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和一個地方的關系,很像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關系。一個人可以對一個地方一見鐘情,當他身處那個地方時,他情愿花時間用雙足去丈量每一寸土地,用雙眼去欣賞一草一木。當他離開了那里,他會想念不止,會在心里盤算著,有一天再回去。
澳門,是一個讓我長久想念的地方。
就澳門這個地名而言,一片水域,一扇門,一半空茫,一半煙火。可觀望,遐想,亦可沉潛,浸染。寄神思于宇宙洪荒,何妨做山中漁人,水邊樵夫,茶酒一壺,開門問問疾苦,閉戶閱閱滄桑。如果有一處地方可以微縮寰宇景觀,將天上人間盡收眼底。既可攬月九天,又能閱盡人間春色,澳門正是這樣一個所在。
好山好水是令人神往一個地方的緣由,但是,也不盡然。有時候,我們偶然遇見的一個人,可以讓我們深深地愛上一個地方,最終有可能把這個地方當成故鄉。再回首時,就是一片思鄉的情懷了。
偶然遇見的恩哥
2009年夏天在香港開會,有一天空閑,便帶孩子們去澳門玩兒,街景、美食已經叫人流連忘返。
在快船碼頭買票回香港時,遇見了在碼頭做主任的陳錦恩先生,通常可見的情景是,主任不拘大小,都是在辦公室抽煙喝茶訓人的,但是,澳門碼頭的這一個主任卻不同,他在柜臺前干活,給人家的行李貼標簽。只見他笑容可掬,一遍又一遍地給那些賭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大陸游客解釋關于航班、船期、行李等等的疑問,實在是不厭其煩,其耐性、愛心完全超過職業要求。他是那樣真誠,好像兄弟對著自己的手足一樣。后來,聽他的手下都恩哥長恩哥短地叫他,我也覺得這一個稱謂的級別比主任高得多,更能代表我們感謝他的心思,從那以后,我就叫他恩哥。
那天。我帶著兩個孩子,一堆行李,心中正寫著一個愁字兒呢,恩哥說:在澳門一切都不用擔心,一切都可以變得好方便。那個意思是說,你所有的不方便,已經有人想到了,并且解決了。果然,我們不必去香港,然后再去赤蠟角機場,而是在澳門船碼頭直接辦理行李托運手續,下快船,就可以甩著兩只手直接上飛機。多好啊!我歡喜得不得了,忍不住千恩萬謝的,恩哥紅著臉說,應該的!
本來,我只是買船票去香港。恩哥的細心,叫天塹變通途,解了我心中的愁煩。
或許對于善于計劃,精于打算的人來講,他們留意各種信息來方便他們的日常生活,而我是一個糊涂人,被自己的文字拖著,對人間的太多事情,不甚了了,不明就里。恩哥那天在不在柜臺,對我太要緊了。拖著孩子,帶著大堆的行李趕路,真的是可怕的夢魘。
恩哥是我的天使。他謙卑,柔和,沒有一句豪言壯語,看著他的笑臉,我不禁自問,什么樣的水土才能養育出這樣的人?
那天以后,想到澳門,就想起恩哥。期間,曾寄過一張感謝卡去澳門,恩哥也托他的同事帶手信給我。因為恩哥,澳門成了一個暖洋洋的記憶。門前扎扎實實地站著的恩哥,讓我出門進門之間,肩頭都是輕松的。
2011年夏天女兒曹禪的音樂劇《時光當鋪》全球巡回演出。劇組近三十人,清一色的斯坦福大學生,帶著樂器道具從舊金山出發,經韓國大邱到澳門,行李越走越重。在離開澳門進入中國大陸之前,孩子們清理出大約二十四個箱子,想直接運回北京。孩子們輕松了,歡喜上路,前往成都。當時,我一位大姐已經在澳門碼頭辦理了手續,就是之前恩哥告訴我們的路線,坐快船去香港,再由香港飛成都,去和劇組的孩子們會合。就在我們即將登船之際,接到電話,說因種種原因,孩子們留下的二十四個箱子。無法按照原計劃運往北京,這勢必會影響到孩子們的演出,如果再有丟失和損毀的事情發生,更不好向孩子們交待……
這難道不是在澳門嗎?
