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瀟的詩（六首）

顧 瀟

他的死亡是一朵花

穿過田野，他找尋那朵火紅的花

從平原到山地，雙手無數次伸出

又縮回。這美的苦難

具有魔力的光，像天然的致幻劑

將體膚的痛感消除

只需一只眼睛，便能看到

頹敗的青年緊鎖房門

他則在高處，低聲將孤獨唱響

不需要色彩，生命只有黑白

為一朵花奔跑，錯誤的表情

和奇怪的念頭。這瘋狂的舉動

是他的首次高潮

黃昏他爬上屋頂，設計對白

幻想最后一次面對群山

然后揮手，向人群致意

頓時有人陷入恐慌，忘記晚飯

繼而逃離。他用明快的節奏

完成重要的一躍。再不用為世界展示身體

也不用等待光陰

像那朵早已凋落的花一樣

他或許會得到永久的安寧

吉他手——也算是給自己

沉迷于形式，可憐的人

搭建舞臺，調試燈光及音響

為空虛的觀眾獻上空虛的音樂

放蕩的少女，今夜定被他帶回

芬達琴，虛榮或高貴

不必溫暖，手指快速游動

勾弦、點弦、滑音、泛音

這烈火般涌來的Solo，不可抗拒

擊碎每一架身體，每一顆靈魂

演出后，他與人談話

像是在規勸

煙霧中，反復觀看自己的左手指尖

沒人覺察他的自卑

盜用藝術家的氣質，憂郁地打火

再次為無知的人們點煙

然后他安靜地看著隊友

他們正撫摸吻過他的女人

春天，邂逅八個荷馬

北方，于春天漲水

農田和果園，依次沒入水中

在高處，四面涌來的人流

爭食腐壞的鹿肉

饑荒降臨，人體成片倒下

唯有山頂的荷馬，安靜異常

仿佛死亡，永遠無法抵達

他的想象

南方的眾神，豎起耳朵

信使捎來的哀鳴變成音樂

然后大笑，“他們不過

是人。”雅典娜的嘴唇

馬軻作品：青春3 布面油畫 200×150cm 2010

與奧德賽的臉，近在咫尺

他們的話語落入凡間

特洛伊的城墻在顫抖

盲人在史詩的最后一頁

用唾液結尾。他唱道：

一切災難，終在夢中

被世人遺忘

而古希臘的上空，只有一個太陽

荷馬在她身下，長出

七具不同形態的影子。詩人

在自己的影子里眩暈

如同夢境

他一把抓住，被戰火灼燒的

最后的逃兵

然后戰火停息，洪水消退

盲人聚眾酗酒，誰也沒有看出

他的眼皮，在急速抖動

突然，他褪去外衣

隨手將看不見的貴婦摟住

他的臉龐，貼緊她的小腹

可黎明的到來，總是那么

不合時宜。荷馬的晚餐

最終沒能吃盡，只聽嘩啦作響

暴雨再臨

鋒利的小刀

在午夜，他向鄰人講述往事

說自己的夢，一直在北方

那時的雪花，只在冬天落下

于是他模仿成人，將自己的頭顱

比喻成路燈

這樣，他來到城市

他愛上交替的四季，并于初秋

奔跑在街上。每個清晨

都像一只被獵人追逐的

小鹿——神情慌張。他對自己說：

“唉，逃命的小畜生啊”

至于天色變暗的事實，則不過問

仿佛火里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在南方，眼看飛舞的蝴蝶被陽光

打碎，他只是隨手撿起一只

和痛苦的記憶一起拼湊

漸漸地，他學會抒情

像每個多愁善感的小東西那樣

忘了自己是一把鋒利的小刀

悼月光

花園內部積滿污水

你脫去白鞋進入，仿佛走上

一床冬天的棉被

而你自身的溫度，一直被

忽略。時間穩步前行，令日子

快速衰老。你和他人結伴

企圖從祥和的氛圍中

獲得友誼。然而

他們的眼淚早已枯竭

誰也不愿，為你投去關注的

目光。你那孤獨的

小心肝啊，為什么一刻

也不能平靜

花園里沉睡的，無名的死者

他們是人民的英雄

你只需，輕輕剖開一寸泥土

就會看到，一堆堆委屈的

骨頭，他們擺在那里

如同一樁樁案件，讓你

想破每一根神經

其實，漫不經心的月光

曾無數次落在這里，又

爬上圍墻。那時你還小

坐在太陽底下，輕輕地

用左手，折下最為清淡的

小花。當你跑回廚房

想要用一杯清水養活她時

她卻生著氣死了

如今，你書寫悼詞

以時間那困頓的名義，為死去的月光

梳洗蓬亂的長發。她躺在木床上

比雕塑還要安靜

后來你說，要一把火燒掉

整座花園；焚毀荒誕的生活

和善變的，任何一只小野貓

說完，你的身體

突然變得佝僂，臉色煞白

你才發現，自己的木屋

已經被別人點燃

在遠方，有人揮舞著手

說要為你，舉行一場

盛大的葬禮

瑪麗小姐的迷幻之旅

嘴臉或云，輕巧便是自然：一滴水

落在低處，變成酒鬼。馬也從樹上跌落

果實跌落，星辰跌落。網鋪開

在凌晨的野外，寵物緩緩靠來

子宮。子宮。裙子破了

果實腐壞，寵物在哪里？啊——

船還不靠岸，甚至不打算靠岸

只有忘卻歌，忘卻歌唱

水和土近了，它們容納彼此

好比愛情，從一開始

就相互信任

馬穿過雨水，爬回樹枝——新的預言

酒鬼死了，網破了

船沉了

剩下夢境，時隱時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