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三種顏色

三個朋友在開往遠處的車上聊起了自己的個性和人生態(tài)度，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地與三種液體聯(lián)系上，分別是酒、咖啡和茶。

酒是一位性情中人，做事為人大刀闊斧，有領(lǐng)袖風采。愛喝酒的人大都有朋友緣，餐桌上相識的不相識的，熟悉的不熟悉的，有利益關(guān)系的沒利益關(guān)系的，三杯五杯下肚，往往稱兄道弟，往往熱情迸發(fā)，往往豪興激增，霎時間四海之內(nèi)皆朋友。因為酒，一位交際廣泛而效率極高的人，他做生意白手起家，很快成為該市企業(yè)的多少強；他寫詩，一個晚上能洋洋灑灑幾百行。當然，這位老兄喝多了，也會對手下動點粗，第二天，恍惚無知。一個身上充滿酒精氣息的人，你會感到他的活力，這活力必須與事業(yè)理想緊密相關(guān)，否則與暴力和虛無也常常分不開。在車上，他自我解嘲說，喝多了，就倒下了，就什么也做不了。酒精是人類奇怪的伙伴，人們歡慶時喝酒，痛苦時也愛喝酒。很多的國家都下戒酒令，但從來沒有真正能戒成。據(jù)說俄羅斯是酒鬼最多的國家，但就是這個帶著酒氣的民族在二戰(zhàn)時徹底打敗了不可一世的德國法西斯。

愛喝咖啡的人，往往需要背景，需要裝潢有特色的環(huán)境，需要那么一點溫柔的音樂，當然還需要人群，需要穿行其間的侍者。咖啡館是交際的場所，也是休閑的空間。咖啡館里很少有隱秘的包間，在咖啡館里大多是做一些透明的事，比如男女第一次約會往往是在咖啡館，而不大聚餐，男女聚餐往往是曖昧的開始或曖昧的終結(jié)。喝咖啡有時也做些交易，但往往是水到渠成的形式，若是公關(guān)一般要放到酒樓去。喜歡約人喝咖啡的人，往往是看上去慢性子，其實是急性子的人。慢是因為咖啡只有一杯，不像喝酒那么一杯接著一杯干，也不像茶水那樣可以不斷地續(xù)，喝咖啡者雖有續(xù)杯的，但較少見，而且咖啡的內(nèi)在力量也遠在茶水之上，甚至超過酒。時常見到喝一大瓶白酒的人，但很少見到能喝一斤咖啡的，一斤咖啡水的容量不可怕，但飲那么多的咖啡恐怕心臟要爆炸了。喝酒者更多的是自我表演，而喝咖啡者難免不抱有看客心態(tài)。因而好泡咖啡館的，往往是對人生有些看透或偷懶的人。法國不少作家喜歡在咖啡館寫作，看上去有些不可思議，因為一般看來寫作是要安靜的環(huán)境的，但明白寫作者的那種看客心態(tài)，就覺得挺正常的了。

茶在飲料中恐怕算是最有文化含量的，現(xiàn)在遍布城市大街小巷的茶館茶樓都是打“茶文化”的牌。茶是文化的載體，但現(xiàn)在的茶樓和茶館與茶文化的關(guān)系并不特別密切，反而與“牌文化”和“賭文化”聯(lián)系緊密。現(xiàn)在很多地方的茶樓差不多是“牌樓”的代稱，大家聚在那里“斗地主”。茶道是唐代文化傳到日本之后現(xiàn)在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的。茶道有很多的講究，比如講究個“圓”字，即茶道的表演者出手收手都得劃出一個“圓”，像打太極似的，這倒深合中國的處世哲學。現(xiàn)在選擇喝茶很少為了觀賞茶道的，多半是一種社交的方式。溫水泡茶慢慢濃，說的是喝茶的經(jīng)驗，也是人生的一種境界。約人喝茶者往往是把自信隱含得很深，不輕易出手也不敢輕易出手，但出手則有必勝的把握。茶越喝越淡，如果三開不見成效，雙方則陷入尷尬的境地；換茶重沏一道，則表明雙方喝出了味道，有戲。不過，喝茶還是“酒余”或“飯余”，用于解酒或消食，當然也是用來進一步強化友誼和信任的方式，是進一步確認和穩(wěn)固。茶培養(yǎng)人的耐心和忍性，也消蝕人的創(chuàng)造力和力比多。茶表面上看去溫和并不刺激，但茶喝多了喝遲了往往會失眠，而失眠讓你覺得無由頭。第二天早晨，才恍然想起：嘿，昨晚喝茶喝多了，失眠了。

酒辣，茶澀，咖啡苦，三種味道都是人生中必然會品嘗的滋味。喝酒需要群體，茶對飲更合適，而咖啡往往伴隨著孤獨，也是人生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境地。我個人認為，這三種飲料時常混雜于一個人的身上。碰到不同的人往往喝得不一樣，與老友和好友相聚當然喝酒，與女性喝咖啡顯紳士風度，與閑人喝茶最合適。不同心情喝的也不一樣，喜慶自然需要酒，閑適喝點茶，苦悶來杯咖啡或許會緩解一些。不同年齡喝的也不一樣，青年好酒，中年宜咖啡，晚年品茶。不同的空間也喝的不一樣，你不能在小酒館里喝咖啡，也不能在茶樓里喝酒大聲喧嘩，當然喝茶是個例外，路上車上都能喝，屋里屋外都能喝，但品茶就有很多講究了。

人生的三種顏色，酒，色最淡，但力量最烈；咖啡，色最濃，味道最苦；茶，色不濃不淡，是最普通的人生色彩。美酒加咖啡，不是人生，是藝術(shù)，是娛樂，娛樂至死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活法。

（摘自《王干隨筆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