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 里

從石洞到屯雷下佑正在修路,老鄉說汽車不一定去得了。果然,剛拐進屯雷羅家到下佑的支路,迎面來了一輛工程車,會車時,駕駛員對我們說:前面正在施工,走到有楓樹的地方就下不去了。我問:是有五棵楓樹的地方嗎?駕駛員答:五棵楓?好像只有四棵。
我想,顯然駕駛員不是當地人,明明有五棵,怎么會是四棵呢?五棵楓樹所在的地方侗語叫高美腰。我曾查過石洞的電子地圖,上面有標注。美腰在侗語里是楓樹的意思,高美腰大概就是長在高高山上的楓樹的意思吧。但我們知青一直將此地叫做五棵楓。
從五棵楓分手往左邊下大坡到下佑和黃橋,往右邊下大坡是羊角洞。而從五棵楓到石洞基本上都是平路,再也沒有大坡了。因此,無論你從哪個方向來,都會在五棵楓歇歇腳。那時,我們到羊角洞打柴,必定會到五棵楓歇歇氣。后來我和付燦被分到下佑,無論是到石洞趕場,還是挑谷子到石洞糧站上公糧,五棵楓更是必經之地了。
站在五棵楓極目遠眺,蒼蒼茫茫的群山連綿起伏,山間墨綠的森林在白云繚繞下若隱若現。五棵楓的后面卻是低緩的山崗,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油茶林。秋天,茶樹開花結果了,蜜蜂和蝴蝶在花叢中嚶嚶嗡嗡地忙碌著。而枝繁葉茂的五棵楓樹通體紅艷艷的,像五支燃燒的火炬,挺拔偉岸地直插云天。每次在五棵楓歇腳,付燦都要站在樹下,面對遠山高歌一曲:
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呀
我遙望藍天
啊——
而老三卻拔下茅草桿在茶樹的花蕊中吸食花蜜。山風陣陣吹來,驅散了爬坡帶來的滿身臭汗,讓人通體舒泰。我對大家說:我們五個知青,這里剛好有五棵樹,是不是有什么天意?
那時,石洞不少知青都有名號,像“八大金剛”、“四大天王”、“水洞十兄妹”,而我們叫“屯雷五兄弟”。后來五棵楓的典故傳開,石洞的知青又叫我們“屯雷五棵楓”。在貴州的苗侗地區,楓樹被認為是神樹。石洞知青叫我們“屯雷五棵楓”,并不完全有景仰之意,甚至和什么挺拔、偉岸、神圣等都沒有關聯。我就曾看見某位知青將我們寫成“屯雷五棵瘋”。我知道,叫我們“屯雷五棵瘋”主要因為付燦。
付燦是我們家的老大。不過他這個老大只因為他在我們五兄弟中年齡最大而已。從個頭來看,付燦雖然也上了一米七,卻是我們家最矮的,論力氣,他顯然不如身高一米八幾、膀大腰圓的老二蔣大個,若論在學校時的成績,付燦肯定是最差的,要不是留級,他也不會長我們幾歲還和我們同班。
但付燦無疑是石洞知青的老大。三十幾年后,知青聚會,皮廈的胖子,看見付燦,還趕忙站起來鞠躬:大哥好!
