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天津洋行的毛皮原料貿易

梁瑞敏

（石家莊職業技術學院 圖書館，河北 石家莊 050081）

近代天津開埠以來，大批外國洋行麇集于此，并以天津為基地，將觸角深入中國內陸，大肆搜刮華北、西北等地區的資源。其中，動物毛皮作為重要的民用和軍用物資是各國洋行重點掠奪的物品。在洋行存續的幾十年時間里，中國北方的毛皮貿易幾乎被外國洋行壟斷，使得毛皮這一重要物資大量流失。

一、天津開埠與洋行麇集

為迫使滿清王朝徹底屈服，把整個中國納入世界資本主義市場體系，暢通地推銷商品和掠奪物資原料，英法兩國于1858—1860年發動了第二次鴉片戰爭，強迫清政府簽訂了《天津條約》和《北京條約》，后者規定開放天津為通商口岸。天津位于華北平原的東北部，鄰近渤海，是海河支流交匯的地方，距北京只有120公里，距渤海也只有五六十公里。是“畿輔門戶”、“河海要沖”，地理位置和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控制天津就猶如控扼清廷的咽喉，進而可以把侵略觸角深入到中國華北、東北和西北地區，經濟上還可以開拓這一大片地區的市場。顯然英法等列強的企圖實現了，通商口岸的開放適應了列強對華輸出商品、掠奪中國資源的需要。從1860年天津開埠通商起，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英、法、美、日、德、奧、俄、意、比等九國先后強制在天津市區劃定了租界，這些租界分布在海河上游的西南岸，水路交通便利。各國租界內各自建立起獨立的管理體制，修建了領事館、工部局、警察署、住宅、俱樂部、舞廳、學校、銀行等，以及道路、橋梁等基礎設施。租界享有行政自治權和治外法權，工部局擔任了市政、稅務、警務、交通、衛生、公用事業、教育、宣傳等職能，兼有西方城市議會和市政廳的雙重職能。

租界的大量出現，使得中國的主權受到嚴重傷害。還不僅于此，租界還成為外國資本主義進行經濟活動的橋頭堡，外國人積極在租界投資設廠或經商。天津開埠通商后，進出口貿易享受極大便利，進出口稅值百抽五，子口稅值五抽二點五。此外，外商還享有內河航行權和內地通商權。這些優厚的條件自然吸引了大量外資。作為外國人在華從事經營活動的機構，洋行也就應運而生。洋行是從事出口、進口和轉口商品的商業組織，是物流、供應鏈的參與者。洋行控制了進出口貿易，成為列強對中國進行經濟掠奪的主要力量。天津的洋行聚集在各國租界，不受中國政府管轄，在中國腹地大量開設“外莊”，把觸角深入我國城鄉內地，開采礦山，修筑鐵路，傾銷商品，搜刮物產，壟斷了許多行業，把持了中國經濟命脈。

天津最早的洋行是英國人于1860年（咸豐十年）創辦的，到1866年發展到17家，1879年增加到26家，1884年達到33家，到了1906年（光緒三十二年）更增加到232家。其中日本、英國、德國洋行數量最多。[1](P173）天津開埠最初幾年，洋行主要從事上海、天津之間的轉口貿易，1866年以后，隨著近海輪船航運的發展，客戶需求下降，洋行把主要精力轉到在中國內地大量收購物產上來。

洋行在中國做生意必然碰到水土不服的問題，同中國官府、百姓打交道，不能不雇傭中國人做買辦。洋行和買辦是相互依存的關系，買辦背靠洋行，從事商業活動，從中抽取傭金，洋行通過買辦及其系統實現業務職能。洋行和買辦成為外國在華商業資本的顯著標志。大批洋行麇集天津，從事對華貿易，使天津逐漸成為連接華北內地與國際市場的中心。此后，天津由一個地區性沿海商業城市逐漸發展成為華北最大的對外貿易中心。

