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大核事故：不能承受之重

■ 張 燦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

世界三大核事故：不能承受之重

■ 張 燦

“惟有當人類開始驚詫、自省，明悉此在之疑處，抑或領悟生命本是一種個人、非理性、不可撤消之責任時，哲學的意義方始彰顯。”——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1919年。

核事故：老天的玩笑還是警示？

4月12日，日本將福島第一核電站核泄漏事故等級提高至7級，這使日本核泄漏事故等級與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核泄漏事故等級相同。7級，是按照國際原子能機構“國際核事件分級表”規定的最高級別，屬于特大事故。

但是，據奧地利科學家計算，目前從福島排放到空氣中的核輻射已經超過了切爾諾貝利核輻射排量的一半。“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核事故”，這個曾經用來界定1986年4月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的一句話，因為福島核電站的諸多未知因素，恐將成為歷史。因為，福島核事故中，受損的核反應堆產生的放射性物質，將隨著氣流和太平洋巨流流向世界各地，一天一天緩慢但持續地釋放，不知何時結束。

“惟有當人類開始驚詫、自省，明悉此在之疑處，抑或領悟生命本是一種個人、非理性、不可撤消之責任時，哲學的意義方始彰顯。”1919年，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的這句話似乎早有先見之明：在人類不斷制造困局又不斷地突破困局的過程中，困局是否真的被我們破解了？還是在不斷制造新的未知困局？

1978年，一位加拿大科學家信誓旦旦地發布報告說，“一個人死于一場核事故的可能性要小于被隕石砸中的幾率”。但是，僅僅一年，三哩島核事故發生。

核電站的發展似乎讓人類在日益困窘的能源危局面前看到了永恒生存的曙光。然而，福島核電站事故，究竟是老天的玩笑？還是老天的警示？這一切似乎和前兩次重大事故一樣，構成人類和平利用核技術的不能承受之重。

在此，梳理世界三次重大核事故的前因后果，縱然改變不了人類發展核電產業的雄心壯志。但依然希望，在事關人類生命的重大決策時，我們要多一些對生命的敬畏。哪怕這個生命是魚、菠菜、蘑菇，還是海水、巖石、土壤，因為它們實質上和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它們生命中流淌的水和人類生命中流淌的血，是要循環的。這絕不僅僅是有些業內人士所說，“日本福島核事故最大的影響，是全球的核電產業。”

三哩島核事故：操作員誤操作

三哩島核電站位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哈里斯堡哈納河一座長3英里的島上，為巴布科克和威爾科克斯公司共同建設，發生事故的2號機組運行僅4個月。

1979年3月28日，三哩島核電站2號機組由于凝結水凈化裝置故障導致蒸汽發生器失去正常給水，按照設計，輔助給水泵正常啟動，但由于不久前工人對輔助給水管線上的閥門檢修結束后未將閥門置于正常打開狀態，導致輔助給水無法進入蒸汽發生器，反應堆主控室又未設置輔助給水流量指示儀表，操縱員以為輔助給水系統運行正常。蒸汽發生器因注水不足燒干導致一回路冷卻劑系統失去冷卻，反應堆熱量在堆芯聚集，溫度和壓力逐漸升高。堆芯壓力上升導致穩壓器安全閥開啟，但開啟后因故障未能回座，反而導致一回路冷卻水不斷流入穩壓器，操縱員看到穩壓器水位上升，以為反應堆冷卻劑系統已充滿了水。由于堆芯和蒸汽發生器之間水循環減少，在堆芯熱量影響下汽水混合物增加導致反應堆冷卻劑泵振動，為避免損壞，操縱員先后將4臺反應堆冷卻劑主泵停運。堆芯中的水繼續沸騰，堆芯裸露出來，燃料包殼溫度上升并與蒸汽發生化學反應，其中的放射性物質進入反應堆廠房導致報警，操縱員這才發現了故障并于當天處理中止了事故，但為時已晚，約三分之二的堆芯在過高的溫度中熔化，部分放射性物質通過廠房泄漏到環境中。

三哩島事故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在三哩島核電站50英里核電站內的220萬居民無人發生急性輻射反應，周圍居民所受輻射相當于進行了一次胸透所受輻射劑量，周圍居民的癌癥發生率沒有顯示和這次事故的顯著性關系，周圍植物和農作物未見異象。最終被定為5級，除設備本身的問題外，這次事故主要在于人為操作失誤。

但事故發生后仍引起全美震驚，核電站附近約20萬居民因驚恐不安撤離了這一地區，美國多地爆發反核示威，迫于壓力美國政府停止了核電站建設計劃，在此后30年內未建設一座核電站，巴布科克和威爾科克斯公司因此倒閉。事故波及世界多數國家，70年代蓬勃發展的核電事業由此轉入低谷。

2009年，在三哩島事故30周年之際，仍有居住在周圍的人如此寫道，“不管科學家怎么說，也不論政客們是如何向媒體解釋，我都要告訴大家，三哩島附近的城鎮中的癌癥發病率奇高。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高（切爾諾貝利地區除外）。”關于廣島、長崎、三哩島以及日后的切爾諾貝利核輻射與疾病的研究，大部分都無疾而終，科學證據缺失，但至少美國等極少數國家停滯了核電站的建設。

