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區次序動員機制調查

2011年6月24日，劉淇同志到房山區調研。在霞云嶺鄉堂上村會議室，他饒有興致地指著掛在墻上的制度公開框問：“次序動員，這是什么意思？”

“次序動員，就是‘有難事，黨員干部沖在前頭；有好事，黨員干部退到后頭’。”房山區委書記劉偉作了簡潔的回答。

7月6日，劉淇同志在一份介紹房山區建立農村基層組織次序動員機制的信息上批示：房山這個做法應引起重視，在深入學習胡總書記講話中、推進創先爭優活動中，加以提倡和推廣。

為了全面、準確了解次序動員機制，本刊記者近日連續在房山區機關、鄉鎮、村莊展開實地調查。

關于機制的起源

離房山區委不遠，有一個鎮叫閻村鎮。這個鎮有22個行政村、4個社區。2007年以來，隨著新農村建設等事業的大力推進，重點工程明顯增多。但是，有一部分百姓害怕自身利益受損，不肯配合重點工程，其中最典型的是拖延、抵制合法拆遷。

面對這種情況，閻村鎮黨委書記柳鐵良提出，重點工程和重點工作要切實發揮基層黨組織的凝聚力和黨員干部的先鋒模范作用，做到“遇到困難黨員干部帶頭上、遇到利益黨員干部主動讓”。

2009年，輕軌房山線建設需要整體拆遷閻村鎮后沿村。后沿村有農民184戶，574口人中有29名黨員。聽說要整體拆遷，很多村民想不通。有的不愿意離開故土，有的希望多獲得一些拆遷補償款，有的因為對未來不確定而猶豫不決。村黨支部書記秦德林說：“當時壓力非常大，支部開了好多次、好多種會，支部大會、黨員大會、村民代表大會都開了，但效果不明顯，誰也不愿、不敢帶頭簽協議，怕挨村民罵。”

知悉后沿村的情況，閻村鎮黨委決定以此為試點，檢驗一下“遇到困難黨員干部帶頭上、遇到利益黨員干部主動讓”的可行性。根據鎮黨委的部署，后沿村黨支部開始一步步做工作，從領導班子到一般干部、從黨員干部到一般黨員。

沒想到，這一工作思路很快見到了成效。從2月12日到3月21日，后沿村僅用30多天的時間就全部拆遷完畢。秦德林說，在這個過程，讓他感觸最深的是黨員干部模范帶頭。4名村干部全部在第一批簽訂協議；69歲的老干部秦克明主動要求在第二批中第一個簽訂協議，65歲的老黨員李秀云不僅自己簽協議，而且到鄰鄉做拆遷動員工作。

嘗到了甜頭的閻村鎮，在2010年年初制定了《關于重點工程黨員干部帶頭推進實施方案》。當年，這個鎮順利推進了肖莊和元武屯物流占地、公主墳和小紫草塢山區搬遷等重點工程。

關于機制的生成

閻村鎮的成功經驗引起了房山區委的高度重視。區委組織部敏銳地洞察了這個現象的普遍意義，不僅為它取了名字——“次序動員”，而且上升到制度層面在一定范圍內推廣。2010年11月，區委組織部印發《房山區農村基層組織次序動員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試行辦法》），在全區農村啟動次序動員機制。

《試行辦法》首先把農村人群進行身份界定，分為村黨組織書記、村民委員會主任、村黨組織委員、村委會委員、黨員、村民代表、普通群眾等七種。如果身份重疊，則以次序靠前的身份認定。

接下來，《試行辦法》設計了兩種動員序列：一是順序，二是倒序。前者按村黨組織書記、村委會主任、村黨組織委員、村委會委員、黨員、村民代表、普通群眾的次序動員；后者則按相反次序，由普通群眾率先實行。順序動員主要用于5種情況，比如防汛、防疫、抗旱及應對各類自然災害搶險救災，捐贈、援助等災后重建；倒序動員主要用于福利調整、利益分配等方面。

一順一倒兩種序列，把黨員干部的關鍵性地位彰顯無遺。打一個比方，中國人講究辦事要圓滿。圓就是把一條線的兩端接在一起，黨員干部一端站在面對困難的隊首，另一端又站在利益獲取的隊尾。他們把一條線的兩端系于一身，緊緊相扣，那么，把事辦得圓滿就不言而喻了。

