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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瑣記

2011-04-12 00:00:00張煒
散文海外版 2011年3期

油印刊物

我的初中是在膠東半島上的一處聯合中學度過的。今天來看,她的自然環境非常之好:地處海濱,在一片果園的包圍之中,校舍是一排排紅磚瓦房,被大片綠樹掩映,連闊大的操場也罩在了林子里。這里的春夏秋冬四個季節都給人留下難忘的印象:春天是密密的蘋果花和李子花,是一群群的蜂蝶和小鳥;夏天有流經園里的河渠、不遠處的大海,讓我們在水里玩得盡興;秋天果實累累,園徑上花叢盛開,花果把人簇擁起來;冬天有遺落枝頭的凍果,有高高的雪嶺……總之這是一座再好也沒有的校園了,它真該與美好的少年時代連接一起,成為一生難得的回憶。

可實際情形卻有些復雜:關于她的一切,有時讓我深深地沉迷,有時又不忍回眸。那時候我們并沒有多少時間來享受大自然的慷慨賜予,因為當時已經找不到一個安靜的角落了,就連這個綠蔭匝地的校園也不能幸免:到處都是造反的呼聲,是涌來蕩去的各種群眾組織。我的同學全都來自附近的幾個村莊、國營園藝場和礦區,大家操著不同的口音,這會兒卻在呼喊著同一些話語。老師和同學們除了要寫大字報、參加沒完沒了的游行和批斗會,還要不斷地接待從外地趕來串聯的一隊隊紅衛兵。后來形勢發展得更加嚴重:我們校園內部也要找出一兩個反動的老師和學生,并且也要開他們的批斗會。于是,校園里到處都是大字報,是一雙雙緊張興奮的眼睛。

校外的批斗大會常常要到我們學校來舉行,這既是為了讓我們接受難得的教育機會,同時也因為這里有個大操場,地方寬敞。在最緊張的日子里,我們根本不能上課,因為除了批斗會,還有老貧農的憶苦會、老紅軍的報告會,以及“活學活用”積極分子的“講用會”等等。剩下的一點時間就是自己折騰:寫大字報、相互揭發。那是一個熱火朝天意氣風發的時代,一個少數人特別痛苦、大多數人十分興奮的時代。可惜我就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員,這是我最大的不幸與哀傷。

父親當年正蒙受冤案,所以我似乎從一開始就成為難得的另類角色。校園內一度貼滿了關于我、我們一家的大字報。我不敢迎視老師和同學的目光,因為這些目光里有說不盡的內容。校長是一個熱愛文學的人,他對詞匯特別敏感,即便是從一張張嚴厲的大字報中,也仍然能尋到一些好句子。我至今記得他盯著墻壁的模樣:一手端著一個紅色墨水瓶,一手捏著一支毛筆,頭顱前傾,不停地戳戳眼鏡,然后往墻上那些大字報上劃一道道紅線……同學們聚在一處欣賞美妙句子的時候,也正是我心碎的一刻。

學校師生已經不止一次參加過我父親的批斗會。當時我要和大家一起排著隊,在紅旗的指引下趕往會場,一起呼著口號。如林的手臂令人心顫。但最可怕的還不是會場上的情形,而是這之后大家的談論,是漫長的會后效應:各種目光各種議論、突如其來的侮辱。我記得那時常常獨自走開,待在樹下,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怎樣快些死去,不那么痛苦地離開這個人世?