三哩島核電站的圓柱體保護殼最終阻止了更大災難的發生。

切爾諾貝利發生爆炸的四號反應堆及覆蓋在上面的“石棺”。

切爾諾貝利核事故：核電長達20年的嚴寒期

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位于原蘇聯烏克蘭基輔市東北110km處，“切爾諾貝利”意為“切爾諾伯格（斯拉夫神話中代表黑暗、死亡、疾病的黑之神）的居所”。

1986年4月26日，在4號反應堆進行的一個為測試反應堆安全性而設計的實驗中，鏈式反應變得越來越失控。部分是因為操作員的失誤，部分是因為拙劣的設計。操作員的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中斷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區新反應堆的發展。失誤體現在：人為降低反應堆的功率并在低于安全章程規定允許下繼續試驗，手動將大量控制棒提出堆芯（只剩下7根，安全規程要求≥30根，堆芯要求在僅剩下15根時立即停堆）等。設計的拙劣體現在當時沒有自動停堆功能。

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以慘痛的教訓換來了世界對核安全的重視。關于受害人數，有一個版本是：直接或間接受害人數是9萬，一座城市因此成為空城。而一些變異的物種傳說則是碩大白鼠的出現。種種可怕，非親生經歷者無法體會。1986年IAEA國際核安全咨詢組提交的《關于切爾諾貝利核電廠事故后審評會議的總結報告》中提出了“核安全文化”概念，并在進一步的報告《安全文化》中明確了此概念。1989年5月，世界核營運者協會（WANO）成立，世界144個核運營單位在莫斯科簽署了WANO憲章，開始以開放的心態共同交流經驗和教訓，共同致力于核安全的最高及可行標準。而最大的教訓卻是：人類自以為進行了萬無一失的設計，有多道保險閘，卻往往會被自以為是毀于一旦。

雖然“核安全文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但這一場災難，還是中斷了世界上大部分地區新反應堆的發展。在1984年全球還新建了33座反應堆，而隨后的20年，平均每年才新建4座。“全球核電產業進入了一個長達20年的嚴寒期”。爭議從未中斷過，在歐洲甚至上升到黨派爭取民意的籌碼。

日本福島核事故：核能復興夭折？

21世紀初，人類能源困局中復蘇的核電產業，在哥本哈根會議后顯得生機勃勃。去年上半年，一份來自世界核協會的報告顯示，截止2010年6月，中國在建反應堆為23座，次之是俄羅斯的10座，印度為4座，加拿大和日本2座，美國和法國各1座。而各國未來將要建設的反應堆（見上圖），則更加顯現了世界核電產業的大發展的雄心。

切爾諾貝利附近被遺棄的村莊。

（來源：世界核協會報告）

但是，這一切將可能被改變，至少短期內會停滯。3月11日，日本東北部海域里氏9.0級地震導致福島核電站1～3號機組自動停堆，并失去場外交流電源，而隨之而來的超設計基準海嘯淹沒了反應堆廠房，導致其內部應急交流電源（柴油發電機組）失效，全廠停電致使反應堆冷卻功能喪失，反應堆余熱在堆芯聚集無法排出。由于福島核電站燃料包殼為鋯合金，反應堆內冷卻水平面不斷下降導致堆芯裸露，冷卻不足使堆芯溫度達到鋯-水反應極限溫度，鋯-水反應生成的大量氫氣通過泄壓安全閥的氣體通道泄漏到反應堆廠房，達到一定濃度后引發爆炸。其中1、3、4號反應堆廠房嚴重受損，放射性物質泄漏到環境中。因為福島核電站最終泄漏多少放射性物質目前還無法估計，但據東京電力公司消息，反應堆進入可控制放射性物質泄漏的低溫狀態還需6-9個月。由于福島核電站大范圍向環境泄漏了對人體健康和環境產生影響的物質，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已將事故調到了核事故的最高級——7級，日本政府宣布福島第一核電站將永久被廢棄。

各國從事故發生，就開始審視本國的核電戰略。瑞士反應最快，在日本核事故后的第三天，也就是3月14日，就暫停三個新反應堆的審批。隨后一天，中國政府也開始審查在建核電站項目和嚴格審批新核電項目，并在隨后的一個月，給出了凍結審批的日期——至少到明年。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決定，在對德國核能政策歷時3個月的評估期間，暫停國內17座核電站中7座核電站的運營。美國能源部長、諾貝爾獎得主朱棣文雖然依然堅持其支持核電站發展的一貫態度與熱情，但遇到的阻力也不小，有知名人士呼吁，美國應“立刻（對新反應堆建設）踩剎車，直到我們能將日本的事件完全消化吸收為止”。

可以看出的是，世界各國并未就此達成一致意見。這很有可能會影響一些關于和平利用核能的一些新的制約性協議的達成。擁核的人立場堅定，就如同他們從未曾改變過的信仰一樣；反對的人依然只是少數；持觀望態度的人，究竟能有多大的決策權？一切都是未知，很多人認為核電產業的發展取決于日本處理這次事故的速度，還有就是輻射對人類的影響。

概而言之，福島核事故再次引發全球對核安全的高度關注，世界各國紛紛對在役核設施開展安全檢查，重新審視核電站設計基準，不少國家暫停了核電站建設計劃，德國等國家甚至堅決放棄了核電站建設，全球核工業面臨切爾諾貝利事故之后又一個困難時期。但由于能源危機制約和低碳經濟發展要求，包括法國、中國在內的多數國家表示將吸取福島核事故教訓，提高核電站的安全性、可靠性和透明性，但不會因噎廢食，否定核電行業的發展。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