我們不是在澳門碼頭嗎?
恩哥不是在這里嗎?
恩哥仍在柜臺前忙碌。恩哥仍然笑著說,沒關系,我可以幫到你。如果你能在開船之前十五分鐘把行李運過來。
恩哥親自推著行李車在門口等著,恩哥幫忙計算超重行李托運的費用,并看著手下給行李掛好標簽,數點清楚,飛快地運到船上。
看著這個過程,我又驚喜,又感動,同時還覺得難以置信。
面對笑瞇瞇的恩哥,我們不知道應該怎么感謝,恩哥好像看出我們的心思,慢吞吞地說,沒關系啦,朋友就是拿來用的,要不然怎么做朋友呢?我知道,如果我有什么難處,你一樣會幫我的。
真希望能為恩哥做點什么,寫一封表揚信?;虼蛞粋€電話給恩哥的上級部門?如果澳門特區有評選勞模的機構,或許我們可以推選恩哥當勞模?或者請媒體報道一下這個普通的澳門公民,他是澳門最好的形象代言人,他的臉上反映出澳門的表情,厚道,淳樸,真誠,熱情……
澳門,面水而居,煙波浩淼,水域之上一扇門,風行自由,漁火不眠,你對著遠客,對著鄉鄰,從古至今都是張著雙臂,擁抱,迎迓。澳門深知地球是圓的,遠行的終將回來,水帶走的,興許會御風而歸。
澳門碼頭上的恩哥知道每一個他送上船的人都有可能再回來,他站在那里就是讓我們相信,澳門歡迎我們,他在等待,他希望看見我們再回來。
對于澳門,像有一個無言的承諾,潮自漲,汐自落,我是忍不住會一去再去的。
為的是紀念你
如果提起澳門。你只記得那些金碧輝煌的賭場,老虎機用金屬的嗓音唱著歡歌,各色人等消弭了性別,種族,身份,只剩下一雙雙貪婪的眼睛盯著飛速旋轉的輪盤,蹦蹦跳跳的色子,讓一顆心一時冒出嗓子眼兒時又滑到腳后跟兒,云霄列車在五臟六腑里翻騰。如果你以為澳門只有賭場,那就大錯特錯了。博彩業是澳門的特色產業,成熟的賭場文化,是澳門的美麗風景,賭場是成年人的游樂場,了解賭文化,可以更好地了解人性。
其實。澳門真正的美在賭場之外,在那些展曦初照的尋常巷陌,那些一不小心推開門就可以行進去的院落里,有一些名字被叫出來,不是在慣常的紙張上,當他們一旦和院宇、床榻、脫了線的繡花旗袍和一把斑駁的油紙傘連在一起時,這些人就立刻變得鮮活起來了。墻壁間浮出他們的笑臉,你會發現有許多的時光停留在那里,不曾逝去,亮汪汪的,一如明眸皓齒的美人。
第二次去澳門,更多地被這樣的美打動。
2011年清明前應澳門基金會邀請參加澳門筆會,會后安排了豐富的游覽參觀活動。有一天的早晨,導游帶我們來到了著名的基督教墓園。小雨淅淅瀝瀝下得纏綿,墓園就依傍在東印度公司東方基金會的花園旁邊。那真是寂靜的一角啊。雨珠掉在葉片上的聲音被放得好大好大。一向以為墓園是見證生命莊嚴的最好地方,一走近墓園就不由得會放慢腳步,生怕驚擾了逝者的深睡大夢。
不期而遇,不期而遇啊,透過沉寂的光陰和青褐色的水跡,我努力地辨認著那一個又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馬禮遜,馬禮遜的夫人,戴德生的岳父、岳母,一個剛出生的小小嬰兒,他們仍背著耶穌的十字架。小嬰兒也馱著個小小的碑,上面寫著:“讓小孩子到我這里來……”那么小的碑。仍然是他不能夠承受的重。
