”（范式）；學(xué)生也越練越到位，幾近“機械化”，他們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個字是“套”。當(dāng)我們屏蔽了鮮活的、散發(fā)著泥土芬芳的生活，鉆進(jìn)了寫作技巧的象牙之塔，這把笑傲江湖的“屠龍刀”不知道還能用來斬殺什么。

這篇滿分作文留給我們的啟迪是：只有在“現(xiàn)實生活”的高原上，才能矗立起“大氣之文”的高峰。我們的同學(xué)應(yīng)該帶著一顆“柔軟”的心，去感知、感受、感悟生活，這是一條漫長的積淀、涵詠、濡養(yǎng)之路，在這條路上，我們的教者要有“放”的膽識，既要“放得下”對寫作技巧急功近利的傳授，又要“放得開”對現(xiàn)實生活玉汝于成的縱目。

二、作文的“魂”在何處？

姜：本文對三個生活片段的剪輯頗具匠心，但每個片段敘述后的議論更給人“含淚的笑”的震撼，這些議論是怎么生發(fā)出來的呢？

孫：我6月6日晚躺在床上“回放”白天的三幕劇后，就在想一個問題——是什么把我們的生活攪得這么“神神叨叨”、“草木皆兵”？“都是高考惹的禍”。眼下，高考已變成一種經(jīng)濟，甚至是一種文化，世人“言必談高考，行必為高考”，我早已出離憤怒了！于是，在6月7日的考場上，我將“平庸”具象為了“淪為高考奴隸的世人”之行事，將“拒絕”化作了冷觀、針砭高考的“我”的思辨。

讀魯迅的《阿Q正傳》，總讓人笑后垂淚，這個“淚”不是“笑”出來的，而是“思”出來的；而時下的諸多小品已蒼白得只剩下了逗人一笑的“包袱”。

這篇滿分作文，畫的是“高考眾生相”，演的是“高考輕喜劇”，但讓人笑后含淚，原因何在？在于它滲透著作者的“思”。這個“思”從文化、生態(tài)穿透到了人生負(fù)載。在“高考熏得世人醉”之時，作者卻透視出了世人“醉態(tài)”背后的“悖謬”和“平庸”。作者自己的行事看似“平庸”，但他的思想和靈魂卻在冷峻地“拒絕平庸”，這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這就是“眾人皆庸我獨卓”。

“人是一棵會思想的葦草，人的全部尊嚴(yán)就在于思想。”（帕斯卡爾）作文的“魂”在何處？在于“思想”。就基礎(chǔ)教育階段而言，高中生作文的特質(zhì)，更多的應(yīng)該是一種思想的特質(zhì)；高中生作文的魅力，更多的應(yīng)該是一種思辨的魅力。高中生作文應(yīng)該給人一點“咬嚼”，一點“想頭”。

這篇滿分作文給我們的啟迪是：只有思想的“巨人”，才能鑄就雄文和華章。寫作素材只是“形”，得“魂”方可“形隨心動”，隨興驅(qū)遣；寫作技巧只是“法”，得“魂”方可因勢而化，風(fēng)生水起。我們的同學(xué)應(yīng)該學(xué)會閉目凝思，去透視思辨，去緣事生理，“若將天地常揣摩，妙理終有一日開”。我們的教者更應(yīng)該做一個“思想”的啟迪者，“思維”的引領(lǐng)者。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指導(dǎo)應(yīng)該是“思想”的激活和碰撞，“技巧”的傳授只是寫作指導(dǎo)的“末技”。

三、作文的“秤”在何處？

姜：這篇作文被判為滿分（70分），那你平時做過的作文最高曾被判過多少分的呢？

孫：我記得好像是58分。有時我也很茫然，明明立意、選材、表達(dá)都很好，可就是得不到老師判的高分。越寫心里越?jīng)]底，越寫越找不到感覺。

高考作文閱卷能精準(zhǔn)，緣于三個得力保障：一是對人員的嚴(yán)格篩選。抽調(diào)的都是作文領(lǐng)域的專家和高三一線的骨干教師，可謂“精兵強將”。二是對題意的準(zhǔn)確把握。由數(shù)位專家歷經(jīng)數(shù)天的解讀，最終形成“評分細(xì)則”，先集中輔導(dǎo)，再試批熟習(xí)，最后磨合修訂，投入操作。三是對批閱的實時監(jiān)控。通過電腦程序和專家組，對每一位閱卷老師的批閱質(zhì)量進(jìn)行實時監(jiān)控，及時提醒、警告和矯正。

毋庸諱言，與高考作文閱卷相比，普通老師平時的作文批閱，很多時候存在著三個心中無數(shù)：一是對“題意”的內(nèi)涵和外延的把握心中無數(shù)。無統(tǒng)一解讀，無專人輔導(dǎo)，全憑各人自己做主。二是對評判尺度的把握心中無數(shù)。無評分細(xì)則，無人、機監(jiān)控，多隨興賦分。三是對“閃光點”“癥結(jié)”的把握心中無數(shù)。有些作文“道行”不深的老師，對優(yōu)秀作文，看不出“閃光點”；對問題作文，看不透“癥結(jié)”所在。所以，打出的分?jǐn)?shù)多是四平八穩(wěn)的“保險分”。

批改作文是語文老師最頭疼的一件事，講評作文是語文老師最怕上的一類課。究其因，是教者自己的作文功底不深，研究的功力不夠，評判的底氣不足。應(yīng)該說，孫儒同學(xué)能在激烈的高考中奪得滿分，并非一日之功。以其已展露出的寫作功底而言，平時的自由寫作最高只被判過58分，到底是作者的“筆力”不夠，還是閱者的“眼力”不夠？很值得人三思。

這篇滿分作文給我們的啟迪是：作文評判的“秤”在教師的“手”中，更在教師的“心”中。我們教者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而要苦練內(nèi)功，練就一雙審視作文的“火眼金睛”，鍛造一把評判作文的“利刃快刀”。有慧心，才有慧眼；有慧眼，才有慧器。要帶著一顆識才之心，去發(fā)現(xiàn)學(xué)生作文的“閃光點”；要帶著一顆育才之心，去診斷學(xué)生作文的“癥結(jié)”。從而把教者批閱時的“苦水”化為享受的“美酒”，把學(xué)生心中的“茫然”化為落筆時的“底氣”。

高考滿分作文被炒得“熱浪騰騰”，引發(fā)的思考卻“冷”得讓人心顫。我們期盼著：在園丁的辛勤培育下，根植于生活沃土的這棵作文之樹，能綻放出瑰麗的思想之花，能喜結(jié)出豐碩的佳作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