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神圣的集會

把日歷翻回到這一天：1949年2月4日。北平剛回到人民懷抱，全城還處在新奇的興奮之中。潛伏、戰斗在這個城市方方面面的地下黨員，這天在北京大學法學院（現新華總社社址）集會，他們從此由“地下”轉為地上。這意思是說，打從這一時刻起，他們將換一種方式生活，可以公開地為人民的事業奮斗了。

那日高潮迭起的激情，是他們生平從沒見過的。

他們懷著神圣、喜悅的心情，悄然、坦然地從四面八方聚攏到這里。當他們環視四周，發現久違的同學、朋友、熟人的時候，他們像成熟的火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火燙的熔焰，一下子噴發出來。平時那種斯文的打招呼的方式不適用了，先是笑著跳起來，跑過去叫著對方的名字，給對方一拳，然后是熱烈擁抱，拉著手不放，口中接連說：“啊，你也是，你也是，我早就覺得你是。”這話語仿佛帶有傳染性，頃刻間周圍都是“啊，你也是”的尖叫。也有親切叫外號的，也有笑著牽手懇談的，也有說悄悄話的。操場顯得小了，變成了此起彼伏歡樂會友的海洋。

而后禮堂內的歡樂海洋，你一推門就會轟然感到。那是自發的、縱情的歌唱。你再也聽不到彼此說話的聲音了。人們前仰后合擺著手勢、打著拍子，越唱越興奮。這樣的高潮持續了好幾分鐘。

首長們——“家里人”，有的穿著草色軍服、有的穿著灰色粗布制服，精神抖擻地從后臺走到前臺。全場沸騰，許多人把帽子拋向空中。肆意的掌聲響破了天，不論誰講話，都不得不停下來。“家里人”也很激動，跟著節奏拍手，揚起手臂，熱烈招手，一任歡呼的海洋洶涌。

這是多么難得的一個自由表達情感的空間啊。就像陳年老酒，封塵得越久，越熾烈。在既往的日日夜夜，為了崇高的理想、壯麗的事業，他們經受了太多的壓迫、殘害和不安。他們離豺狼太近，離“家里人”太遠。槍彈、棍棒嚇不倒他們，高壓水龍頭嚇不倒他們，“特種刑事法庭”的刑具嚇不倒他們。他們慣于在敵特跟蹤下輾轉戰斗。多少年了，他們不能不隨時觀察、保持警覺，把愛憎掩飾起來。他們的生活每時每刻都與人民解放事業相聯系。他們勇敢、堅毅、果斷、不怕犧牲；他們緊緊與群眾在一起；他們在秘密情況下堅持讀書、傳播真理；他們團結中間力量、發展進步力量；他們選擇時機組織罷課罷市、上街游行。他們成了悄悄在腹部推動古城新生的重要力量。如今“家里人”就在眼前，他們就在“家里人”的懷抱里，精神上的放松，傾訴衷腸的渴望，使得他們要把積蓄太久的滿腔情懷，于今一瀉無余。“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在那一刻，每個人都熱淚盈眶。

就在這一瀉無余的狂歡中，他們看見了中國共產黨這個核心力量，于民族危亡關頭，與人民一起，在炮火中撐起英勇抗敵的大廈；看見這個核心力量在白色恐怖中，像滾雪球一樣，把一切正義、正直、正派的人們團結在周圍，反獨裁、要民主，反內戰、要和平，與腐惡斗爭；看見這個核心力量一個人跌倒，千百個人站起來，把“第二戰場”推向一個又一個輝煌。

就在這一瀉無余的狂歡中，被敵人殘酷殺害的戰友形象在他們眼前閃過；寧把牢底坐穿、也決不自首投降的戰友形象在他們眼前閃過；不屈不撓、堅毅睿智的一代地下工作者形象在他們眼前閃過。

而當這些畫面閃過之后，他們清楚地知道，歷史將翻開新的一頁了。人民的新時代到來了。新的時代激發新的覺醒。新的覺醒帶來新的目標、新的任務。他們在空前傾注革命熱情之際，意識到這樣的目標、任務是前所未有的。他們將一如既往，把青春，把所有的光和熱，獻給這前所未有的偉大事業，獻給新生的共和國。

如今這事業，已燦爛輝煌。新生的共和國繁榮富強。

他們倘還活著，也都老了。但當年那神圣的集會，卻永遠年輕地留在了他們的心里。責任編輯：戚本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