這些異鄉人,傳教士,福音的使者,受耶穌的差遣,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澳門是他們到達的第一站。茫茫大海,迢迢水路,面對著久違的干地,雙腳甫一觸到泥土。不知道有沒有感受到來自地心深處的那一個相識的悸動。是什么樣的生命故事,用了這樣的方式來講述,是來完成耶穌關于一粒麥子的比喻嗎,落進泥土,再結出無以計數的籽粒來。福音是二個好消息,他們要把好消息傳到地極,讓全地都聽到好消息。他們來了,一個接一個,心甘情愿,前仆后繼。
馬禮遜,第一個來。租住在一間破舊的地下室里。學習中文。他第一次把圣經翻譯成中文。
那些溽熱難耐的夏夜,雨也是這樣下著吧。像_種綿延不絕的敘述。
在世人眼里,他是多么孤獨的人,但是,他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訴說和聆聽。
馬禮遜把自己獻給了中國。
戴德生來了。他說:假如我有千條生命,我絕不會留下一條而不獻給中國……
他們來了,不再回望,好在是一條水路,沒有煙塵可以三年回望。水波撫平水波,沒有印跡。
他們來了,在這里生兒育女,不再回去。
一百年過去,兩百年快要過去,這些傳教士取了最奴仆最柔弱的樣式,多么喧嘩的年月都以默然應對過了,多么苦難和傷痛的時日,都以甜美的樣式消解了。
直到有一天他們息了勞苦,再一個挨著一個。睡在雨中的大地之下,靜靜地等候一個日子。那是號角吹響的日子。
生命永恒,靈魂不死,想必這淅瀝的雨聲是在報告春消息吧。清明過后,江南江北,麥浪起伏,抽穗,灌漿,一片耀眼的金黃。想必這就是他們一直為之禱告的異象吧。
那一天,因為雨,因為行程緊密,我們無法在墓園久留。
離開時心中有諸般不舍。好像有一個心愿沒有達成,一個儀式只有方案,一個故事只聽了一半兒,一種交通有來無回。
離開澳門那一天的早晨,我獨自一人趕去墓園,晨光是青綠色的,相信那是海和天對視的顏色。我沿著小巷四處走,想找一家花店,不拘蓮花菊花海棠芍藥,穿越大街小巷只有幾家賣早點的開門,再三問詢,都說附近沒有賣花的。
心中沮喪,暗暗想。清明節到了,中國人都在紀念故去的親人。當日的報紙報道說。山東菊花價格高漲,差不多要15元一支。實在也是無奈,我們向著摯愛親朋的這一顆紀念的心,難以表述,反倒要靠幾朵小小的花瓣來寄托……難道說花可以識透人心嗎?花能解語傳情嗎?如果花是這么要緊,我怎能兩手空空進墓園呢?且不說這些客死他鄉、長眠異域的傳教士們有著多么圣潔的理想,達成了怎樣的愿望,只要想到每一個遠在他鄉的游子,都是他家鄉里守望他回去的那個母親的心肝寶貝,他是怎樣被寶貝地生出來,在母親的臂膀和眠歌里長大,誰能忍心看見他們在異鄉忍饑挨餓受逼迫,生前不被理解,死后無人紀念呢?澳門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過去和現在都張開雙臂接待來者,為死者給出一片安靜地,讓靈魂駐足,休憩……
正思想著,一抬頭,只見一輛小小的推車上架著一座花山,顫顫悠悠向著我徑直走來。我不由得張開了口,倒吸一口冷氣,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非是想花想得入迷。產生了幻覺。我沖上去攔住花車,這才看見推車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真是大喜過望啊,我差點上去擁抱那女子。
你是從哪里來的?
