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同事的就讀于北京大學的女兒突然查出了急性白血病,得悉這一消息大家無不憂心如焚紛紛獻計獻策捐錢捐物。另有一名同事的孩子正讀高三,聞訊后拋出了一句讓大伙兒誰也意想不到的話:只要能考上北大,哪怕只進去讀上兩天,患上白血病我也愿意!
看他一臉的嚴肅,絕不像在調侃。他媽媽大喝一聲:你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
孰料孩子比他媽媽的語調更加高亢:只有考上北大,我的人生價值才能實現l
“人生價值”這個堪稱重大的話題讓辦公室里頓時寂然無語。“生命誠可貴,親情價更高。若為學業故,二者皆可拋。”——敝人套用自裴多菲的這首詩此刻用在這名高三學子身上似平正合適。當然用“學業”一詞好像又不盡妥當,因為“考上北大”畢竟不能與“學業”二字劃等號,但它卻比“學業”更現實,更可感,更具震撼力。常言道:學無止境。“學業”到底達到一個什么樣的程度才算得上功德圓滿似乎誰也無法定義,但“考上北大”卻是有白紙黑字的分數單和錄取通知書為證的。更重要的是,“考上北大”在當今中國億萬民眾心目中已經不僅僅是將來到哪所高校深造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而是已經抽象成了一種符號,成了一種功成名就的標志——其象征意義已經遠大于其實際意義。它詮釋著教育的成功、精英的誕生、甚至家族基因的優越。在我居住的城市,一旦誰家有孩子被北大、清華錄取,歡慶宴會的范圍、規模、排場、檔次肯定是要遠遠勝過生目滿月婚喪嫁娶的。每年盛夏,那些有幸獲取北大、清華錄取通知書的學子,絕對是天底下最受關注、最受寵愛、最受羨妒的人物。如此“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待遇,又怎不令那些尚在樊籠中苦戰的學子羨慕不已甚至愿意以健康乃至生命相博?所以我同事的那位正讀高三的孩子發出如此豪言真的很正常。
常言道:孩子是家長的一面鏡子。其實,孩子同樣是學校、社會的一面鏡子,而且是一面最為清晰的鏡子。學校里、社會上一些較為隱諱或是未加挑明的東西,到了孩子這里,往往會被反射得極為明晰。當今社會對中學教育的認定和考核,盡管被許多令人炫目的裝飾遮掩著,但其實質依然只有一點:升學率。而對一些重點中學,則干脆看其名牌大學甚至北大清華的升學率。不少地區的教育主管部門完全以一所學校的名牌大學的升學率來考量校長、教師的業績,甚至以此決定經濟投入。前兩年西北某縣曾出現過縣級領導班子集體亮相縣電視臺為縣中北大清華錄取“剃光頭”而向全縣百姓道歉的事,可見一紙清華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在公眾心目中的分量。要不然我們的地方大員們何以在全縣人民面前折這個腰?
盲目冒進,貪大求功,忽視基礎建設,制造馬太效應,這好像一直是我們工作中的一個通病。君不見我們的體育戰略,只看見冠軍金牌,看不見群眾體育;城市建設,只看見高樓大街,看不見百姓的衣食住行;教育投入,只看見名牌重點,看不見普通學校…
到了各重點高中的“升學戰略”,自然也就是只看見北大清華,看不到更多孩子同樣需要一所適合自己的學校去深造,去發展自己,去實現人生價值。眼睛只盯著一兩所名校,勢必要將我們的教育帶上一條絕路,使我們的孩子變得褊狹、勢利,讓更多學生品嘗失敗的苦果。
其實就算你真的進了北大清華,你的“人生價值”就實現了?不客氣地說,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出這兩所學校比其他兄弟學校在人才培養方面到底杰出在哪里。如果不是在皇城腳下,如果沒有“舉一國之力”的人力物力財力上的投入,如果沒有政策默許的錄取上的掐尖(兩校還常常為此掐架),他們能在國內如此威風八面嗎?如果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競爭,他們恐怕未必就能贏得了緊追其后的兄弟學校。以為到一所學校就會羽化登仙,實在是高估了這所學校的能力。看看一些國外名校,諸如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其學生淘汰率高過我們國內任何所大學,原因何在?是人家的培養能力差,還是我們教育觀念上的問題?
考上一所好的學校會為你實現人生價值找到一個有力的助手,但這絕非你人生的終極目標。將人生押在考進某所學校上,那是《儒林外史》里的范進,不是21世紀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