概而言之，次序動員機制就是把黨員、干部、群眾排序，在困難面前先黨員、后群眾，在利益面前先群眾、后黨員。它讓黨員干部不僅知道“關鍵時刻站出來”，更知道“誰先站出來，我第幾個站出來”。

關于機制的背景

毋庸諱言，要求黨員干部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并不始于今朝今夕，戰爭年代的“同志們，跟我沖”就是這種作用的生動詮釋。而且，《中國共產黨章程》開卷就指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同時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

那么，為什么此時要出臺次序動員機制？

從宏觀層面看，新中國的成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由過去的革命黨變為現在的執政黨。身份的轉變迫使所有黨員認真思考和平年代如何發揮先鋒模范作用。

在和平歲月，人們的生活更多地表現于不顯山、不露水的平淡日子，更多地表現于常態。這樣的工作、生活環境很容易使人精神懈怠，很容易使人淡忘自己的位置。再加上我國正處于發展的關鍵階段，利益格局的深刻調整、思想觀念的深刻變化，無時無刻不影響著包括黨員干部在內的所有中國人。這樣的大背景，需要一種有效機制凸顯黨員干部的先鋒模范作用，提醒、約束他們時刻牢記黨的宗旨，時刻堅守崗位。

從中觀層面看，北京已經站在新的發展起點上，正在全力實施“人文北京、科技北京、綠色北京”戰略，建設中國特色世界城市，發展的速度與質量都等不得、慢不起，需要全市黨員干部率先垂范，身先士卒。

作為次序動員機制的原創地房山區，近些年處于大調整、大轉折的快速發展時期。在“三化兩區”建設中，各級黨委、政府都面臨著拆遷難、關礦難、利益分配難等諸多困難和問題。要破解這些難題，需要賦予黨員干部“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以新的時代內涵。從另外一個角度說，大發展、大轉折在推動房山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發展的問題。這些新的、發展的問題需要黨員干部抱持敢于負責、敢于碰硬、敢于創新的“三敢”精神，銳意進取，攻堅克難。

從微觀層面看，首先，在農村和基層群眾心里，有一種自己的排序：“群眾看黨員、黨員看干部。”在這種氛圍中，要做好農村和基層工作，就必須順乎民意，讓黨員干部率先站出來，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其次，少數黨員干部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淡化了黨員意識、淡薄了干部宗旨意識，關鍵時刻站不出來，甚至站錯了隊，與民爭利。這說明我們迫切需要一種警醒“不作為同志”的制度。

關于機制的實施效果

2010年11月以來，房山區所有鄉鎮（街道）都對鎮村干部進行了次序動員機制培訓，207個村依照這個機制開展了拆遷拆違、福利保障等230項工作。在這些工作中，一個名為“竇店速度”的案例引起了記者的興趣。

因為北京高端制造業基地（竇店）核心區有拆遷任務，房山區竇店鎮二街、三街于是分別啟動次序動員機制，兩個村黨支部書記帶頭簽協議，帶動村干部、黨員依次搬家騰房，順利完成了拆遷工作。長安汽車項目從簽約到開工建設僅用了92天，而一般情況下則至少需要400天。

調查中，記者特別注意傾聽來自一線黨員干部和普通群眾的聲音，以便從另一個側面驗證次序動員機制的實施效果。

閻村鎮黨委組織部長劉詢說，效果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推進了工作。全鎮涉及搬遷等重點工程的有8個村，249戶需要搬遷。目前已成功搬遷242戶，搬遷率達97%以上。二是樹立了形象。黨員干部以身作則、一般干部模范帶頭，在群眾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三是凝聚了力量。通過次序動員機制，農村的黨員、干部、群眾開始擰成一股繩，聚集發展后勁。

長陽鎮長陽二村黨支部書記王海認為，最大的成效是黨員干部在群眾中的光輝形象又回來了。他舉了一個拆遷的例子。他說，多年的農村工作經驗告訴他，拆遷工作非常難，決不像人們想象得那樣——給錢就拆，因為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和打算。于是在召開黨員大會前，他認真學習、研究各種政策文件，找黨員干部談話。然而，當他惴惴不安地召開黨員大會時，一名落戶在長陽二村的黨員率先站起來，說：“你大膽干吧，我是黨員，我支持你！”一聽這話，連日來神經緊繃的王海剎那間“掉下了眼淚”。

