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覺》
我們很難發現電影里的穿幫鏡頭。而那些原來沒有檢測出病變的X光照片,有90%本來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腫瘤的存在。我們之所以對這些視而不見,是因為我們的視覺區實際上不超過1/4的象限。
一個人走進一間酒吧,他的名字叫做伯特·雷諾茲(Burt Reynolds)。
沒錯,就是那個伯特·雷諾茲。只不過那時他還剛剛開始自己的演員生涯,不像現在這樣聲名顯赫。為了不讓我的講述影響你對接下來發生的故事的判斷,還是聽一聽雷諾茲自己是怎么說的吧——這是他在接受《花花公子》雜志采訪的時候,回憶自己當年的生活時講的。
那時候我正在學習表演。上課前,我常常和一個來自加利福尼亞的家伙一起去44大街上的“劇院酒吧”喝兩杯。我記得,有一天下午大約五點半左右,我們大搖大擺地走到那里去避雨?!皠≡壕瓢伞崩锩婧荛L,但很窄,大概只有街道上的一個車道那么寬,在那樣的雨天,里面就顯得特別昏暗。吧臺在左側,我走進去的時候,看到一個身材很高大的家伙,肩膀又寬又厚。我坐的位置離他也就有兩個凳子遠……
我在這邊喝著啤酒和榨土豆汁,就聽見那個大個子突然大聲嚷嚷起來,罵著不堪入耳的臟話,一對年輕的情侶就坐在他的正對面。于是,我轉過頭對他說,“嘿,注意點兒!有女士在這兒吶!”
那家伙也轉過頭來,對我說:“嘿!小子,關你屁事!”然后沖著我就來了。我記得,當時我看了一眼腳下,調整了步子,右腳踩在后面的黃銅扶手上,回身一記右鉤拳,重重地打在那個大塊頭的腦袋上。隨著一聲巨大的聲響,那個家伙順著我的拳頭飛出了凳子足有15英尺遠,然后重重地栽倒在過道上。他的身子飛在空中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竟然沒有雙腿。
事后,雷諾茲離開時才注意到,那人的輪椅被折疊起來,就放在酒吧的門邊。
把一個沒有雙腿的家伙一拳打飛出去,確實很惹人注目。我們對這件事情進行剖析的目的,并不在于腿的問題,而是在于眼睛的問題。盡管雷諾茲在揍那個家伙時,就是眼睜睜看著他的,但是他根本就沒有看到本應看到的一切。這種錯誤在人類所犯的錯誤里是非常普遍的一種,我們稱之為“視而不見”之誤。當我們在看一件事物(或者一個人)的時候,我們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切。但實際上,我們并沒有。我們每每會遺漏掉一些重要的細節,就像是剛才故事中的腿和輪椅,甚至會是更大的東西,比如一扇門或一座橋。
我們看到的只是自己感覺的那一部分
我們為什么會對某些東西視而不見呢?為了理解這個問題,我們需要了解一下眼睛和它的基本工作原理。眼睛并不是攝像頭,它無法拍下事件的照片。而且,它也不能一下子就看到視線中的一切。不管是在什么時候,眼睛能夠清晰看到的區域,只是全部視線所及區域的一部分。比如,在正常的觀察距離內,清晰的視覺區域,實際上只有不超過1/4的象限。眼球每秒鐘大約有三次的轉動和停止,眼睛通過不停地四處“張望”,來突破自身的上述局限。
當眼球轉動的時候眼睛到底能夠看到什么,這部分要取決于是誰在看。比如說,有證據表明,男性和女性趨向于看到不同的事物。同樣是在觀注一個小偷在偷一位女士錢包的場景,女性會更注意那位被盜女士的表情和反應;而男性,則更留意那個偷東西的小偷。在記憶目標的活動方向的時候,習慣用右手的人,比習慣用左手的人有著更準確的記憶力。多年以前,海爾-波普彗星曾在夜晚的天空呈現出一道輝煌的奇觀。隨后,英國的研究人員分別詢問習慣用右手和習慣用左手的人,問他們在觀察彗星時是否注意到,彗星的頭部是朝哪個方向飛行的?習慣用右手的人比后者更能清晰地回憶出,彗星是向人們的左手方向飛行的。人們的方向偏好也和慣于使用哪只手有關系:當在十字路口猛地轉彎時,習慣于使用右手的人會右轉,而習慣于使用左手的人會左轉。至少美國的情況是這樣。因此,有研究者建議說,“大多數人在商店、銀行或醫院之類的地方排隊的時候,應該多留意自己的左側,這樣往往可以找到更短的隊列。”
專業人士的冷靜觀察期
實際上,我們到底能看到什么,不僅取決于性別和雙手的使用偏好,而且還會受到職業的影響。研究調查表明,不同的人可以對同一個場景有不同的觀察方式。假設你是個高爾夫球手,或者說得更好一點兒,你是一位技藝幾乎完美的偉大的高爾夫球手。你在和一位朋友打球,他的球技和你比起來馬馬虎虎。你從球座開出的球飛入球道,現在輪到你推桿入洞。這時候你觀察球的方式,和你的那位朋友會是一樣的嗎?