女子指揩身后。而我卻相信她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花賣嗎?
當然賣了。
我們在路邊搬下了花山,菊花,玫瑰,馬蹄蓮,康乃馨……一把一把揀,價格比我想象的便宜許多,菊花有黃有白,而且,沒漲價。
這個早晨,我抱著一大抱鮮花,穿過成群結隊晨練的人群,走遍基督教墓園和旁邊的白鴿公園。在白鴿公園,我去看了韓國的金牧師像。這位曾在澳門接受和學習福音,后在韓國傳教時被殺害的牧師,被澳門人民長久紀念著。最后,我去看望葡國偉大的詩人賈梅士。在詩人寫詩的洞口前。有一位富態的老太太正在練功。
澳門,你的美可以融化我,回望遠年,一個小小的漁村,搖櫓解網,捕魚捉蟹,靠著一片水,曉得出門的路,更記得不誤歸期,以水為土,千百年深情耕種,水帶來世界給你’,你的世界又被水帶去遠方。大海上,你迷失過,曾有人為你點燃漁火。所以你總不會忘記,向遠方的來者遞上手臂,拉他們上岸。
澳門,向著大海,你是最初那一塊墊腳的石頭,你的門半敞著,漁歌唱著;你安心地倚靠著你背后的大陸,你不用看見,只需要記得那些名字,抽象一點兒都沒有關系,那遼闊的莽原,雄起的群山,之后,是平原平原……那都是你的后院。那么,背靠大陸,你臨水而居,是遠嫁給水的女子,旱地里枝丫上的那一點兒嫩綠。娘家兄弟唇角的那一滴潤澤全要仰仗你。
澳門,實在要感恩,你偏于一隅,像是會被人忘記,但是,你蓮花一樣靜好,曼妙,又怎么能忘得了。造化奇妙,放你這么一塊風水寶地,一個風情萬種的文化花園,一個可以在手中把玩的萬花筒。一座人文生態的地質公園……今天。我們已經看到你的寶貴,對國家而言,你是一個祝福,對于世界又何嘗不是呢?
《時光當鋪》所為何來?
音樂劇《時光當鋪》是我女兒曹禪自編自導自己制作的一部音樂劇作品,在商量全球巡演的城市中,我們冒險地加上了澳門。那時,我剛離開澳門不久,神思還在那一片島嶼之間游弋。澳門筆會結束前夕,一個晚宴上,澳門基金會主席吳志良博士知道我的閱讀愛好,特送我一套非常珍貴的《馬禮遜文集》。打開來看,只是序言部分已經讓我心跳加快。
和吳主席就是一面之交,但是對于澳門基金會的工作早有耳聞,或許和他是歷史學博士有關吧,他是一個有文化理想的人,懂得將自己投放在歷史長河中去思考和行動。對于澳門的未來,在文化上如何定位,在教育上如何走一條既持守優良傳統,,又有新的突破的路子,他有許多思考,在他的講話和文章中都不難發現。那個文化是全球視野的大文化,教育也是大教育的概念。初識之下。就感受到這是一個有情懷的人,一向以為,人無情懷,不足以為伍。
感動之余,就想為澳門做點什么,恰在這時,要確定《時光當鋪》全球巡演的城市,澳門這個美麗的地方。自然而然就進入了我們的視線。但說是一個冒險的決定一點兒都不為過。因為離開始演出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劇場在哪里?觀眾在哪里?太多的不確定。
甘大姐幫我寫信給吳志良主席,商量《時光當鋪》在澳演出。吳主席滿口答應,立刻安排曾翠儀小姐和劇組接洽。在有限而短促的時間里,很快安排了演出的場地和演出期間的各項交流活動。高效,專業,專注細節,體現了獨一無二的澳門特色,給接下來的巡回演出做出了榜樣,劇組的孩子們和所有參與工作中的朋友都深有感觸。澳門基金會的工作團隊和美麗善良的澳門人,在大家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美好記憶。