我恨校長也愛校長——最后竟長久地感激起這個人。他酷愛文學,最終在校內辦起了一份油印文學刊物,取名《山花》。它裝訂得極為齊整考究。全校只有校長的蠟版字最好,所以每個字都要由他親手刻下,它們工整得簡直就像鉛字一樣。校長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絕不容許自己的制作有一絲瑕疵,以至于題圖、插圖全要自己動手,直弄得無一不精,整本刊物美輪美奐。校長號召全體師生都為刊物寫稿,并且沒有忘記鼓勵我。這使我受寵若驚。

我寫下的東西刊在了顯要的位置上,校長當眾贊揚了我。

這對我來說可是了不起的經歷。許久許久以后,它又將和那些可怕的屈辱摻在一起,讓我既難以掰開又難以忘懷。

我們家孤單單地住在一片林子中,只要沒有外人打擾,就會有自己稍稍不同的生活:每日忙過一天,夜晚享受安謐。如果是漫長的冬夜,家里人就會找出一本書來讀。聽書,成為我當時最大的樂趣。所以很長時間以來,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夜晚快快降臨。如果是大雪封地不能出門時,外祖母就點起火盆,再把一張小桌搬到炕上,和母親一起描花,畫些什么。她們做得最好看的就是一種梅花,那是用高粱秸稈的內瓤做成的一朵朵梅花,插滿了一株酸棗棵或荊棘——這就成了一樹剛剛綻開的臘梅。

除了在家聽書,就是想方設法從一切地方找書來看。那時有些書是藏起來的,很不容易找到;有些書是豎排繁體字,拿到手里也讀不懂。但強烈的好奇心還是吸引著我,讓我磕磕絆絆地一路讀下去。記得那些翻譯作品和古典文學,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吞食的。這也是我能出人意料地寫出一些與大多數同學不同的句子、博得校長贊譽的重要原因。

我們的油印刊物出了好幾期。這個事情極大地吸引了校長和部分同學老師,讓他們欲罷不能。而在我看來,她就像空氣和水一樣不可或缺。我會在一個沒人的地方長時間與這本油印刊物待在一起,嗅著她的香氣,不止一次把她貼到了臉上。

校長熱愛他的刊物,于是就一塊兒喜歡起那些能夠襄助這個事業的人。我開始受到他的袒護和幫助。文學可以讓人在一定程度上免遭苦難,這是我在那個年代里稍稍驚訝的一個發現。

殺狗

由于我們一家獨居叢林的緣故,我的童年比較起來是極其孤單的——或者也可以說是最不寂寞的。因為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接觸一些動物,在無邊的林子里玩耍。而那時的人群在我眼里常常是可怕的,他們當中的一部分有多么不善甚至惡毒,我是充分領教過的。

除了在野外看到一些動物,比如各種鳥雀和四蹄小獸之類,再就是養一只狗和貓了。林野中的動物雖然種類繁多,卻不能夠隨意親近。它們無論如何還是不能相信有人會對其友善,總是充滿了警醒和提防。這在動物來說當然是完全沒有錯的,只是讓我感受了極大的委屈。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多么需要它們的友誼,并且永遠不會背棄和傷害它們。可惜這種想法無法表達,我們之間沒有通用的語言。但好在我的這種遺憾在很大程度上由貓和狗給彌補了。它們可以與我依偎,相互之間久久注視。它們甚至能夠確鑿無疑地聽懂我的一些話。

我們那時對于貓和狗是家庭成員這種認識,絕沒有一點點懷疑和難為情。因為我們一家人與之朝夕相處,我們從它們身上感受到的忠誠和熱情、那種難以言喻的熱烈而純潔的情感,是從人群當中很少獲得的。就我自己來說,當我從學校的批斗會上無聲地溜回林子里時,當我除了想到死亡不再去想其他的時候,給我安慰最大的就是貓和狗了。它們看著我,會一動不動地怔上一會兒,然后緊緊地挨住我的身體。

貓和狗的眼睛在我看來有無盡的內容。這是神靈從陌生的世界里開向我的兩扇窗子。它們沒有對我發聲,可是我真的聽到了也看到了。于是我常常就對它們訴說起來,說個不停。它們傾聽的樣子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記的。我認定了它們的純良,世上的任何人傷害它們,在我看來都是最為殘忍的行為。

也就是在那樣的時期,巨大的災難突然降臨了:上邊傳來了打狗令。一開始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在說,幾天后竟然得到了證實。母親和外祖母的臉色變了。她們都不敢看我,就像我不敢看她們一樣。