付燦不只在石洞知青中聲名赫赫,在石洞的老鄉眼里,甚至已經被神化了:有的說,付燦可以徒手劈磚;付燦腿上綁五十斤的沙袋還可以健步如飛;在貴陽市,付燦是摔跤第二名;等等,總之,付燦武藝高強,只差說他可以飛檐走壁了。付燦還成了石洞的傳說。有一年,我回石洞,在班車上,和原石洞醫院的李醫生津津有味地聊著當年知青的趣事。座旁一位老鄉問我:你是付燦嗎?我答:不是。老鄉看著戴著眼鏡的我,輕蔑地搖搖頭說:我看你也不像付燦。我問:你認識付燦?老鄉答:不認識,我那時還小,聽老人講過。
有人說,付燦在石洞地位的確立是奔襲高釀那一架。從天柱到石洞,如果走大路,高釀是必經之地。貴陽五中的知青就下在高釀。可以說,高釀是貴陽五中知青的地盤。有同學說,十六中的知青過高釀,男生會被五中知青強迫發煙,女生會被調戲。我想這種說法有虛構成分,至少不是普遍現象。我就經常過高釀,不僅從未被刁難,還和五中的幾個知青結成了朋友,在他們那里又吃又住的。
從石洞到高釀有二十多公里路。付燦他們天未亮就出發了。那次奔襲高釀就五個人:我們家的老大、老二、老五,水洞知青老張,再一個是貴陽的“職業架犯”小貴陽。五個人在五中知青聚集的高釀飯店一陣沖殺,見知青就打,毫無防備的五中知青被打得四處逃散。前后也就十幾分鐘的時間,然后就撤退了。雖說他們也曾遭到五中知青在回石洞路上的截擊,但畢竟有驚無險。我個人認為,這次高釀奔襲不足以凸顯付燦的威名,原因有三:首先,它不是付燦個人所為。其次,雖說這次行動付燦他們裝備齊全,有刺刀、匕首、鋼鞭等,但都未得以使用,時間太短,太倉促,有點走過場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付燦他們的“英勇”行動并不被石洞知青人人知曉,更未被大家目擊,當然也就難以產生震懾作用了。
從此以后,付燦在石洞的打打殺殺似乎成了家常便飯。如果說高釀奔襲還師出有名的話,那打人家上海知青“長腳”的理由就有點牽強了。“長腳”是上海知青中的牌牌,在上海知青中也算說話擲地有聲的人物。“長腳”說,我聽見哪個男人唱“在那遙遠的地方”我就要揍誰。一個男人為了女人拋棄財產,跟女人去放羊,還讓女人用鞭子抽打,太沒有男人的骨氣了。付燦聽說后就去向“長腳”叫板:我就要唱“在那遙遠的地方”,你來揍我,如果你不揍我,我就要揍你。結果“長腳”被付燦追打得大冬天的跑到泡冬水田中央躲避,凍得瑟瑟發抖,只好一個勁求饒。后來,付燦、我、“長腳”和“長腳”一家的上海知青“卷毛”、“小胖子”都分在下佑生產隊,大家彼此之間成了好朋友。當然,這是后話。
如果從組織意義上來講,付燦打楊筑生才應該算作樹立石洞知青霸主地位的奪權之戰。楊筑生是校革委成員。后被任命為石洞知青營營長,算得上是名正言順的官方代表。楊筑生分在石洞街上生產隊,得天時地利,又有正統的身份,似乎有一股天然的傲氣。大家都是來自同一個城市,同一個學校的知青,同是天涯淪落人,可楊筑生從不與其他知青來往,就是在石洞街上迎面撞上,楊筑生也是愛搭不理的,官架子好像還大得很。對楊筑生的傲慢,付燦自然不能容忍。在一個趕場天,去石洞糧站的路上,付燦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楊筑生,眾目睽睽之下,上去就是一通拳腳。楊筑生被打得蜷在地上,抱住頭翻來滾去。付燦打楊筑生,看來給楊筑生帶來了永久的傷害。從此,楊筑生更是不與石洞知青有任何來往了。我們下鄉三十周年、四十周年都舉行了紀念會,每次紀念會都有數百人參加。大家在一起回憶逝去的青春歲月,追憶不盡的往事,就是當年有矛盾和過節的也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但我們通過多種渠道通知楊筑生,他都連面也不照一下。我不知道,這是付燦造成的悲劇還是楊筑生自己的悲劇。
自此以后,付燦就有點耀武揚威、飄飄然的神態了。那時,老二家父親怕被紅衛兵抄家,把家里的一些細軟讓老二帶到了鄉下。付燦每次出門,都要把老二的英納格手表戴在手上。哪怕是大冬天,總要把左手的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銀光閃爍的英納格。知青們遇見付燦都要恭敬地問候一聲:大哥,幾點鐘了?碰上眼神不好的,沒有看見大哥戴著手表,付燦會煞有介事地抬起手腕:都幾點鐘了?還在街上瞎逛。
我們屯雷一時也就人客往來絡繹不絕了,幾乎天天門庭若市。后來發展到貴陽的一些社會閑雜人員,像小貴陽、滾地雷、擎天柱等也跑到屯雷來長住了。知青們來,一來是拜山頭,還有就是找付燦出“杠頭”。付燦也自認為是石洞知青中的袍哥大爺,有求必應。有一天,秋霞反映:石洞飯店的經理小楊是流氓,女生到飯店買包子,小楊摸她們的手。付燦一句話:打!
