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庚桑楚》有云:“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有實而無處不在的,是宇;不斷延續而無始無終的,是宙。關于宇宙,《尸子》有更明確的解釋:“上下四方日宇,古往今來日宙。”其中“宙”即時間。
古人對時間的思考貫穿整個文學史,甚或整個中華文明史。
孔子面對滾滾東去一刻不停的河水,深然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屈原“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感慨時間如流水,年歲不等人。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講“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后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在王羲之眼中,“古人”逃不了“人之相與,信仰一世”的悲嘆,“今人”逃不了,“后人”也逃不了。
一、時間意象
時間,在詩人眼中,好似魔鬼。面對時間的無情,只能“傷春去了”。那么,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有哪些關于時間的意象呢?袁行霈先生曾撰文歸納為四類:
一是逝川以及與逝川相關的意象,如逝波、逝水等等。慨嘆時不我待的有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艷羨渴望永恒的有蘇軾的“羨長江之無窮,抱明月而長終。”
二是白駒的意象以及與白駒有關的意象,如過隙之類。莊子日:“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蘇軾《送表弟程六知楚州》“健如黃犢不可恃,隙過白駒那暇惜”。
三是薤露的意象以及與薤露有關的意象,如朝露之類。漢人《長歌行》“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唏”,曹操《短歌行》“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四是滴漏的意象以及與滴漏有關的意象,如漏聲、宮漏、漏刻等。蘇軾《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除此當然還應包括直接寫時間的情況。如屈原《離騷》“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蘭亭集序》“人之相與,俯仰一世”,宋之問的《渡漢江》“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間不管是延長、凝聚還是與空間交織,都可以用意象表現。
二、時間內涵
時間的流逝不停和人生的短暫有盡,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如何協調無限的時間與有限的人生之間的關系,如何把有限的人生放到無限的時間流程中去,如何消除在歷史長河中個體生命的孤獨感覺,又如何在有限的人生中建一番事業,遂成為詩人一生的困惑。
《離騷》中不止一次寫時間易逝事業難成,明白地表露出時間的緊迫感和人生的飄忽感。
到了漢末,由于社會動亂,人生苦短成為詩中一個普遍的有濃厚悲劇色彩的內容。《古詩十九首》反復地詠嘆時間永恒與人生短暫之間的反差:“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曹操的《短歌行》開頭四句道出了一利,普遍的悲哀:“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那黃河之水自天而來,使人感到時間的流逝原來是不可阻擋的。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不變的江月,變化的人事,相形之下,詩人心中充溢著其大的悲哀。蘇軾在《念奴嬌·赤壁懷古》對“小喬初嫁了”之時就能“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周公瑾艷羨不已,還想到自己已“早生華發”,但寸功未建,難免傷感。
三、苦短原因
首先是有限人生與無限的時間的矛盾
都說蘇軾曠達,能夠在窮困之時想到及時行樂,其實,他也有強烈的渴望永恒之心。在《前赤壁賦》中他以“蜉蝣”與“粟”自喻,認為自己在天地間只是滄海一粟,因而生“哀”生“羨”,哀生之須臾,羨長江無窮,還生發出“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的浪漫主義理想。
蘇軾在赤壁,正是人生的低谷,空有一身才學,本應全力施展,如周公瑾等,但他卻遇到了古之人亦難以自處的時間問題:時間本無限,但人生太有限。時間一歲歲一日日流逝,但心中抱負未遂,心中不免慨嘆。、
同樣的情懷,曹操也曾有過。“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生命何其迅逝,連曹操都嫌人生太少。莊生逍遙卻也感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莊子·知北游》)
曾國藩也曾說“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復追”。
時間是無窮的,無始無終,但人生有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矛盾凸現,今人古人無不受其摧殘,任其擺布。
其次是建功立業與人生苦短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自古儒士皆有治國平天下之偉志,都渴望施展才學,建一番功業,但每每遇到困境,無法脫身,故而痛苦人生之短,渴望人生變長的情感極其濃烈。“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意思是老境漸漸將要到來,惟恐美好的名聲不能樹立。“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意思是我前前后后奔走照料啊,追隨著前王的足跡不偏不斜,可見,屈子成名立業之心極濃。為國為家為楚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陶淵明也講“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確實應該趁著當下,勉勵自己多做多為。
蘇軾華發為何早生?蘇軾太想如公瑾一樣能早日建立自己的功業,但是,造化弄人,被貶黃州,功業未就,自然渴望時間延長,給自己一個延長了的壽命以實現志向。
再次是思家念親與時光匆匆
思家念親是中國古典詩歌常見的主題,當詩人遠在他鄉,渴望回鄉而不得回,期盼家人團聚而不能時,自然倍受時問之摧殘,時光越匆匆,傷痛越深深。例如,高適《除夜作》“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詩人從家人視角寫來,料想家人今夜應在思念遠在千里之外的自己,以此言說自己遠在千里而思念故鄉家人,此時自己正“霜鬢”,“明朝又一年”,歲月無情,摧殘游子心。其情何苦,當能思之。杜牧《歸家》“稚子牽衣問,歸來何太遲?共誰爭歲月,贏得鬢邊絲?”杜牧寫思家念親,角度更巧,也寫得更苦,小孩子何知,僅牽衣而問“歸來何太遲”,為人父且遠游少歸者,當就一哭。詩人也只能嘆“共誰爭歲月”,人哪能爭得過歲月?
時光太匆匆,苦了詩人,也苦世人,苦了古人,也苦今人。家鄉新人,思之愈切,傷時愈深。
四、結語
莎士比亞在十四行詩中有很多關于時間的稱呼——時間之筆、時間暴君、時間無常的沙漏、時間鐮刀、時間的毒手。最為形象的是“鐮刀”,鐮刀是恐怖時間的象征,人的肉體是草,難逃時間鐮刀的割除。
時間太強大,而人的生命在時間面前太渺小,太不堪一擊,時間總會帶來無數的變故甚至死亡,一切都難逃時間老人的魔爪。詩人強烈地怒罵時間的殘酷,詩集自始至終貫穿著與時間抗衡的強烈愿望。
詩人是無法擺脫時間鐮刀的割除,今人也無法擺脫。時間,對人來說好比宿命。
就讓我們好好與時間為伴,親近時間,利用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