顯然,這是我和我們全家無論如何都過不去的一道坎。以這樣的方式失去一位情同手足的伙伴,對我來說等于臨近了世界末日。它看著我,又看看全家人,淚水盈眶。它的聰慧使其預先感知了一個殘酷的結局。

打狗令規定:養狗的人家必須在接到命令的第二天自行解決,如果超過期限,就由民兵來辦這件事。

母親和外祖母躲到一邊去商量什么。我知道她們什么辦法也不會有。我在她們走開的一會兒卻打定了一個主意:領上我們的狗遠遠離去。去哪里?不知道。去一個能夠讓狗活下去的世界。天底下一定會有這樣的地方吧,那兒不論多么遙遠,我都要找到它。這個決心比鐵還硬,竟使我一時忘了其他,絲毫也不去想家里人會怎樣發瘋地找我。我只想和我的狗在一起,只想讓它活下來。

我領上狗走開,進了林子。似乎只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們就溜開了。我在前邊跑,它就緊緊相跟。這是一條逃命之路,它當然完全知道。我跑得很快,只偶爾回頭看它一眼。它不像往常那樣時不時地跑到前頭,而是一直跟在后邊。它越來越不愿跟上來,這種情況以前是從未有過的。我發現已經接近了一條河流,這條河離我們的住處僅有三公里,可感覺上河的對岸就是外鄉了。

一叢叢綠色掩著它的身影。我再次回頭時竟沒有找到它。我呼喚了一聲,沒有回應。我慌了。它會迷路嗎?它又為什么不再跟從?答案只有一個,即它留戀著叢林中的茅屋,認定那兒才是它的家。它終于察覺了我們這次走得太遠了,盡管這是一次逃命之旅。

我緊咬嘴唇。回返的路上,我在心里一直呼喚著它。可我并沒有喊出聲音來。因為我明白,它從很遠的地方聽到我的腳步聲,就足可以辨別了。它不愿轉來,那是因為它已經打定了回到茅屋的主意。

可是家里仍然沒有它的身影。母親和外祖母定定地望向我。后來是外祖母先開了口,問我們剛才去了哪里?我沒有回答,只在屋里屋外大聲呼喊起來。沒有任何回應。

天黑下來,離我們茅屋不太遠的那個小村里傳來了一陣陣狗叫聲。那是讓我心驚膽戰的聲音。

母親說:民兵等不及了,他們提前去了那個村子。

果然,從天黑到黎明,林子外面的狗吠聲再也沒有停止。一夜之間,不知有幾撥民兵擁到林子里來,他們背著槍,厲聲追問我們的狗哪里去了?當然不知道。我只希望它長上了翅膀。

一連多少天,我都能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他們不論是到林子里干什么的,臉上都有一股殺氣。他們不問自答地敘說著耳聞目睹:不遠的那個小村里,不知誰家動手殺死了自家的一條狗,接著全村的狗就亂起來。它們只要是沒有拴起的,就躥到了村頭,然后匯合一起向林子深處跑去。也就在這時候,得到消息的民兵就扛著槍棍包抄過去,最后將一群狗圍在了林子邊上的一個小沙崗上……

我突然想到它就在它們之間。

事實果真如此。不久小村里的人證實:當各家去尋領自己被打死的狗時,唯有一條狗是沒有主人的。民兵收走了它。他們描述了它的皮毛花紋。是的,確幽無疑。

它在逃離中匯入了同類。它在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了,是出于一種毅然自決的勇氣,還是對我們全家的憐憫?這個問題讓我一直費解。

記憶中,每隔三兩年就要傳下一次打狗令。它總是讓人毫無準備,突然而至。每一次駭人的消息都不必懷疑,因為誰都能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同時感到空氣在打顫。

民兵

當年有一個最嚇人的字眼,就是“民兵”。這兩個字意味著顫抖和眼淚、大氣不出的死寂。與它連在一起的,還有這樣的意象:呵氣成冰的嚴冬,繩子和槍,生銹的刀。一些掮槍扛棍的人在村頭巷尾、在村路上走動,個別人還穿了一件黃色上衣。這就是民兵。誰家孩子哭了,家里大人會嚇唬他說:民兵來了!