小楊是轉業軍人,個子高高的,蠻魁梧。更重要的是,小楊是當地人,是吃商品糧的,是干部,各種關系盤根錯節,不是那么好惹的。知青們到鄉下,老鄉們是有怨氣的:我們本來糧食就不夠吃,你們還從城里跑來分我們的飯吃,太不應該。再說知青們大多不好好出工,時有雞鳴狗盜的行為發生,讓老鄉們怨聲載道。在我們屯雷,就經常有一幫小孩在屋外高喊口號:打倒付強盜!打倒蔣強盜!
打小楊無疑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在火藥桶前放炮仗。但付燦就是付燦,他的德行就是敢出手,要不然怎么是老大。
打小楊那天也是趕場天。小楊在飯店樓上宿舍休息。付燦帶著一幫知青沖到樓上,把小楊按在床上一頓暴揍。小楊被打得鬼哭狼嚎的。樓下飯店的廳堂里聚滿了群情激憤的老鄉,但沒人敢帶頭上樓去解救小楊,只是在樓下揮舞著手中的扁擔、柴刀干嚎:敵對拉約(打死知青)。知青們下樓時,叼著付燦發的煙,有說有笑的。樓下一時鴉雀無聲,待付燦他們走近時,人群不自覺地閃開了一條道。看來侗族真是一個溫順的民族,要不然就不會有侗族大歌、踩歌堂這樣溫婉的文化傳承了。知青們在付燦的帶領下在石洞街上的籃球場上熱火朝天地玩起了籃球。
這次事件影響太大,公社發話了:一定要嚴肅處理付燦,但最后不了了之。據說是付燦主動到公社去 “投案”:怎么處理都行,只要管飯。搞得公社頭頭無可奈何。如果說付燦奔襲高釀,打長腳,打楊筑生是在知青中確立了地位,那么打小楊則是在老鄉中引起了轟動并被老鄉演繹成了神話傳說,刻在老鄉們的記憶里經久不衰。據說老鄉嚇唬小孩都會說:再哭,付燦來了!更離奇的是,付燦已經離開石洞幾十年了,還有關于他的話題:我們下佑寨有一個綽號叫“美國兵”的老鄉,他兒子后來到貴陽當武警。在貴陽“嚴打” 期間,美國兵的兒子回鄉繪聲繪色地說:付燦終于被槍斃了,是他親手斃掉的。下佑的森林一直和我有聯系,向我求證付燦還活得好好的,就去找美國兵兒子理論。后來下佑形成了兩派,一派認為付燦肯定被槍斃了,依據是美國兵的兒子親手斃掉的;一派認為付燦還在,依據是老顧說付燦活得好好的。 兩派為此常常爭論不休。直到那年付燦和我們一起回下佑,爭論才結束。付燦回下佑那天,美國兵的兒子聞訊躲了起來。
付燦打小楊和打楊筑生一樣,都給對方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1998年,我們造訪石洞,有個老鄉一直盯著我們看。我問:你認識我們?答:你們是當年到我們石洞的學生?我說:你是誰?哪個生產隊的?答:我姓楊,石洞飯店的。我認出來了:他就是當年被知青打的小楊!當年的小楊,如今的老楊頗為自豪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是我,就是我。怎么沒看見付燦?我說:付燦這次沒來。小楊惋惜地說:本想拜他了!看來,小楊的境界要比楊筑生高。
雖說知青們來拜山頭,有的也會順道偷只雞或者薅幾把菜,但大部分是來當滾龍的,屯雷也可以說是滾龍之家,從來沒有斷過人客。滾龍的基本特征是:一件肩膀上油膩膩的棉衣,那是將棉衣晚上當枕頭留下的印跡,再就是上衣口袋里本來是插鋼筆的位置別一把牙刷,其他就什么也不帶了。屯雷的無限風光之下,顯出了難以掩蓋的窘迫。我清楚記得:有一個星期,我們沒有吃到一粒正經糧食,都是以紅苕、洋芋,甚至是南瓜、青菜充饑的。水洞的一個知青就戲謔道:你們屯雷一挑谷子吃一個星期還算人客清淡的時候。