二、洋行的毛皮原料貿易

天津洋行將在內地大量收購土貨產品作為主要業務，這得益于不平等條約的保護。《天津條約》規定，外商在華購買土特產，只需交納2.5%的子口稅。還不僅于此，1870年（同治九年），海關規定內地子口稅實行三聯單制度，即洋行可向海關申請到內地收購土特產，海關簽發“買土貨之報單”。報單一式三份，即三聯單，洋行人員持單到內地購貨，然后將所購土貨名稱、數量注明，交納2.5%子口稅后，加蓋當地稅務專章與核辦的厘卡印鑒，報呈海關查驗放行，沿途暢行無阻。這種制度的推行，大大便利了洋行深入中國腹地收購貨物，貿易量大增。

在洋行搜刮中國土特產品種中，動物毛皮是最重要、數量最大的種類之一。毛皮包括羊毛、駝絨、豬鬃、牛皮、羊皮等。中國西北、華北、東北地區畜牧業發達，各種毛皮產量大、品質好，深受國際市場歡迎。天津洋行中有幾十家將收購毛皮作為主營業務，如禮和洋行、禪臣洋行、世昌洋行、元亨洋行、克羅斯洋行、瑞記洋行、普爾洋行、新泰興洋行、仁記洋行、高林洋行、怡和洋行、三井洋行、大倉洋行等。其中高林洋行以羊毛出口和包裝業務起家，迅速成為天津最大的洋行之一。實行三聯單制度以后，毛皮的出口量更是大增。舉例來說，1869年，從天津出口的駝毛只有300擔，但到1874年就超過了3 100擔，1875年更是到了驚人的5 500擔。[1](P174）

從1860年天津開埠并出現洋行到1945年外國洋行所持特權和便利喪失，85年時間里，究竟有多少家洋行在中國北方搜刮了多少毛皮，又有多少噸的毛皮從天津輸往國外，確切的數據很難統計出來了，但從現有的文獻資料記載當中可以找到某時段、某地區的準確數據。

我國西北地區是牛羊馬等家畜的主產區，今天寧夏的石嘴山在近代是連接陜、甘、蒙、青等地的重要樞紐。據統計，從1886年開始，計有高林、仁記、新泰興等十家天津的洋行在此地設立分莊長達四十年，遍收陜、甘、寧、青、蒙牧區毛皮，壟斷了這一行業。《西北叢編》記載道：“各洋行專門收購甘、寧、青各地皮毛，并在石嘴山加工打包，由河運、駝運至天津出口。……昔貿易盛時，年可收皮百萬張，羊毛約三千萬斤。”這條記載再佐證于有關老人回憶，平均計算下來，十家洋行大約每年收皮百萬張，毛一千萬公斤左右，四十年共計掠去羊毛約四億公斤，皮四千萬張。[2](P168）

再看看山西的情況。僅1905年前后，有三十五家洋行參與掠奪山西的毛皮，品種主要有生熟皮張、皮袍、皮褂、皮褥、羊絨毛、駝毛、豬毛等。根據有關統計數據，1903年（光緒二十八年）、1904年（光緒二十九年）兩年洋行搜刮山西皮毛情況見表1。

近代天津洋行通過設在各地的分莊，將搜刮來的毛皮通過水陸交通匯集到天津，或直接向海外輸出，或運到上海再由上海輸出海外，天津成為北方最大的毛皮集散中心（見表2、表3）。

三、幾點啟示

近代天津洋行作為資本主義列強經濟侵略中國的急先鋒，其對中國造成的傷害是難以估量的，僅以從事毛皮原料貿易的洋行為例，其所帶來的惡果都是不容忽視的。進而言之：

1.近代天津洋行依靠強大資本優勢，依靠不平等條約的保護，依靠中國內河內陸的運輸使用權以及三聯單制度，壟斷了中國的毛皮貿易，操縱了有關市場，掠奪了大量中國資源和物產，損害了中國經濟利益。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有專業人士看到了這一點：“外國在華皆設有購買機關，晚近以來生皮出口多受外人挾制，操縱壟斷無所不用其極。我方商人多屬仲賣機關，無團結精神，且乏健全組織，對于外人之宰割無法應付，物質之損失何勝計數。”[3](P603）近代天津洋行所營業務非止毛皮一項，舉凡國計民生的方方面面幾乎被它們操控了，天津洋行連同國內其他通商口岸的洋行一樣如同附著在中國肌體上的水蛭，吸走了中國大量財富，這也是造成中國積貧積弱的一個原因。