其實不僅是孩子,大多數村民也害怕民兵。這些人被賦予了特別的權力,是當地管理者的武裝。他們分為一般的民兵和常駐民兵,所謂“常駐”就是一天到晚宿在民兵連部的一伙,輪流值夜,每人都有武器。能擔當這樣角色的,都是村里最野蠻最悍勇的青年男女,電是村子中的特殊階層。他們雖然是農家子弟,但地位較高,令一般農村青年羨慕不已。他們不僅可以脫離田間勞動,而且可以有較好的食物:夜間巡邏時總會弄來各種吃物,一只雞或一條魚,再不就是一頭小豬或一條狗。民兵連部里總是飄出一陣陣酒肉香味。最讓人畏懼的還是他們的聲勢:大聲呵斥村里人;見了“地富反壞右”及其他,可以隨意踢打辱罵。

民兵喜歡穿白球鞋,舊軍衣,背一桿刺刀生銹的三八大蓋。

憑這三件,就是橫行鄉間的不敗法寶。他們走路趾高氣揚,說話粗聲辣氣,不帶臟字不說話。村里的頭兒走到哪里,身后常常就跟了一群民兵。夜間村頭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民兵連部,最喜歡的就是這里的一溜地鋪,鋪上有一排疊得有角有棱的被子。墻上則掛了一支支早就退役的老式步槍。偶爾會有一挺轉盤機關槍,當然也是退役的廢品,要在幾個村子里輪換使用。這種槍在村里人看來簡直就是神秘的物件,威力無限,其震懾力完全比得上一艘航空母艦。它有兩只腿、一個圓圓的鍋餅似的轉盤,長相怪異。在巡邏時,民兵一定要把這挺機關槍帶出來。它的出現,即代表了無可比擬的權威和力量。

那個年代里沒有任何人奢望過違犯和抵抗。

“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道理婦孺皆知。雖然從來沒有見過轉盤機槍打響過,但都能想象出它憤怒的模樣:子彈橫掃密集如雨,人群像秋風下的落葉一樣刷刷撲地。如果誰還想好好活著,那就得老老實實低頭干活。最為膽戰心驚的當然就是“地富反壞”一伙了。這些人心里總有一個大懼,就是說不定哪一天會把他們連根除了。因為這有真實的例子,遠一點的是四十年代末,近一點的就在幾年前,有的地方做得非常徹底:把他們從老到少一并除掉。他們明白,上邊的人之所以到現在還在猶豫,那不過是在考慮這部分人的特別用途——如果他們不在了,那么村子里就沒法進行一些大事,要開斗爭大會連個捆綁的壞人都找不到。所以他們知道自己還會留下來,至于留多久,那就說不準了。

常駐民兵的待遇優厚,是大有原因的。這些人除了根紅苗正,最要緊的還要格外忠誠,忠誠于村頭。更要勇敢,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執行打狗令的時候,他們為了逮住一條逃逸的狗,能夠在一條又濕又臟的泥溝里潛伏通宵,只緊緊摟住一桿步槍,一動不動直到天亮。有的民兵為了表示大義滅親的勇氣,在自己父親與村頭發生哪怕最輕微的沖突時,也要沖上前去打老人的耳光。還有一個小伙子與鄰村斗毆,為了鎮住對方,竟然抄起刀子砍去了自己的小拇指,而且面不改色。

我真的看到有一個缺少半截小拇指的民兵,所以我從來不曾懷疑這批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他們有一段時間對我們的小茅屋特別留意,時常背槍光顧。深夜時分,我仍然可以聽到他們在屋后溜達的腳步聲。他們咳嗽,抽煙,壓低嗓門說話。外祖母和我睡在一起,她要時不時地把坐起來傾聽的我按回被窩里。