更氣人的是,對屯雷的表面風光,居然還有人羨慕。水洞的“八大金剛”說我:你是星星跟著月亮走——沾光。意思是我們是老大付燦罩著才顯赫的。對這種說法我氣憤難平。我沾了什么光?餓肚子的光! 屯雷沒有飯吃了還不是大家在想辦法?像晚上到老鄉的菜地、苞谷林、紅苕窖“跳豐收舞”我也不是沒有參加。付燦他們去找隊上要糧食,無非是一唬二嚇,次數多了也就不靈光了。那時隊上的糧庫是一把鎖要三把鑰匙才能開。正副隊長各管一把,會計管一把。常常是你找到了張三,找不到李四,老鄉們比你能忽悠。我去要糧食,先找到其中的一個,然后把他身上的鑰匙哄到手之后揚長而去。結果是他們把人約齊后主動來找我,當然,不稱給我糧食大家都不要開倉庫。我還有一個優勢,侗話說得好。上海知青小胖子就笑我:你說得最好的一句侗話就是:撒給給麻借(送點菜來吃)。因此,我去籌措糧草成功的概率要大得多。
屯雷的五棵楓樹總是擠擠挨挨地靠在一起,而我們屯雷的“五棵楓”在一起“風光”了大概兩年,很快也就分開了。先是因為大隊核算改為小隊核算,我和老五被分在了上屯,老三分在后屯。后來貴陽又疏散下放了一批城市閑雜人員到屯雷,我和付燦又被分到了下佑。1971年,老五最先被凱里的軍工廠招走;1972年我和老三也被父親單位招工回貴陽;而老二一直在黔東南自治州籃球隊打球,因一直解決不了戶口問題,1973年辦了病退手續將戶口遷回了貴陽。自1970年貴陽市財貿系統在天柱知青中招工起,每年都有知青陸續返城,尤其是1972年的大規模招工后,未被招走的知青們開始自謀出路,有的轉點到離貴陽近一點的農村,有的辦理病退手續回城,再不濟的干脆回貴陽打零工為生。石洞街上再也看不見知青人頭濟濟的狀況了。而所有的出路似乎都對老大付燦關閉了。他父母也被疏散下放到了農村,在貴陽已沒了家,曾經戀得如膠似漆的女友也轉身離他而去,就連幾乎是對剩余知青一鍋端的天柱各單位的招工也沒有付燦的份。沒有了知青群的土壤,石洞知青老大也就再難以風光起來。石洞知青的老大后來也開始在石洞為數不多的知青點中當起了滾龍。我們是1968年底到的石洞,付燦的戶口在1978年才遷出。
汽車轉了一個彎,楓樹呈現在眼前。我心中猛然一驚!真的只有四棵楓樹!我下車仔細查看,還是有五棵樹,只不過有一棵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焦黑的樹樁。怎么會少了一棵樹?我知道,在侗族地區,無論什么情況,老鄉們是絕不會砍伐風景林木的。而“五棵楓”就是屯雷的風景。森林的兒子告訴我:五棵楓樹有一棵在2008年的大凝凍中死了。老鄉們怕樹倒下傷人,將它砍掉了。過路的小孩把樹樁點火取暖,樹樁就只剩下黑黑的一小截。我算了下時間,那棵楓樹剛好是付燦過世不久后死去的。五棵楓樹在屯雷屹立了幾百年,難到還少經歷了風霜雨雪?2008年的凝凍不是才五十年一遇嗎?我百思不得其解,趕忙拿手機將情況群發了短信給老二、老三、老五還有其他常來往的石洞知青。他們都疑惑地問我:是真的嗎?