表1 洋行搜刮山西皮毛情況

表2 1861—1898年天津出口毛皮統計

表3 1925—1929年天津出口生皮統計

2.近代天津洋行壟斷了毛皮貿易，大大壓制了我國民族皮革業和毛紡織業的發展。大量中國毛皮原料被洋行低價收購輸往國外，經加工制作成絨毯、皮衣、皮件等，高價銷往世界各地，其中也包括中國。反觀中國企業受困于原料匱乏，無法經營。“然生皮出口，絕非我國之福。外人以鉅金買生皮出口，致需要突增，國人（石斤）購僅其唾余，致廠家有‘皮荒’之嘆。”[3](P625）毛皮原料不僅是民用物資，更是寶貴的戰略物資。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怡和洋行搜購大量豬鬃、羊毛等運回英國。[4](P35）二次世界大戰以前，德國政府就命令德國洋行大量收購中國羊毛、皮張作為戰略儲備。毛皮原料的大量、長期和不加控制的輸出導致了抗戰爆發前后中國軍需生產的困窘。

3.近代天津洋行經營手段卑劣不堪。洋行及其買辦深入中國腹地搜購毛皮原料，多采用欺詐、逃稅、賄賂、操控價格等手段，其行徑與掠奪、搜刮、盤剝無異。如欺負西北地區民風樸實、不熟商業，乃散布虛假信息，指控賣空；利用各地官員顢頇、貪財的弱點，施以小恩小惠，達到逃稅的目的，使得中國政府稅收蒙受損失。還有操縱市場，如仁記洋行的外莊在西寧專收羊毛，在包頭專收駝絨，在海拉爾專收皮張，形成規模后，先是抬高收購價，待同行顧慮成本紛紛離棄后，再壓低貨價，逼迫當地賣家低價出售貨物，以此手段控制了市場，從而橫沖直撞、無往不利。[4](P87）另外就是使用廉價勞動力，降低成本。如禮和洋行在天津的打包工廠，“中國的男女工人晝夜不息地勞動，每月所得工資極微，常是不能溫飽。”[4](P265）其他如勾結權貴、盤剝農戶、排擠同行等，不一而足。

同時，也要看到，近代天津洋行從事毛皮貿易主觀上是為了極大限度地謀取經濟利益，但客觀上對當地經濟發展也產生了某些帶動作用。（1）大量持續的毛皮原料匯聚于天津，不僅帶動了相關外貿交易的繁榮，還促成了天津近代皮革行業的勃興。天津四大買辦之一的吳懋鼎于1889年創辦了中國第一家皮革加工制造企業——北洋織絨硝皮廠，這是近代以來首家采用國外技術和設備，大規模生產皮革產品的企業，一度為其提供毛皮原料的就是英國洋行——新泰興洋行。之后一批新式皮革工廠紛紛在天津出現，逐漸形成了天津的皮革加工產業。（2）帶動了內陸一些地區經濟的起步。如羊毛、駝毛、豬鬃等原料原來是被偏遠地區養殖戶忽略其價值而當作廢料處理的，1879年，仁記洋行一個雇員第一次來到石嘴山，見到當地人把羊毛和土混合起來漚糞，十分驚異和可惜，遂開始收購。由此當地居民才知道羊毛是十分有用的商品，可以賣錢。[2](P162)一般地說，洋行深入的地區畜牧業、物流業都有一定程度的發展。

［1］董叢林.河北經濟史（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2］劉廷棟.掠奪西北皮毛的天羅地網——記寧夏石嘴山帝國主義洋行［M］.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3.

［3］陳真.中國近代工業史資料（第四輯）［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1.

［4］天津市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天津的洋行與買辦［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