當時父親正從南山的苦役地回來,這使民兵們格外忙碌起來。他們除了要沒白沒黑地監視他之外,還要隔三差五地進門審訊一番,展示一下自己的口才。他們進門后就讓父親立正站好,然后開始高一聲低一聲地審問。他們問的所有問題都沒有什么實際內容,因為問來問去就是那么幾句:是否有生人來過、近來有什么不法行為,等等。這些問題其實由他們自己回答更為合適,因為再也沒有比他們更熟悉茅屋里一舉一動的人了。這樣問了一會兒,連他們自己也覺得無聊,于是就放松下來,說一些俏皮話,相互編出一些古怪的謎語讓對方猜。有一次其中的一個說:“‘八條腿,兩個頭……’什么動物?”對方大為迷惘,那人就哈哈大笑:“連這個都不懂!配豬呢!”

這些民兵更多的時候不是幽默,而是兇相畢露。他們喜怒無常,有時不知為什么就滿臉緊張地從外面跑過來,大呼小叫。媽媽和外祖母說:又要開批斗會了。

遠遠近近的村子,只要開稍大一些的批斗會,就要來押上父親參加。所不同的是:有時要捆上父親,有時則不需要。

民兵捆人很在行,他們會想出許多花樣。有一個年紀十七八歲的民兵把父親捆上了,另一個年紀大一點的民兵看了看,搖搖頭說:“不行。”他叼著煙,一邊解著父親身上的繩索一邊咕噥,向旁邊的人示范。他用膝蓋抵住父親的腿彎,然后將手里的繩子做成一個活扣,只用三根手指輕輕一抽,繩子就給拉得繃緊。

拉網號子

當年最難忘的娛樂,要算是學校宣傳隊的表演了,這在我們當時看來藝術性極高,甚至是精美絕倫。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新來的女教師,是她參加進來的緣故。過去的學校演出隊總是匆匆成立,為應付上邊的匯演急急應付,完全不成樣子。校長擅長文字并愛好文學,可唯獨對表演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他會拉胡琴,會化妝。他親手給一個個學生描出粉紅的臉蛋后,然后再退到一旁端量,十分滿意。可惜他不會導演,勉強指導出的幾個動作十分僵硬。好在這時候女教師來了,這等于是及時雨。

女教師不僅會跳會唱,還會自創節目。她先是從海邊漁民生活中取材作歌,然后又從全校挑選出最有潛質的少男少女,細細排練起來。我一開始也在宣傳隊員的備選名單中,后來因為家庭原因擱淺了。不僅是文藝,即便是加入學校籃球隊,也因同樣原因遭到了淘汰。

我們學校宣傳隊在女教師的帶領下,簡直是無所不能。他們獨創的“魚鼓歌”和“拉網號子”,在匯演中不斷拿到獎牌,名聲遠播。有時他們還可以憑這樣的招牌節目,代表整個園藝場、鄉鎮和礦區,到附近的部隊去做擁軍表演。

我們最大的享受不是在舞臺上聽“魚鼓”和“拉網號子”,而是到大海邊上去看真實的“拉大網”,聽震天的拉網號子。

除非是海邊的人,不然就很難知道什么才是“拉大網”。那時還沒有什么機帆船隊,也沒有其他先進的捕魚設備,沿海村莊最有威力的捕魚工具就是一面大網、兩只舢板。那大網是用細棉繩織成的,而后又經過豬血浸透,這樣不再腐爛,可以下海網魚了。具體捕魚過程是:先由舢板載上大網駛進海中,在水中撒成一個大大的弧型,然后就在網的兩端拴上粗綆——許多人在沙岸上排成兩溜,在巨大的號子聲中拉起來。

