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石窟 綻放在石頭上的藝術奇葩

_寇寶剛 _張俊杰

二十年間，曾幾度徜徉在龍門山下，伊水河畔。黃昏里隔岸佇望龍門崖壁，石窟密如蜂巢，落日的余暉籠罩下，一個個佛龕里充滿著神秘。

在一個春天，正是洛陽城里牡丹如霞似錦時，帶著滿身的紅塵，又看了一回石窟。幾朵山花從灰褐色的石縫里探出纖弱的身姿，在石佛的衣帶間綻放，黃燦燦，如有金光。

洞窟里蓮花吐笑，莊嚴肅穆。洞窟外人流熙攘，塵世紛擾，喧嘩騷動。佛界與人世不知隔著幾重天。有的人祈望以虔誠事佛來打通走向佛國的路徑，龍門石窟10萬尊造像，就是走向佛國路途上遺落的花瓣，是綻放在石頭上的藝術奇葩。沿著絲綢之路，飛天袖間的花瓣一路撒播，從麥積山到敦煌，到云岡，又輻射到龍門，完成了石窟藝術的絕唱。

1600年前，是中國五胡十六國的大動蕩、大苦難時代，無望中，佛教達于狂熱。在敦煌和云岡造神運動興盛之時，洛陽龍門還地老天荒，沉寂無聲。北魏在滅佛和敬佛中幾番廝殺，最終再度使釋迦牟尼登上了神壇，并且遷都到洛陽。鼎盛時的佛教舉國尊奉，龍門的石頭成為信仰的寄托，造像的開鑿聲通宵達旦，聲傳500年。龍門的北魏三窟，開鑿20年，用工80多萬人。當時的京城周邊，寺院林立，僧尼竟有70000余眾。從龍門石窟造像的題記中可以看出，這里是北魏和唐代皇室貴族發愿的地方，某種程度上是國家意志的體現。隨著生命的消亡，他們的意愿早已灰飛煙滅。當初，他們在石頭里存放的是空無的靈魂，后人看到的卻是藝術的光輝。

不同時代，有著自己的審美偏好，也就有了迥異的藝術風貌。龍門石窟的造像，刻下了鮮明的時代風格。北魏造像，干枯瘦削，衣紋平直，追求秀骨清像；唐朝造像豐腴飽滿，衣飾圓轉，追求寬厚圓融。龍門石窟代表性的造像，達到了人神合一的境界，或喜悅，或慈祥，或威嚴，或矜持，或痛苦，彌散著生命的氣息。梅蘭芳曾三上龍門，觀摩萬佛洞的一尊菩薩造像。那造像身段婀娜，霓裳華服，衣袂飄飄，雖然面部缺損，但仍可感受到華麗中的端莊。梅蘭芳正是從這尊造像中得到靈感，有了在《貴妃醉酒》中出神入化的表演。

龍門盧舍那佛，石窟造像的巔峰之作。然而，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并沒有感受到其特異。可能是因為武則天的原因，她為造這尊大佛捐助過上萬銀錢，于是，據說這佛就仿了她的容貌。在一次沒有預期、沒有設想、沒有準備的游歷中，人群中一閃，佛就在身邊，像一個夢境，心靈受到了震撼。

在奉先寺下的伊水邊歇息時，只是偶爾的一瞥，頓然感受到了靜謐安詳。嘈雜的人流中，浮現出平靜，紛至沓來的腳步間，閃過端莊。迷離的人海里，肅穆而親和的盧舍那佛站在了自己眼前。那一刻，像一個夢境，心里涌動出幸福，佛很親切地就在身邊。不由得屏息靜氣，生怕是幻境，生怕剎那間消失。我不是佛教徒，完全被藝術的化境吸引了，沉浸在美的氛圍里，任憑神奇的力量來征服身心。

久久地坐在一塊石頭上，遙遙地端詳盧舍那佛。這是石頭化成的血肉身軀，那慈祥，喚醒了埋藏心底的童年記憶。微翹的雙唇欲言又止，洋溢著從胸間洋溢出的笑意。目光內斂，蓄滿深情，是矚望，是了卻，是澄明，更感受到了信任。那目光是你心靈的期盼。

盧舍那佛的雕像是有生命的，她超拔而隨和的氣息會讓每一個站在她面前的人感動。現在有不少人猜測和考證，盧舍那佛是仿照武則天真容而造的，根據之一便是她為造盧舍那佛捐了大筆的錢款。這推理自有它的邏輯，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處于權力巔峰中的人走向了大眾的神壇呢。

很多人的腳步止于盧舍那佛，委實可惜，只因少往前走幾十米，便錯過了觀賞中國書法藝術瑰寶龍門二十品的機會。在盧舍那佛的不遠處，有一座開鑿于北魏年間的古陽洞。洞里的碑刻、題記，開創了中國書法的全新面貌，字形端正大方，氣象雄渾，上承漢隸，下開唐楷，在我國的書法藝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并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圖：洛陽龍門石窟造像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對龍門二十品推崇備至：“古今之中，唯南碑與魏碑可宗。可宗為何？曰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健，二曰氣象渾穆，三曰筆法跳躍，四曰點畫峻厚，五曰意態奇逸，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九曰結構天成，十曰血肉豐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今天看來，這仍然是對書法審美特征的不刊之論。

龍門石窟的豐富性，除了體現在供奉神的造像上外，還體現在佛教普渡眾生的觀念上。這里的崖壁間保存了我國最早的石刻藥方。在藥方洞的石壁上，共刻有藥方203服，可醫治內、外、婦、兒、五官等諸科72種疾病，其中有流行病瘧疾的治療方法。在藥方刻上去后的1400多年中，不知有多少窮苦人照方抓藥治好了自己的病。

在龍門石窟，時時看到那些精美的佛雕造像，到處斧痕斑斑，鑿印累累，歷史上的滅佛事件和瘋狂的盜割劫掠，使800多尊佛像受到破壞。看著那嶙峋的斧鑿痕跡，可以想象出當年那些刀斧手們毫不猶豫的神情和果斷發力的姿態。他們揮斧之間，聲震伊闕，火星四濺，佛頭滾落，伊水嗚咽。那些被盜割的佛頭，一部分散落在瑞士、日本、美國、法國、加拿大等國的博物館里，更多的都已下落不明。這些斧痕鑿印，是貪婪與野蠻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