可能并不一樣。
為什么呢?因為專業人士和業余選手在看待同一件事情上總會有所不同。其中的一個差別,和我們所說的“冷靜觀察期”(quiet-eye period)有關。所謂的“冷靜觀察期”,是指需要用于調整運動反應的一段時間。它就出現在我們對目標的最后一瞥和我們的神經系統開始對此作出反應之間。研究表明,在很多運動項目中——從我們在球場上投擲籃球,到奧運會上的氣步槍射擊比賽,專業選手和業余選手在“冷靜觀察期”上都存在差別。各種研究共同的發現就是,專業選手的“冷靜觀察期”普遍要比業余選手長。
“大多數人,在商店、銀行和醫院之類的地方排隊的時候,應該多留意自己的左側,這樣往往可以找到更短的隊列?!?/p>
在推桿入洞前的最后幾秒鐘,高素質的高爾夫球手會目不轉睛地盯著球看,很少把目光轉向球棒,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而缺乏專業訓練的高爾夫球手,不會長久地盯著球看,而是時不時地看向擊球的球棒。在高爾夫運動中,擁有出眾的好眼神是非常重要的。世界上許多最偉大的球手,包括老虎伍茲,以及另外7名美國職業高爾夫球協會錦標賽冠軍,都曾經通過實施“準分子激光原位角膜磨鑲術”,把視力矯正到20/15或者更高。
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20碼之外清晰地看到正常視力的人只有在15碼之內才可以看清的東西。運動設備制造巨頭耐克公司甚至推出了一種專門為了減少視覺分散狀況的輕擊桿。這款名為“IC”的輕擊桿,在市場上賣到140美元。它的球桿和手柄都是綠色的(可以和球場上草地的綠色融合,以避免分散球手的注意力),但是鋁合金的桿頭和T型的瞄準線都被設計成白色,這樣球手就可以把注意力更好地集中到球桿和高爾夫球接觸的那個部位。
我們只能注意到自己希望看到的
不管我們是專業人士還是技藝不精的外行,即使是那些擁有良好視力的人,也會出現令人震驚的“視而不見”的錯誤。令人迷惑不解的形式之一,就是對“變化”的“視而不見”。我們無法覺察到,自己眼睜睜看著的場景在轉瞬之間(有時候就是一眨眼那么短的工夫)發生了一些重要變化。這就是對變化的視而不見,或者是無法察覺。
在10年前,有一個試驗把這種無法覺察的變化的重大影響充分展示了出來。這是一個設計簡單但看起來有些頑皮的實驗。實驗設計者,丹尼爾·西蒙斯和丹尼爾·萊文,當時都在康奈爾大學。他們找了一些愿意充當“陌生人”的實驗者,讓他們在校園里向過路的人問路。正如你可能猜到的,這個試驗是被特別設置過的。當這些“陌生人”和過路者交談的時候,研究人員會安排兩個人走上前去強制打斷他們的談話——方法就是讓這兩個人抬著一扇門從他們中間穿過。其實,談話被打斷的時間很短——大約只有一秒鐘。但是這一秒鐘的時間內,會發生一個重要的變化。抬著門的兩個人中的一個,會和問路的那個“陌生人”對調一下。當那扇門被抬過去后,新替換上來的這個人,還站在原來那個過路人的面前,繼續和他交談,就像是剛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些過路人能夠注意到這個和他說話的人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了嗎?
眼睛里看到的是我們自己
我們在觀察事物的時候,會本能地相信自己看到了非常詳細的一切,并且自信地認為,自己能注意到其中發生過的任何變化。然而,我們根本無法捕捉到具體變化。既然如此,這件事情就顯得特別有意思了。西蒙斯說:“人們一貫的看法是,如果出現了一些意在看完電影的學生中,只有1/3的人留意到,電影中的演員發生了變化。想不到的變化,這些變化就會自動地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眼睛也自然地會看到它們?!北热缯f,在“門”的實驗中,就單獨有這樣一個步驟:兩位都叫丹尼爾的研究人員找了50個人來參加這個測試。在向這50個人解釋完實驗的情況后,他們問大家,是否相信自己能夠發現試驗中出現的變化。如果相信自己能注意到,就舉手。50個人全都舉了手。
西蒙斯說,在我們的視線范圍內,眼睛能夠清晰看到的范圍只有兩度。
這并不是一個很寬廣的范圍。握住你的拳頭,把胳膊伸出去,然后豎起你的大拇指,這個拇指的寬度范圍大約就是兩度。在電影院的時候,你可以把拇指擺在電影屏幕前,這時候你就能意識到眼睛能夠看清楚的范圍到底有多大了。超出了這個范圍,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就越來越模糊。沒錯,我們可以通過這一清晰范圍以外的周邊視域看到一些東西,這也是為什么《企鵝行軍》這類在寬銀幕影院里放映的影片那么受歡迎的原因。
社會心理學家已經表明,我們對待和自己屬于同一個社會群體的人的方式,與對待屬于另外一個不同的社會群體的人的態度,是不一樣的。黑人在遇到白人的時候(反過來也一樣),他們的行為舉止和他們遇到自己種族的人的時候是不同的;與此相同,富人遇到窮人、年輕人遇到老年人、男人碰到女人,他們的行為方式也存在差異。盡管如此,令西蒙斯和萊文感到驚奇的是,人類行為舉止上的這些差別,會影響到如何看待他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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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約瑟夫·哈里南
《華爾街日報》記者,普利策新聞獎得主,哈佛大學尼曼訪問學者。目前生活在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