一個盛大的節日就這樣開始了。只要是拉大網的日子,周圍村子里的閑人就全圍上來了。我們這些初中男生只要一有時間就往海邊上跑,去這個最吸引人的地方。那時我們恨不得停課,恨不得一天到晚盯住海上發生的各種奇跡。可偏偏是我們不在的時候,奇跡才會發生。驚人的傳說源源不斷,一件還未得到證實,另一件又傳開了,弄到最后誰也不知道哪一件是真的、哪一件是假的。比如都在盛傳這樣一件事:有一天半夜里大網靠岸了,結果拉上來一個“人魚”——它有人一樣的臉龐,大眼睛,細細的胳膊,長長的手指——不同的是這手有蹼,身上也像魚一樣,有一層黏液。這個“人魚”一離水就不停地哭,用帶蹼的手搓揉眼睛。他(她)的哭聲尖利極了,哭得人心里難受,于是海上老大發個命令,就把他(她)放了。

還有一次,大約是黎明時分,大網靠岸了:網里有一條特大的魚精。這魚精渾身黢黑,抵得上四匹馬那么大,一離水就散發出逼人的酒氣和腥氣。它被拉上來的時候,還在呼呼大睡呢。當時所有人既驚嚇又慶幸,說這一下等于逮住了多少魚啊!有人主張趁它還沒有蘇醒趕緊動刀殺了,可以將肉一塊塊賣掉。可這事最終也還是被海上老大給阻止了。他認為海里精靈絕對不可招惹,任何不慎都會招來滅頂之災。不僅要放它回海,還要口中不停地念叨,求它原諒拉魚人的莽撞,不小心打攪了老人家睡眠,等等。

據海邊人說,拉大網的最好時間不是整個白天,而是兩個特別難得的時段:夜網和黎明網。他們說海里的魚也像人一樣,有個晚上打瞌睡、早上起不來的毛病——正在它們迷糊時,大網將其一下套住,再想逃也就來不及了。

夜晚是海邊最熱鬧的時候。這里火把映得到處一片通明,人潮洶涌,真不知是從哪兒來了這么多的人。海上老大陰沉的面孔十分嚇人,他看哪里一眼,哪里的人就不敢大聲喊叫了。可是他的目光只要一挪開,呼叫聲立刻又震天響了。因為這場面實在太驚人了,不由得人們不喊。

時至午夜,從沿海村莊甚至是南部山區來的買魚人越聚越多。這些人攜了籃子,背了口袋,一直站在海邊,直眼盯著燈火輝煌處。號子聲越來越響,這聲音的強弱顯然表明了用力的大小。拉網的人在大網就要接近岸邊時,簡直是沒命地喊叫。他們為了起勁,有時故意將一個熟人的名字套進號子里一起呼喊,羞辱他。被罵的人火起,開始對罵,可惜他一個人的聲音顯得微不足道。

大網靠岸時所有人都往前湊,探頭看這一次神秘的收獲。隨著大網收攏,水族們密擠得像稠稠的米飯一樣,惹得人群高聲大叫。魚蝦跳躍,甚至也像人那樣尖叫。有一種身上帶熒光的魚,常常在燈火照不到的地方刷地一閃,引起一陣驚呼。

拉魚的火把是特別制作的:一個小米斗大的洋鐵壺盛滿了煤油,上面插了胳膊粗的棉芯,點上后用一柄長桿鐵叉高挑起來。這樣的火把排成一長溜,使整個海岸亮如白晝。大網上岸后,有人立刻抄起柳木斗,將掙擠躥跳的魚蝦一斗斗裝了,提到一領領炕席子上。這時候,戴了眼鏡、手拿一把算盤的老會計就出現了,他的身后跟著抬桌子和大桿秤的人——大桿秤足有半丈長,配有一只生鐵大砣,由兩個強壯的小伙子才抬得起。所有的魚需經統一過秤,然后再開始零賣。

幾乎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魚鋪那兒也在忙碌:魚鍋燒開了,大魚似乎沒怎么剖洗就被扔進了鍋里。看魚鋪的老人在為拉網人準備一頓豐盛的夜餐。