事后我們才知道,澳門基金會擔負著對內對外文化教育交流活動的重任,一年四季做不完的活動,迎來送往,是澳門對外宣傳交流的一張名片?;饡虏]有一個龐大的機構,有限的幾個工作人員都有自己負責的項目。就《時光當鋪》在澳門演出期間,四五個文化交流活動在同時進行。都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而是一個蘿卜好幾個坑。曾小姐,梁小姐,梁華全先生等,每天從早到晚在現場,不講分內分外。他們不僅僅是把手頭的事當工作來做,而是當事業來做,做出熱情,做出創意。文化交流,說到底是人的交流,不是單純做一個又一個的活動,乃是打開心門傾倒善意和祝福,又是打開心門擁抱不同和別樣的過程。每個活動都是一程人生的片段,可以有豐富的經驗留下來。同時,因為愛,因為熱情,這些過程都會變成美好的記憶,時光流逝,記憶永存。
活動過程中,梁先生以朋友的古道熱腸。專業的攝影技術為大家記下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瞬間,常常是活動當天,剛剛發生的瞬間就被定格下來,呈現在每個人的眼前,一張張照片在孩子們手中傳看,溫暖和感動永遠留在心間。
導游楊先生更是一個妙趣橫生的人,他不僅把一個活色生香的澳門介紹給大家,同時。他還把一個努力打拼、永不知疲倦的自己呈現給大家,那么真實,生動。他身兼數職,白天做導游,晚上還給報館寫稿,動輒洋洋灑灑數千言,真讓人敬佩。
他們用生命書寫澳門精神,以努力每一天來奔向明天。
正是這一張張美麗的面孔拼出了澳門的表情……
所以被感動和激勵的孩子們用加倍的熱情投入演出,使得《時光當鋪》在澳門的兩場演出格外成功。
澳門的第一場演出,有兩位中年婦女坐在我身后,一邊看,一邊感嘆,男主人公和媽媽訣別時,兩個人都欷歔不已。演出結束后,兩人不停地鼓掌,對我說,太好看了!她們感謝澳門基金會能為澳門百姓安排這樣高水準的演出,讓大家有機會了解那些遠離我們的國家和族裔在經歷什么樣的生活,她們說,真愿意有這樣一個《時光當鋪》,可以贖回人失去的尊嚴。她們還說,澳門人一向平和安靜,再怎么大的天王巨星來演出,都會向觀眾要掌聲,但是,給《時光當鋪》的掌聲是發自觀眾內心的。如今的社會過于娛樂了,人需要思考一些莊嚴的東西
這是普通的澳門人。她們了解澳門的過去。希望有更美好的未來。
民心淳樸良善,是希望所在。
《時光當鋪》劇組有一個音響助理,是個非洲族裔的女孩兒,一頭細碎的辮子柬在頭頂。因為艱苦的童年生活經歷,讓她早熟,所以顯得特別懂事,特別有眼色,無論遇見什么事,她都能將心比心,感同身受,并且懂得感恩。一次返回酒店時,突降大雨,我們站在屋檐下避雨,辮子女孩兒笑嘻嘻地站在雨中,仰著臉看天空,我拉她回到屋檐下,她說,真想把這些雨水帶回我家鄉,那里幾年也下不了這么多雨。來啊,在雨里玩兒吧!辮子女孩兒又跑進雨里,張著雙臂轉著圈玩兒……后來她對我說,能生長在澳門這樣的地方是多大的一個幸運:不知道澳門人自己知不知道……
我想,澳門人是知道的,他們努力今天。實在是為著明天。
我想起澳門培正中學的那一場演出,是澳門的最后一場演出。來自各個學校的學生們穿著校服井然有序地入場,這次演出安排了演出前的介紹和演出后的分享。主持人是王牧師,他一直在做學校的學生工作,他對未來的年輕人的成長有很大的負擔,說教和以往傳統的教育方式已經很難奏效,《時光當鋪》能夠叫孩子們安安靜靜坐兩個多小時,愿意聽,愿意看,愿意去思考,思考有新的角度和方向,這是難能可貴的。王牧師提出了許多設想,每個設想都圍繞著孩子們,以孩子為中心,因為他們才是澳門的未來。