這是什么眼淚？表面看，是感動的眼淚。再往深里看，這是為一群做好了犧牲自身利益準備的共產黨員而流下的信任的眼淚，為這支能夠站得出來的黨員隊伍而流下的自豪的眼淚。

與王海的感受相近，霞云嶺鄉龍門臺村黨支部書記張進兵說，村民對于舍棄宅基地進行舊村改造，抱有很強的抵觸情緒。但現實情況是不改造根本不行。6片自然村中有4片不通水；除了2000年左右建的小賣部，全村最新的房子至少也有20年的房齡，缺乏基本的安全保障。

夾在這左右為難之境，再加上不合作的580多個村民，龍門臺村黨支部啟動了次序動員順序機制。張進兵第一個簽訂拆房合同，支部委員楊玉鐸第一個拆除房屋。在黨員干部的示范下，222戶村民慢慢打消了疑慮，相繼簽訂協議、拆除房屋。按照“先拆先選房”的拆遷慣例，張進兵本應先選房。但是，這位共產黨員按照次序動員的倒序機制，主動把自己排在最后一名，直到前不久才拿到新房鑰匙，比其他村民晚了半年多。

第一個簽約、最后一個選房，張進兵犧牲的不是一個人的利益，而是一家人的利益，甚至好幾代人的利益。付出這么大的代價，他換來了什么？肯定不是政府獎勵，也不是“優秀共產黨員”的美譽，只是他對于“我是黨員”的自我認同，只是群眾對于黨員的認可與肯定。

關于機制的適用

把經驗上升為制度，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就是適用性。

從內容上看，前面所舉事例多是拆遷。那么，次序動員機制能否用于別的事項？答案是“可以”。霞云嶺鄉第一聯合黨總支下轄五個村，其中堂上村在2010年統一關閉煤礦。聯合黨總支書記、全國勞模張進來說，煤礦關閉后，村里辦起了經濟合作社，吸納煤礦下崗勞動力。但是，崗少人多。怎么辦？村黨支部委員主動放棄上崗申請，把機會讓給普通村民。村里護林員、水管員、路政員等公益性崗位116個，其中只有兩名家庭困難的黨員。

今年，第一聯合黨總支打算購買10輛觀光車，發展旅游業，進行產業結構調整。三個月的時間有18位村民報名購買，但交錢時卻有2人不愿交。怎么辦？沒辦法，張進來和另一名村干部主動頂上，出錢把車買回來。等到觀光車買了回來，這兩個不交錢的村民又說愿意交錢。依然是“沒辦法，誰叫我們是黨員干部呢”，張進來和那位村干部又把車讓給了那兩個村民。一頂一讓之間，次序動員機制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黨員干部的先鋒模范作用也大放光彩。

由此可見，不管是拆遷還是產業結構調整，不管是好事還是難事，只要是關乎人民群眾利益的工作，都可以適用次序動員機制。從哲學上說，這種廣泛的適用性做到了普遍性與特殊性的辯證統一，既考慮了拆遷、關閉煤礦等一事一情的特殊性，又挖掘了房山區農村和基層工作的普遍性，甚至注意了北京市發展過程中一些躲不開、繞不過的事情。因此，次序動員機制好比是橋和船，一邊連著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一邊連著人民群眾的切身利益。

從時間上看，次序動員機制目前主要用于“有事”情境，但顯而易見，這個機制追求的目的是黨員干部先鋒模范作用的切實發揮。誠然，“有事”情況下，身處次序動員機制中的黨員干部能夠快速站出來，發揮應有作用。但是，現實生活“有事”的情境畢竟是少數，是非常態。相反，我們面對的多數情況是平淡、平常。因此，群眾對于黨員干部的認知也更經常地蘊涵于日常工作和生活。從這個角度說，次序動員機制更要運用于常態化工作，更要在平常工作中培訓、教育黨員干部，讓他們無時無刻不起到先鋒模范作用。

在房山區調查，記者發現在《試行辦法》出臺前，很多村莊在推動一些重大工作中也或明或暗地運用了次序動員機制。比如閻村鎮小紫草塢村，在1999年荒坡租賃中就“先村民、后干部”。村黨支部書記周曉濤的父親當時特別想租一塊坡地。但是，周曉濤告訴父親：“你是我的父親，我是村支書，要先讓其他村民租。”終究，周曉濤的父親未能如愿。

這說明，不管次序動員機制出不出臺，要想發揮黨員干部的先鋒模范作用，最根本的是要把這種要求化為習慣，化為行動。事實上，次序動員機制在村莊和鄉鎮的執行，不僅是誰先誰后的簡單排序，更是要求黨員干部在考驗面前果敢行動，把“次序動員”遞進為“次序行動”。