付燦是1978年將戶口轉到貴陽附近的清鎮。先是給別人搞翻砂,后來到了南明區建筑社。建筑社垮掉之后他下了崗,沒有了生活來源,在社區吃低保。女兒考上大學后,吵吵鬧鬧多年的兩口子離了婚。只不過因女方沒有住房,兩人還住在一個屋檐下。暮年的老大付燦幾乎就是浸泡著酒精度日的。每天睡在沙發上,沙發邊放一個酒瓶,想起就來上一口。除了出低保戶規定的義工外,再不出門。完成了女兒考上大學的唯一念想后,對社會好像再無欲無求。老二經常去規勸他,兩人一見面就開始吵,有時還互相對罵,老二砸過付燦的酒瓶,付燦有時還把老二趕出門,叫他滾!老二沒有辦法叫我去說。我無論怎樣苦口婆心,他就是高低不接嘴,不吭聲。我說他:你天天喝酒,一個月就兩百來塊錢的低保金,怎么夠?他說:我每個月的低保金還用不完。還是那個死硬的脾氣。算一下,按他每天就早上吃一碗面條,喝幾塊錢一斤的劣質散裝酒的生活水平,好像是還有剩余。
付燦臨死那天晚上,我們都在。是他老婆,應該是前妻給我們打的電話,說付燦有一個星期沒有進食了。除了我們屯雷五兄弟外,還有很多其他的石洞知青都去看他。問他有什么病,他說沒有,問他想吃什么?他說什么都不想吃,我們要拖他上醫院看病,他罵我們是神經病。自然而然,大家又聊起了石洞的往事,聽到有趣的話題,付燦躲在被窩里偷偷地笑。時間已經很晚了,付燦開始趕我們走,說他要休息。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就是綁架,也要把付燦弄到醫院去。老二把付燦床前的屎盆子倒掉,洗干凈,看著已經睡著了的付燦,我們向付燦前妻交代,有什么事及時打電話,之后離開了付燦。
幾個小時后,第二天凌晨,付燦走了。我因為睡覺前怕詐費電話的騷擾,關閉了手機。只有老三接到了付燦前妻的電話。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我接到老三的電話,立即趕往殯儀館。在老三的料理下,前期諸事都已安排妥當:靈堂已布置好,付燦也沐浴后換上老衣靜靜地躺在玻璃棺里。我們屯雷的兄弟看來人人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好手。但靈堂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兩個人在。我問老三:他們家是誰在主事?老三說都在推,都是我在張羅。付燦前妻說她出面名不正言不順,付燦的親兄妹為一些扯不清、道不明的事與付燦的前妻爭執不休,也不敢出面主事。最后都說等付燦在重慶讀大學的女兒玲玲回來后由她做主。我一聽就火了:玲玲還是一個孩子,你們當長輩的把事情推給她也太不負責任。我說:既然你們都做不了主,這事情我們知青來辦。首先要給付燦找一塊墓地,按中國人的觀念,人最悲慘的結局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我們不能讓付燦沒有一個最后的歸宿,更不能把難事交給下一輩來處理。付燦喪事所收的禮金,包括你們各自收的禮金都統一使用,如不敷喪事的一應開銷,缺口由我們知青解決。當時我們屯雷兄弟就作了分工:我統籌喪事的一應安排兼記賬;老三負責禮金的收取及所有現金開銷;老二代表屯雷接待前來吊唁的知青兄弟;老五負責喪事的交通安排。
在我們的安排下,屯雷老大最后還是風風光光地走了。答謝宴上,我們屯雷兄弟一一給知青朋友敬酒,付燦的親友也對我們的安排非常滿意,一再向我們敬酒致謝。知青兄弟們說: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由朋友來主辦的喪事,還是屯雷兄弟厲害。
上月底,本月初,老五開車,我們又到了屯雷。在五棵楓,我們久久不愿離去。四棵楓樹依然枝繁葉茂,死去的那棵在四棵樹的簇擁下,好像也不那么孤單。老五說:你無論如何要寫寫五棵楓。怎么寫?
查現代漢語詞條:楓樹,落葉喬木,葉子互生,通常三裂,邊緣有鋸齒,秋季變成紅色……
我想,人的一生也就像楓樹一樣:有蓬蓬勃勃的時候,有紅紅火火的時候,也有冬季枝枯葉敗的時候。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