故事新說,用當下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方式來講故事,用音樂語言來講述,血肉包裹真理的方式,聽者不會設防,容易接受和消化??瓷先ナ且淮谓涣餮莩?,其實是生命對生命的感動和回應。澳門給出的不僅僅是舞臺,不僅僅是觀眾的時間和熱情,澳門同樣給出了她的心。這樣的一顆心是要用心去回應和報答。有許多的故事就是那樣自然生發了出來。
培正中學演出那天有兩位特別的觀眾,他們專程從馬尼拉趕來看演出,中年的男子陪著年邁的婦人,天氣炎熱,也許心里著急怕耽誤看演出吧,兩人都走得大汗淋漓。中年男子說,他和母親來看莎拉,莎拉是他的女兒,在劇中扮演亞伯拉罕的母親,我去后臺叫來正在化妝的莎拉,一家人澳門相見,無限驚喜?;蛟S父親和祖母只是借著看演出來見見遠在美國的女兒。他們或許從來也沒有想過這是一個什么樣子的故事,為什么會在澳門演出?或許他們已經因為種種原因,許久都沒有看見自己的孩子了。那天演出結束后,我看見的這一對由馬尼拉來的母子已經完全哭成了淚人,尤其是老祖母。臉上一直是擦不干的眼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為自己的孩子驕傲,喜悅,喜極而泣,都在情理之中,演媽媽的小姑娘莎拉實在是非常優秀,把一個華裔母親內心刻畫得惟妙惟肖。他們流淚不僅僅為此。果然,爸爸說,這不只是華裔的生命故事,也是我們菲律賓人的故事,人類情感的表達方式是一樣的,沒有什么是不能理解的。而莎拉多次說她飾演的媽媽很像是自己的媽媽,演起來有駕輕就熟之感。所以,我相信讓老祖母和爸爸不停流淚的原因還有很多。那一定是家族自己的故事,是要隱藏起來的那一部分。
演出后,他們跟著劇組一起吃飯,活動,晚上又和全劇組一起去新濠天地去看了揚名世界的“水舞間”。
事后,莎拉的爸爸和祖母對我說,從那天以后,澳門再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了,澳門是他們家的福地,因為澳門邀孩子們來演出,促成了他們家難得的一次見面機會。他們永遠都會記得培正那漂亮的劇場,記得他們親愛的孩子在臺上的精彩。
澳門的告別晚宴上,鐘怡委員代表吳主席和基金會給每個孩子送了禮物。我想鐘委員應該是個不寫詩的詩人,她以詩心感受世界,用詩眼來看世界。雖然只是一個簡短的致辭,卻充滿了惜別之情。出了澳門,山高水遠,但是,澳門這扇門,向著愛,向著友誼,永遠敞開著。鐘委員對孩子們有期望,有叮嚀,更有一份情真意切的邀請,你們要再回來。
澳門演出結束已經兩個月了,《時光當鋪》又輾轉去了成都,北京,溫哥華,最后落幕在紐約?,F在回頭看,《時光當鋪》的演出不過是一條線索,從這里到那里,這里的人看完,那里的人又在看,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心意只有一個。正如主創曹禪所說,每一場演出都是征戰,征戰千百次,為要贏得你的心。
澳門,你的心平靜美麗,如盛放的蓮花,香氣幽幽,為這樣的一顆心,轉山轉水,千歌萬曲,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