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一種呼喚。一把把傘紛紛被撐開,無數的雨滴只好在傘面上跳躍,然后被大地承接住。有了傘,我們聽到雨嘈嘈切切的私語,我們將自己的步子放慢,不用擔心被淋濕。
江南之美,淡妝濃抹總相宜,這淡妝的素雅之美就是雨賦予的。雨要下得恰到好處,沾衣欲濕的斜風細雨,傘是不用撐起來的。有人說,江南的石板路,悠長的巷子,是最適合撐著油紙傘躑躅的,這么詩意的場景,被寫進詩句也就不奇怪了。而在不時來造訪的雨天被撐起,結實的毛竹傘骨,刷滿桐油的布傘面,土黃色的傘面的油布傘,不是才子佳人的油紙傘,是普通人家必備的傘具。
他們的油布傘只是用來遮風避雨,雨天里,他們也難得歇息,門前的觀音柳在晴天里砍倒,正好趁雨天編成掃帚,豆子從豆莢里剝出,骨碌碌地滾進豁口的瓷盆里。這時的門被推開,大而圓的黃油布傘被收起,濕漉漉地靠在門邊,汪了一大塊水漬。母親順手遞一塊干毛巾給父親,拍打斜落到外衣上的雨。雨聲依舊在屋檐下靜靜的落著。梅雨季節的雨可是一種糾纏,因為有了傘,也就無畏于它的冗長。
夜雨中的村莊特別安寧,安寧到有一種遠意。屋后有墻,屋里的燈光照過去,綠萍紅蓼下的水面不動聲色地漲著。翌日,舉著傘,為蹲在水邊的母親撐著,蘿卜帶著泥,被母親一個個捉住白胖的身子,在塘水里洗凈。盡量讓傘斜過去,傘下那一片花白的發竟惹出我的淚,和雨水一起被衣袖拭掉。
余光中的鄉愁也被詩人收進一把傘中:“雨天長,灰云厚/三十六根傘骨只一收/就收進一把記憶里去了/不知在哪扇門背后”,最喜歡詩人寫六把傘中《記憶傘》的這一首,詩人記憶中的這把傘,能撐開鄉村的四月天,撐開我對鄉村的一次次張望。“春雨就從傘邊滴下來,蛙聲就從水田里/布谷鳥就從遠山/都帶著冷颼颼的濕意”,我的一直居住在鄉下的那些親人們,有雨的日子,就在蛙聲鳥啼里,在雨的濕意里勞作。
鄉村有著穿行在街頭巷尾的手藝人。吆喝著“磨剪子磨刀——”的磨刀人,吸引著孩子逡巡游走的貨郎,挑著滿擔麥芽糖的小販,還有就是修傘人。他們是鄉村中流動的一群,在人們的招呼聲中歇下擔子,指不定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離去。一把把用得破舊的傘被取出,修傘人不緊不慢,從隨身挑著的木箱里拿出刀劍、鐵絲、線團和油布。有的斷了傘骨,要添上新的,有的傘面破損,就換個傘面,主人取過傘,撐開試試,又收放自如了,不由得稱贊幾句。如今,這些行走的修傘人,和他們悉心修補的油布傘一起,留在日漸遙遠的記憶里。
一把傘,撐開的不僅是無雨的空間,也是一段親情。最近讀汪涵的《有味》,有著油紙傘的親情,在傘下如蓮花般盛開。一顆顆浸在都市里的繁華喧鬧中的心,一些散落在雨中的片段,竟然繞不過普通的油紙傘。油紙傘籠罩著通往童年的蒼茫時光。假如蘇州能夠回來,作者寧愿它是一位年邁的老太太,在乍暖還面寒的午后,靠在一張老式的藤椅上,悠悠地小睡著,腳邊依偎著一只打盹的小貓,她的油紙傘放在屋角,外面的小雨淅浙瀝瀝地落下。雨滴灑向街道,滴過屋檐,深深淺淺地敲打在梧桐葉上。
指導老師:周朝暉、袁經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