橡膠廠

初中畢業就該著上高中了,但這在我來說是沒有指望的。校長極為惋惜。他喜歡我干lJ發在《山花》上的文章,真心希望我能繼續上學。可是上邊管教育的領導放話了:這樣人家的孩子能上初中就算不錯了,上高中?門兒都沒有。

校長撫摸著那份油印刊物,連連嘆氣。這成為我最煎熬的日子。我突然覺得學校生活是這么珍貴,連同我在這里所受的各種折磨,似乎都不算什么了。眼看我那個鼓鼓囊囊的大書包就要廢掉了,還有我珍愛的書籍、我們的油印刊物。它們也將一并告別了。

也就在這時候,傳下來一個對我十分安慰的消息:我將留在校辦工廠——一個小橡膠廠里做工。這個小工廠是當時響應“勤工儉學”的號召建起來的,其實只能算是一個作坊。作坊師傅來自遙遠的一個東北城市,一切都是由他操持起來的。此人原來是一位小企業主,在幾年前由那座城市遣返原籍。按說他這樣的人該歸到“壞人”堆里接受管制勞動才是,但因為他能夠為當地辦起這座小工廠,也就糊糊涂涂地做了上賓。

我曾見過這個師傅在校園里走過,有些好奇。他的舉止和衣著與當地人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城里客:稍胖,中等個子,穿了黑色中山裝,而且衣扣一個都沒有脫落。特別是他的背頭發型,我以前只在書的插圖上見過:稀稀落落不多幾綹向后梳去,油亮齊整,真的像一個資本家。他說話的聲音很低,小心翼翼的樣子。他極力模仿當地人的說話腔調,但還是流露出濃濃的城里口音。他吸煙,煙卷在嘴里吸一下,馬上拿開。

我真的被應允去校辦工廠里做工了。這樣我就開始近距離地接近那位神秘的城里人了。校長親自把我送到那兒。那天因為慎重或其他原因,說話一向流利的校長變得有些口吃。他對那個師傅點頭,用力地笑,說:“這樣,啊啊,他啊,啊啊……”師傅好像在小聲嘆氣,說:“好好改造。以階級斗爭為綱。改造世界觀……”我連連點頭。校長在一邊應道:“這真是說、說到了點子上!”后來我才知道,校長為了能夠讓我留在校辦工廠,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主要的阻力就來自那個師傅。他曾一再地拒絕,說那樣家庭的孩子,怎么可以到這么重要的崗位上來呢?玩笑啊,玩笑開大了!校長差不多要絕望時,突然想到了一位“老貧管”——當時實行貧下中農管理學校,每個學校都有這樣的駐校老貧農——就請他出面說情。老貧管找到那個師傅說:“這孩子,我看不孬!”就這樣,老人家一錘定音,事情解決了。

這是我極為重要的一個人生轉折。因為工廠里實行“三八”工作制,分為早中晚三個班次,我在八小時之外可以有大量時間看書。我不斷寫出新的文章送給校長看,獲取他的贊許。這段時間里我和他幾乎成了一對文章密友,相互切磋,甚至是鼓勵。我們彼此交換作品,快樂不與他人分享。我們寫出的文辭并不一定符合當年的風尚和要求。這全是私下閱讀的結果:我們只要找到有趣的書就快速交換,這當中有翻譯小說,有中國古典文學。這些書中有五花八門的造句方式,它們與當時的教科書完全不同。

校辦工廠里只有我一個剛畢業的初中學生,其余全是“大人”,是大齡男女青年。他們在一起說笑,講故事,做一些令人費解的事情。上夜班是最苦的,人瞌睡得睜不開眼,還要瞪大眼睛看住鍋爐——我們被叮囑說,弄不好鍋爐就會發生爆炸,硫化機也會發生爆炸。我們要及時根據壓力表調節爐火。所以人困得實在受不了,就輪流偷睡,只留一個人看住鍋爐。