關于機制的理論價值

實踐出真知。源于鮮活實踐的次序動員機制，有沒有蘊涵耀眼的理論光芒？

第一，它是提高黨的建設制度化水平的一次有益嘗試。次序動員機制把對黨員干部的要求制度化，根據職務、職責的不同，對黨員干部進行排序，使黨員干部在行動中有章可循、有據可查、有序可列，從而避免先鋒模范作用發揮的“真空”，避免“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都靠自己”。

第二，它是農村實行村民自治條件下的一次探索性跨越。隨著農村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水平的提高，村民自治在管理中的分量越來越重。同時，當下的農民與此前相比，獨立性明顯增強。他們能夠不依附于組織，靠自己的力量發家致富。在這種新形勢下，如何讓老百姓堅定地跟著共產黨走，就成為一個重要話題。次序動員機制通過制度化的列舉，剛性要求黨員干部發揮先鋒模范作用，完全有可能像革命年代一樣把廣大人民群眾吸引到共產黨的周圍。房山區諸多村民對于黨員干部的首肯，一定程度證明了這種可能性。因為百姓心里都有一桿秤，足以稱出孰重孰輕。

第三，它是破解“平時看不出來”難題的一把鑰匙。“平常時候看得出來、關鍵時候站得出來、危難時候豁得出來”，是新形勢下黨組織對黨員提出的要求。我們常常能夠看到這樣一種現象，某個平時并不讓群眾看好的共產黨員，卻在突發事件面前挺身而出。這說明這樣的黨員有著共產黨員的根本覺悟，但問題是，他為什么在平常顯不出來？因為在平常又平常的生活中，這樣的同志感受不到自己應該站出來。這就是一種“溫水煮青蛙”的效應。次序動員機制似乎找到了一種辦法，即用制度的剛性，讓黨員干部隨時感受到“遇到難事先上、遇到好事后上”這種共產黨員平常時期就要體現出來的要求和規定。否則，組織將對黨員啟動“欠先進”黨員書面告誡轉化程序，甚至組織處理；對干部進行批評教育、年終考核降檔等，情節嚴重的還將按不合格干部處理程序罷免職務。

鄧小平同志以唯物主義的態度講過這樣一段話：不重視物質利益，對少數先進分子可以，對廣大群眾不行，一段時間可以，長期不行。我們可以看到，鄧小平同志說的“少數先進分子”指的是共產黨員，尤其是黨員領導干部。他充分肯定了黨員的無私奉獻精神，因為《黨章》明確要求：“中國共產黨黨員必須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惜犧牲個人的一切。”同時，在偉人看來，正當利益獲取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單純地強調和簡單地要求無私奉獻，一段時間可以，長期不行。這就需要找到一種機制，讓黨員在奉獻和利益的關系上找到平衡，以保證黨員長期發揮先鋒模范作用。次序動員機制并沒有把黨員干部視為“外星人”，視為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相反，它按照一種次序安排，充分尊重黨員干部的合法權益，不做“竭澤而漁”的一錘子買賣。在制度層面，次序動員機制要求辦事必須得到領導干部、黨員、村民代表和群眾的贊同。這里充分表達了各個層面的利益訴求，其中，黨員干部的合法權益得到了應有的保護。長陽二村因為建設占地獲得了198個“農轉非”指標，但全村有1132人。誰轉誰不轉？長陽二村黨支部秉承尊老愛幼的中華文化，作出一項合情合理的規定：無論是黨員還是群眾，都按歲數大小排序，誰年齡大先轉誰。這一規定得到了全體村民的認可。毫無疑問，年齡大的黨員干部的合法權益也在這種排序中得到了正常實現。

記者感到，次序動員機制之所以能夠在工作中取得實效、在群眾中得到認可，其杠桿點就是一切為了人民群眾。堂上村的63歲村民鄭玉山說，共產黨員還和以前一樣，“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長陽二村56歲的村民楊慶生感嘆：“當個黨員不容易，明知吃虧還往前挺”；龍門臺村的老百姓說：“有這樣的頭兒領著大家，我們會一直跟著他們走”。老百姓樸實的言語，對胡錦濤總書記“只有我們把群眾放在心上，群眾才會把我們放在心上；只有我們把群眾當親人，群眾才會把我們當親人”的論斷給予了最生動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