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普


這所由湖北省蘄春縣青石鎮李英強創辦的名為“立人”的大學,是中國教育史上罕有的存在,它沒有自己的校舍,只能借用初中的宿舍和教室,硬件設施落后;它沒有校長,沒有固定的管理團隊,資金基本依靠公開的小額募款;它的第一期只是15天的暑期學校,學員不到80位。但是,它有令許多正規大學都羨慕的師資,還有著高遠的理想:讓學生感受真正的大學教育,以自由、開放的方式,探索民間高等教育的可能形式。
探索另一種模式
晚上的課程開始前,青石中學突然停電了。停電的那個夜晚,授課的導師是熊培云,講課內容是“我的學思歷程”。為了保證課程照常進行,義工和志愿者們買來蠟燭。燭光搖曳中上課的場景被學員發到微博上,“最浪漫的一課”吸引了許多網友的轉發。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段,另一條微博也廣為流傳:“中國的高房價,毀滅了年輕人的愛情,也毀滅了年輕人的想象力。他們本可以吟誦詩歌、結伴旅行、開讀書會,但現在,年輕人大學一畢業就成為中年人,像中年人那樣為了柴米油鹽精打細算。他們的生活從一開始就是物質的、世故的,而不能體驗一段浪漫的人生,一種面向心靈的生活方式。”
這段話的作者秋風正是立人大學的導師之一。在這個夏天,近百名年輕人和秋風、熊培云等導師一起,吟誦詩歌、開讀書會、仰望星空、排演戲劇,探索了另一種教育模式,也體驗了面向心靈的生活方式。
小鎮的闖入者
從6月底開始,陸續抵達的年輕人打破了蘄春縣青石鎮的平靜。
隸屬于以應試教育聞名全國的黃岡市,青石的大部分居民對大學的真正意義并不了解。立人大學開學前,義工陳仲偉去學校附近的店里復印招生簡章,女老板問他:“招來一名學生,能拿幾百的回扣?”
“讓理想主義更理想主義,讓腳踏實地更腳踏實地。”在報名表中,汕頭大學商學院學生蘇順德寫下了這樣的話。
這也代表了相當多報名者的心聲。高中畢業生和大學低年級學生是立人大學的兩個目標群體,前者往往對大學所知甚少,不知該如何度過即將到來的4年;后者則常常對自己的大學生活感到失望,在同學群體中顯得另類、孤獨。
年輕的毒
北京大學的張健和清華大學的劉瑜是前兩名抵達立人大學的導師,他們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校友。
張健開設的第一門課是“國家:起源與組織”。劉瑜則講述了她的學思歷程。
“我的學思歷程從一片空白,到隨波逐流,到頭重腳輕,走了很多彎路。”劉瑜說,和許多同時代的人一樣,她也在年輕時中了很多“毒”,以為“北洋軍閥的統治是民不聊生的,西方議會都是互相攻訐,資產階級都披著溫情脈脈的面紗”。后來,她又隨大流讀薩特、尼采,因為“那時手捧一本布迪厄、福柯就等于現在手里拿著一部iPhone4”。到最后她才發現問題的重要性,體驗到“小孩子在大自然中發現一種草叫什么的欣喜”。
最窮的浪漫
在這個手機沒有3G信號的小鎮,物質的匱乏考驗著每一位導師、學生和志愿者。
導師來上課,全憑自愿,不但沒有講課費,還要自掏路費,輾轉換乘多種交通工具,住在鎮上唯一的一家賓館,每晚房費80元,房間里時常有蟑螂出沒。
在這所中國最窮的大學,浪漫卻并不是奢侈品。第一天的課程結束后,一些學生不經意地抬頭,看見滿天繁星,忍不住叫了出來。從此,學生三五成群地去蘄河邊看星星成了風靡一時的活動。
校園停電后,不僅晚上的課在燭光中進行,之后兩個白天的課也移師戶外。在蘄河邊的沙灘上,熊培云講胡適,希臘女作家芒果講柏拉圖和理想國,學生們圍坐一圈,引得路人駐足觀望。
一起去讀詩嗎
開學時,李英強就明確提出:鼓勵學生自由成立社團,自主發起活動,他還專門向學校申請了3間教室作為活動場地。
當天傍晚,一張A4大小的廣告就貼在了一樓的墻上——“一起去讀詩嗎?時間:早6點半到7點半。地點:第一站‘悅來亭(校園內的小亭子)。”
墻上的廣告越貼越多。幾名新聞專業的大學生打出“在這里,讀懂新聞”的口號,組織了關于新聞學和記者工作的討論,邀請前來擔任導師的資深媒體人郭宇寬和《南方周末》記者參與。成天抱著一把吉他的長發文藝青年,則發起了“搖滾樂在中國”的主題沙龍……
出生于1994年的無錫高中生鄒天昱是學生中年齡最小的,她在報到前一天才下定決心買了火車票。但抵達青石后,她很快成為活躍分子,校園里經常可以見到她舉著機器拍攝視頻,見人就問:“你餓嗎?”“你覺得自己自由嗎?”這位準備出國讀影視的小姑娘,正在模仿那部經典的紀錄片《北京的風很大》,拍攝自己的電影。
導師亦為課余活動做出了貢獻。張健開了讀書會,研討《想象的共同體》。而作為曾經的國際大專辯論賽冠軍,郭宇寬為學生們講授了“辯論與說理”,還組織了兩場辯論賽。劉瑜則帶來了一部反映“文革”中青年人的紀錄片與大家分享。此后,觀影成為一項重要活動。學生們也在老師的支持下,外出夜宵、喝酒、吟詩。
我們終于離開了漁網似的城市
對于學生們來說,短短15天的時間能真正改變多少東西?
“在半個月內學到很專業的知識是不可能的,立人大學暑期學校本身就希望成為一個激發性的項目,是打開蓋子,拍一拍,有些人的榆木疙瘩可能就被打通了。”李英強說。
實際上,來到立大的學生大多具備良好的問題意識和求知欲望,這從他們的課外調研選題就可以看出來——有人選擇研究鄉村的小額信貸問題;有人將目光投向鎮上和村里的空巢老人;有人研究鄉村美育問題,之后還準備籌建一個基金會,致力于支持鄉村藝術教育……
在開學典禮上,李英強讀了一段詩:
我們終于離開了漁網似的城市,
那以窒息的、干燥的、空虛的格子
不斷地撈我們到絕望去的城市呵!
……
這段詩出自穆旦的《原野上走路——三千里步行之二》。寫詩時,他正和一群師生一起走在去昆明的路上。到昆明后,他們組建了西南聯合大學。事實上,不少人都將立人大學和西南聯大做比較——立大的學生亦是離開了城市,一頭扎進了“自由闊大的原野”,在簡陋的校舍中追尋真理。
不過,李英強有著更大的“野心”,他希望將立人大學常態化,他說:“我們將會辦一個新式的大學,聚集一流的學者,為那些有心向學而被現行教育體制排斥的青年創造接受真正大學教育的機會。”
(崔嶸摘自《南方周末》2011年7月28日,羅奇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