與我同班的是一男一女,他們關系緊張,平時不太說話,要說話也大半是頂頂撞撞。他們工作時,就讓我躺到一個臨時搭起的小床上睡覺。有一次我醒來,一睜眼發現男的坐在女的身旁,低著頭,一下下捏著她的大腳趾玩。女的不吭一聲,眼睛望向一旁。

他們的動作令我一直不解。

當他們其中的一個單獨與我在一起時,就發狠地說著另一個的壞話。

一年后,他們結婚了。

這使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認為所謂戀愛就是相互頂撞、捏大腳趾、背后里誹謗對方。

車間里有一位年紀最大的人,這人以前在東北的兵工廠工作過,因為工傷回鄉了。他經多見廣,奇聞怪見多得嚇人。他特別愿意對我講一些故事,也被我認真聽取的樣子所激勵。事實上我從來都沒有聽到如此有趣的故事:深山老林、兵匪、私通、販毒、釀酒、打劫、搶寡婦等等,不一而足。

他有一段時間主要是講給我一個人聽。當他嘗試著講給大家聽的時候,結果是嚴重的挫敗:大家一齊指責他。于是他要求和我做一個班,這樣就可以隨意講那些故事了。奇怪的是他的故事總也講不完,越講越離奇。后來我就懷疑這其中起碼有一部分是他編造出來的。

我得承認,最有趣的還是那些稍稍泛黃的故事。對方越講越大膽,到后來主要就是這類故事了。

我這一生所受到的主要的精神毒害,就來自校辦工廠的老工人那兒。他毒害了我,反而讓我感激和懷念。我再也沒有遇到像他一樣廣聞博記、多趣和生動的人了。

我在校辦工廠里工作了兩年零一個月,然后就離開了,去了遠方。

后來我了解到:我離開不久這座工廠就發生了大爆炸。起因是鍋爐的氣壓表損壞了,硫化機怒吼一聲掙出了廠房。結果是一死兩傷。這座工廠從此停掉。

下雪

我對下雪有一種極為復雜的情感。潔白的雪地多么美啊,誰不喜歡下雪?可是,我卻深深地恐懼,懼怕飄飄下落的雪花。

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校辦工廠,如果下雪了,說不定一抬頭,就會看到父親在外邊躬腰掃雪。這時我的心就會猛地一墜,然后是沉沉的痛。這是當時的一條規定:只要下雪了,父親必須出門,為礦區和村路掃雪。哪怕大雪還在下著,他這個永遠的掃雪人也要趕緊攜帚出門。大雪下啊下啊,好像成噸的雪粉都是為父親準備的。我怎么能喜歡下雪呢?我詛咒下雪。

那時的雪是不祥的白色。這顏色需要幾十年之后,才能讓我看出一點點美麗和純潔。但幾十年之后父親早就不在人間了。

父親是外地人,可怕的歲月把他打發到這個陌生之地,來這里掃雪。他的噩運帶來了全家的不幸,讓全家在沒有盡頭的苦難中一起煎熬。

冬天,母親和外祖母點起火盆,為我們做出了最好看最逼真的臘梅。可是下雪時,再好的臘梅也沒人看了。只要父親在掃雪,我就不會有一絲的快樂,也沒有一絲的前途。繼續上學是不可能的,這里等待我的,只有難測的厄運。

又是一年之后,記得那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一個清晨,我趕在父親出門掃雪之前,告別了全家。我身上掮了一個大大的背囊。從今以后我要一個人到南部山區去謀生了。這一天就是我離家的開始,我將一個人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

我記得一口氣翻過了兩座大山,它們都被大雪裹住了。我的臉上糊滿了雪粉。當我登上一座山頂,回頭再看時,只有一個白白的混沌世界,連一點海邊林莽的影子都沒有。

我知道自己站在了一個分界線上,這會兒,我已經是身在外鄉了。

原刊責編 鄭小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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